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鳥(下)
前廳里的紅木圓桌, 圍坐著四個人。 聞瑕邇坐在君靈沉身側(cè), 正對面坐著君思斂,和主位上端坐著的人隔的最遠(yuǎn)。 桌上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吃食, 海味居多,菜色精致, 模樣很是讓人食指大動,此刻卻不見一人動筷。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眉眼間與君思斂有五六分相似,神態(tài)間的冷冽與君靈沉又有異曲同工之意,只是眸中的神采既不似君思斂那般溫和無害, 也不似君靈沉那般淵深似水, 而是透著肅穆與威嚴(yán),渾身上下的氣質(zhì)都因此變得有些銳利。 屋內(nèi)的氣氛似乎都因他在此而變得有些凝重,鴉雀無聲。 坐在對面的君思斂向君靈沉投來一個眼神,君靈沉?xí)? 卻并不作出什么反應(yīng),場面仍舊沉寂。 君思斂在心中嘆息一聲后, 無法只能先行打破屋內(nèi)的沉靜, 對著主位上的人出聲道:“父親,再不動筷, 菜便要涼了。” 君崇儼聞聲皺了皺眉,這才開始動筷。 聞瑕邇身板挺的如松直, 眼神卻徑直往下落到桌面上, 不敢輕易挪動半分。桌上眾人都動了筷, 他遲疑一會兒后才將自己跟前的一雙筷子拿起,稍稍抬了抬眼簾觀察著桌上的動向。 正在他躊躇著到底該不該隨手夾一筷菜放進(jìn)自己碗中做做樣子時,一只螃蟹便進(jìn)到了他干干凈凈的碗里。 聞瑕邇側(cè)目看去,只見君靈沉面色如常的朝他輕頷首,示意他吃下。 聞瑕邇沒敢說話,朝君靈沉投去感激的一笑。 君家的規(guī)矩多且嚴(yán)苛,其中一條便是食不言寢不語。當(dāng)著君家家主的面,聞瑕邇很有眼色的收斂了自己的性子,本分的剝著碗里的螃蟹,安靜異常。 待聞瑕邇恰好將一只螃蟹剝好食盡之時,君崇儼停了筷。隨后,君靈沉和君思斂依次放下筷,聞瑕邇見狀也立刻擱下了雙筷,雙手搭在腿上端正的坐好。 弟子們進(jìn)來撤下了桌上的菜色,給他們分別斟了一杯熱茶后便退了出去。 君崇儼執(zhí)起熱茶輕抿一口便放下,轉(zhuǎn)頭詢問君思斂:“這些年,家中一切可還好?” 君思斂笑著答道:“家中一切都好,父親不必憂心?!?/br> 君崇儼頷了頷首,道:“你這些年幸苦了?!?/br> “不幸苦,這都是女兒應(yīng)盡的本分?!本紨磕抗鈷吡艘幌戮`沉,“更何況有靈沉在,女兒這些年并未費(fèi)什么心思,所做的也僅是些簡易的瑣碎之事?!?/br> 君思斂這番話顯然是想將這二十年間打理虛無縹緲間的功勞推一半到自己弟弟的身上,而君靈沉卻不領(lǐng)她這份情,直言道:“長姐殫精竭慮,cao持良多,我并未出過什么力?!?/br> 君思斂嘴唇僵了一下,剩余的話頭因君靈沉這句話皆數(shù)被堵了回去。 聞瑕邇屏息凝神,視著前方,頭也不曾偏一下,只將這屋內(nèi)的對話當(dāng)作過眼云煙般,不多做任何一絲引人矚目的反應(yīng)。 君崇儼那頭沉默片刻,忽的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君靈沉和聞瑕邇以及君思斂同時站起,目送君崇儼離去。 君崇儼卻在行至屋門口時突然停下來,轉(zhuǎn)過頭朝屋內(nèi)眾人看來。聞瑕邇的位置離屋門最近,是以頭一個便撞上了君崇儼那不茍言笑的目光。 聞瑕邇不自在極了,眼神退也不是進(jìn)也不是,索性向君崇儼恭敬的頷了頷首,露出一個恭謙的笑來。 君崇儼見他面上露笑,眉頭又皺了幾分,聞瑕邇忙不迭的斂了笑,換上一副莊重的神態(tài),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壓著不往上翹半分。 君崇儼神色不明的打量聞瑕邇片刻后,便將目光轉(zhuǎn)到了聞瑕邇身側(cè)的君靈沉面上。 君靈沉眼光不偏不倚,回視著君崇儼的打量。 君崇儼再度出聲,落下一句意味悠遠(yuǎn)的話:“自己做的抉擇,莫要后悔?!?/br> 君靈沉下頜微低,淡聲道:“是?!?