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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左右不過是個姑娘,就該做下賤的丫鬟。”仔細(xì)看的話,可以看到喜鵲眼中隱忍的淚花。 王遠(yuǎn)順眼尖,注意到了這一點(diǎn),而且他很快就明白了喜鵲為什么聽到他說姑娘兩個字會那么不自在——那時妓館中的女子都稱作一聲姑娘,怕是他一聲姑娘勾起了她的許多傷心事。確實(shí)是這樣的,后來他們相熟了,喜鵲向他坦露真心提到過,她在妓館里做清倌時是上處之妓,住的是房間有洋式桌椅,衣架衣柜梳妝臺都少不了她的,有客人來打茶圍,遞茶獻(xiàn)瓜子就能得銅元五十枚,雖然沒有面子,但是過得要比這里好。在王家,她誰的吃的穿的,都不如做一個姑娘好,干最臟最累的活,還要受人羞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所以當(dāng)她看到王遠(yuǎn)順被人欺辱的時候,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受人折磨,便忍不住出手幫助了他。 兩人結(jié)了緣后,常有來往,正所謂同病相憐,兩人深感世道艱難,真情難覓,互相憐惜,情誼一日比一日深厚。陰差陽錯之下,喜鵲本著向愛人傾訴的心情,告知了王遠(yuǎn)順?biāo)募彝?,她的姓名,還有她的種種過往,由此才有了與親人重逢的機(jī)會。 贖了喜鵲出府后,王遠(yuǎn)順便換了一個叫法——寶珠,他們在崔福安的幫助下,有了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房子,雖然小,但正合適。沒有需要伺候的主子,沒有旁人的嘲諷,也沒有孩子,他們與世無爭的住在那一方小小天地,直到年華逝去,老得走不動路,牙齒掉光,只能吃稀爛糊軟的東西,然后離開人世。 王遠(yuǎn)順從小孤苦伶仃,性子寡淡,又沒有別的男人那般雄健的身軀,完整的家庭,甚至還是一個有缺陷的太監(jiān),看上去似乎注定了要孤苦到死,但是在喜鵲眼里,相比于王遠(yuǎn)順,她從前見過的那些男人都太健康,太勇猛甚至太正常,她受不了那種男人,也應(yīng)付不了那些男人們某種強(qiáng)烈的要求,所以王遠(yuǎn)順于她而言,不僅僅是患難與共,還有一種體諒,一種和諧。 兩個不幸的人,覺得此生最幸運(yùn)的事就是遇到彼此了,一個覺得遇見了希望,一個覺得遇見了余生。 第54章 番外 李海全死的那天只有崔福安一家守在跟前, 他從前雖然收過不少學(xué)徒,可那些學(xué)徒們都學(xué)有所成,如今正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也就只剩下掀不起風(fēng)浪的崔福安還與他有聯(lián)系。 “福安, 你, 你一定要記得將我葬在蔻…蘭…旁邊, 唉,唉,我這一輩子,實(shí)在是,無趣的很,也只得了“無緣”兩個字, (咳咳)做孩子的時候與父母無緣, □□人的時候與妻兒無緣, 做領(lǐng)事的時候與功名無緣, 什么都不是我的, 我也不強(qiáng)求能留住什么,死后能與她同xue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福安,你千萬要答應(yīng)師傅這件事,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等得太久了, 或許這兩天我就能下去見她!”李海全用盡他最后的力氣, 顫抖地握住崔福安的手, 他蒼老的手上是布滿老人斑的松垮的皮膚,與崔福安還算年輕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一眼看到了歲月的痕跡。 崔福安伏在李海全床頭,一只手蓋住被李師傅握住的手,哽咽道:“師傅,您別這么說,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這時候還,還跟我貧嘴,我的身子,我,我能不知道嗎?就這兩天了…”李海全說上半句話就要喘一喘,胸口的痰積到到喉嚨口的時候,他便咳嗽幾聲,喉頭滾動幾下,想側(cè)身將一口濃痰吐在地上,可是他沒有力氣了,那口濃痰最后留在了他的胸口。 他老了,又無妻無兒,活著成了一件很艱難的時候。不管是對誰,他都是一個麻煩。他實(shí)在等不及要結(jié)束這樣難過的生命的了,草草交代完后事,他便閉上了眼睛,省下點(diǎn)力氣回憶他的一生。 他的一生并沒有什么波瀾,讓他揪心的只有那個叫蔻蘭的宮女。蔻蘭是他的同鄉(xiāng),兩人同時入宮,不過剛開始幾年一直都沒有什么來往,后來蔻蘭快到出宮的年齡了,李海全這才跟她開始打交道,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生了情,結(jié)成對食,在宮里互相扶持。 雖說宮里不讓結(jié)對食,可暗地里結(jié)對食誰也攔不住。李海全知道身邊哪些人結(jié)了對食,這種事情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有伴的人就是不一樣,他們的眼睛里多了一種叫希望的東西。要是哪個人本來一直都是扁嘴,眼神像黑夜中黯淡的水,突然間嘴角上揚(yáng)了,眼睛里有光了,那么他不是升官發(fā)財了就是找著相好的了。 都說他們做太監(jiān)的最是薄情,為了混飯吃,子孫根都可以不要,可是他們對自己的相好最重情義了。一旦認(rèn)定了對食了,就會好好護(hù)著她,處處照顧她,哪怕她做錯了事,甚至給他們戴綠帽子了,也不會把氣撒在她身上,大家好聚好散。 李海全的回憶里裝滿了曾經(jīng)紅墻綠瓦中的那個人,他念著她的一顰一笑,將一顆心投在了回憶里,他已經(jīng)對身邊的人沒有半點(diǎn)留戀了,哪怕他的徒弟就跪在他的身邊,他也不愿意花去剩余不多生命去看他一眼。他沒有等到其他徒弟們趕來,就在回憶中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