/br> 君崇儼在他面上最后看了一眼,拂袖轉(zhuǎn)身,遠(yuǎn)離了眾人的視野。 聞瑕邇?nèi)玑屩刎?fù)般坐回了椅上,他大約聽出了君靈沉和他父親這段沒頭沒尾對話的言下之意,但心中起伏的情緒一時實(shí)在難以平靜。 君思斂朝他安撫一笑,“瑕邇,別擔(dān)心了?!?/br> 聞瑕邇捻了捻掌心生出的汗意,“第一次見君叔叔,緊張......” “父親已經(jīng)走了,你該緩過來了?!本紨康溃骸凹腋赶騺聿黄堁孕?,也是難為你了。” “沒有,沒有......”聞瑕邇連連擺手,“做小輩的理應(yīng)如此,都是應(yīng)該的?!?/br> 君思斂掩嘴笑了一聲,亦打算抽身離去:“我先行一步,不打擾你們二人了。” 聞瑕邇起身迎送:“jiejie慢走?!?/br> 君思斂離去,屋內(nèi)一時間又只剩下聞瑕邇和君靈沉兩人,君靈沉從君崇儼離開后便不發(fā)一語,聞瑕邇拉了拉君靈沉的衣袖,試探著出聲道:“我們不然......也回去吧?” 君靈沉很快點(diǎn)頭,“好。” 二人行走在回屋的路上,方才一頓飯聞瑕邇吃的有些云里霧里,此刻心下便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聞瑕邇深知,君崇儼多半是不喜他的。畢竟因?yàn)樗鐑昂途`沉的父子情分出了很大的嫌隙,且眼下看來,這父子二人也沒有修補(bǔ)這段嫌隙的打算。 他頗為煩躁的摸了一把自己的下頜,胸中對君靈沉含的愧意又加深幾分。 君靈沉走在他身側(cè),看出他神情間的焦躁不安,便將他此刻的心境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君靈沉牽過他的手,指縫相扣,安撫道:“你不必覺得愧疚,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都如你和聞魔主父子一般。” 聞秋逢對待聞瑕邇,除了在修行和風(fēng)月兩件事嚴(yán)苛些外,在其他的事上其實(shí)極為寬容。 聞瑕邇自小在聞秋逢的羽翼下長大,聞秋逢對待這個兒子極為愛護(hù)和珍重,面上雖端著嚴(yán)父的態(tài)度,但實(shí)則打心底卻很難嚴(yán)苛的去對待聞瑕邇。否則聞瑕邇也不會養(yǎng)成這般驕縱狂傲,盛氣凌人的性子。 面冷心軟,聞秋逢說是慈父也不為過。 是以,聞秋逢和聞瑕邇這對父子的情誼十分深厚,縱使從前亦產(chǎn)生過父子間的矛盾,但這矛盾頂多幾日便會冰釋前嫌,像君靈沉這般和自己的父親一決裂便是數(shù)十載,聞瑕邇從不敢想。 聞瑕邇用尾指摳了一下君靈沉的掌心,垂頭喪氣道:“但是你和你父親會變成如今這般,的確是因?yàn)槲?.....” 君靈沉雖然口中不提,但聞瑕邇心下卻清楚的很。 君靈沉見他悶悶不樂,沉吟道:“我與父親的關(guān)系一向淡薄,不是因?yàn)槟愕木壒??!?/br> 他說完又補(bǔ)了一句,“你與聞魔主之間父子情義深重,并不是旁人都能學(xué)得來的。” 聞瑕邇愣了一下,脫口道:“你羨慕嗎?” 君靈沉聞言稍顯遲疑,一時沒能答上來。 “你羨慕也沒關(guān)系,我的父親也是你的父親?!甭勮冞B聲道:“我父親從前在世時對你很是欣賞,他泉下有知,知曉我如今和你在一處,一定會很欣慰?!?/br> 君靈沉凝視聞瑕邇,眉目間的清冷在這一刻變得柔和,連同一身鋒芒畢露的冷冽之意也隨之褪下。 他輕聲應(yīng)答:“好?!?/br> 聞瑕邇聽得這個“好”字,耳尖有些發(fā)燙,“我父親是你的父親,往后君叔叔也是我的父親......” 君靈沉聲如浮羽,飄進(jìn)聞瑕邇心間:“好?!?/br> 聞瑕邇徹底紅了耳廓,拉扯著君靈沉大步往回走,隨口胡謅道:“該快些回去給青鳥蛋換海水了,不然它嫌臟不肯出來......” 君靈沉由著他牽行,“邇邇?!?/br> 聞瑕邇側(cè)目:“怎么了?” “禹澤山冬日寒涼?!本`沉道:“待到了春日,我們再離開臨淮?!?/br> 聞瑕邇愣了一下,旋即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好?!?/br> 他拉著君靈沉的手加快步伐,含笑的聲音蕩在君靈沉耳畔:“只要你喜歡,住多久都行,我陪你。” 冬月來得早去的也快,又過了正月,待到二月便是立春了。 聞瑕邇和君靈沉在虛無縹緲間一同度過了這個冬日,其間聞瑕邇不忘每日悉心照料放置在海水里的青鳥蛋,水里的魚蝦螺貝換了一次一次,但沉在水底的蛋卻仍舊沒有破殼的跡象。 而君崇儼甚少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聞瑕邇這段時日同這位君叔叔打過的照面,一只手都能數(shù)得過來,是以他在之后面對君崇儼時,便不像初次那般膽戰(zhàn)心驚的緊。 剛過了立春,君靈沉便得了禹澤山的傳訊,不日便要啟程回宗門一趟,聞瑕邇自然是要同君靈沉一道離開。 臨行前,聞瑕邇單獨(dú)找大黑談過一次話,大黑聽他要離開雖有不舍,但還是委婉的表示自己想要守在君思斂的身側(cè)伴著對方。 聞瑕邇心知勸解對大黑無用,便收了心思,讓大黑多保重,往后自己再和君靈沉一起回來看望他。 之后,聞瑕邇和君靈沉二人又親自去君崇儼的屋里拜別了一遭,君崇儼仍舊是那副肅穆的神情,聞言只簡潔的叮囑一句:“萬事留心。” 聞瑕邇和君靈沉行走在虛無縹緲間那條霧氣繚繞的小道上。 聞瑕邇心情不錯,拿出隨身攜帶的白玉簫,朝君靈沉抬了抬下頜:“靈沉老師,學(xué)生練習(xí)《訴衷情》一曲多日,老師眼下可要檢驗(yàn)檢驗(yàn)學(xué)生這段時日的勤苦奮學(xué)?” 君靈沉向他頷首:“吹奏不好,便要受罰。” 聞瑕邇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旋即唇抵簫口,和緩幽沉的簫聲便響了起來。 曲調(diào)如怨如慕,似孤魚落入寒潭中,不斷擺尾游移,激打起潭內(nèi)數(shù)道水花,妄圖讓其與之一同沉淪,抵死纏綿。 聞瑕邇不僅將這首《訴衷情》完整流暢的吹奏出來,同時亦將君靈沉吹奏時的心境,演繹了十成十。 聞瑕邇放下玉簫,朝君靈沉挑了一下眉:“我吹成這個模樣,不信你還能挑出我的錯處。” 君靈沉握住他拿簫的手,正待說話,聞瑕邇的袖中突然掉出幾片青色的殼。兩人具是一愣,下一刻,只見一道小小的黑影從聞瑕邇的袖里猛地飛出,一聲清亮的啼叫響徹四下。 聞瑕邇和君靈沉同時抬頭,只見一只通體青色,頭頂上長著一圈白色絨毛的小鳥,撲騰著翅膀停在虛空,用著一對碧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瞅著聞瑕邇和君靈沉。 聞瑕邇喉結(jié)滑動,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這只幼鳥的頭頂,它便立刻仰起脖子,縈繞在聞瑕邇和君靈沉身側(cè)盤旋,口中不斷發(fā)出清麗的啼叫。 逢情破殼,因情而生,為情致死。 卻也能因訴衷情,再度重生。 聞瑕邇望著這只幼小的青鳥,忍不住笑出聲:“原來我的定情信物長的就是這個模樣啊......” 君靈沉道:“還滿意?” 聞瑕邇想了想,“有點(diǎn)傻?!闭f完又忙不迭道:“不過我喜歡?!?/br> 他歪頭看向君靈沉,突然道:“去過禹澤山之后,我們再去何處?” 君靈沉緊握聞瑕邇的手掌,道:“青穆的雪,墨南的山。冥丘的湖,臨淮的海。還有司野春日的竹海,以及這世間的一切,你都要陪我看盡?!?/br> 聞瑕邇目光澄明,眸中好似已倒映出君靈沉口中所說的一切景象,變得明亮異常。片刻后,他道:“好?!?/br> 伴隨著這聲擲地有聲的應(yīng)答,青鳥展開翅膀飛向天邊,周遭的繚繞煙波逐漸淡去,頭頂上方的春日顯露出真容,淺金色的日光布滿他二人前進(jìn)的路。 此去前山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紅塵漫漫,有一人于身側(cè)共執(zhí)手,前路曲折多崎,亦再不覺困苦艱難。 ※※※※※※※※※※※※※※※※※※※※ 君聞的番外到這里就全部結(jié)束啦,感謝大家這段時間來一直的支持,我們下本文再見w 順便新文求個收藏,請繼續(xù)支持我下本《我的家庭條件你也知道》 謝謝可愛的你們啦wv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