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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亦醉亦歌亦山河在線閱讀 - 知己

知己

    常歌抬眼便見著了卜醒,急問道:“我的快馬呢?”

    卜醒原本背手而立,聞言回過了身,一臉的郁結(jié)神色。他動了動唇,又垂眼思索片刻,好似下定了極大決心,方才開口問道:“你一定要走么?”

    常歌輕輕將祝政向背后一護,堅定道:“是?!?/br>
    卜醒開口,軟語勸慰道:“常歌,你再等等。主公性慈,也許不會有性命……”

    他尚未說完“性命之虞”,常歌立即阻了他的話頭:“我不能再冒險!”

    祝政盯著面前這個赤色鮮衣的背影,明白了常歌的慌亂。這是失而復(fù)得再臨失去的恐懼,祝政懂。他想起了常歌毒發(fā)之時,自己心中如潮的痛。

    卜醒被常歌帶得也有些心急,他將眉一擰,怒道:“出了這個門,你可就回不來了!”

    祝政看到常歌的肩,顯著一顫。

    常歌開口,語氣中盡是決絕:“醉靈。你我乃知己,又對我有大恩。我不想與你兵刃相見,更不想傷你。我只想把祝政送走,送走之后,我自會回益州請罪,要殺要剮,隨便處置?!?/br>
    祝政只感到自己心中一沉。他低估了常歌的傻,低估了他的執(zhí)拗。

    卜醒低聲道:“你也知我對你有恩。”

    常歌下意識攥緊了手,他并未意識到這個動作將祝政抓的有些吃疼。

    此番開口,常歌的語氣中竟有一絲不舍:“醉靈。沙場救護,益州三年,我常歌剖肝瀝膽亦不足惜。只是,此番恩義……我只能待來生償還。今生,我這條命,早已許給他人?!?/br>
    卜醒站得不遠。隔著初晨的薄霧,祝政看到他傷懷的眼,像水透開的朱砂,濕潤之中帶著不甘的紅色。

    他轉(zhuǎn)過身,仰望著天際的一絲破曉,擺手道:“罷了罷了。今日我沒見過你。你走吧?!?/br>
    卜醒輕吹哨音,兩匹快馬帶著涼薄的晨霧朝三人奔來。

    常歌默默對著卜醒的背影,輕聲道:“醉靈大恩,銘記在心。”

    “這是最后一次了。常歌?!辈沸岩琅f背對著他,極力壓抑著聲音,想要顯得更為平靜,“下次再見,我不會放過?!?/br>
    常歌未再多言,只向他背影默默行了一禮,翻身上了一匹黑鬃駿馬。祝政牽過另一匹閃電白駒,同樣翻身上馬。

    常歌見祝政上馬,輕馭良駒,小步奔出了天牢大門。祝政正欲勒馬,卜醒忽然出聲,叫住了他:“喂?!?/br>
    祝政回頭,發(fā)現(xiàn)卜醒眼中是復(fù)雜的不舍。他說:“對他好些。”

    祝政堅定地點了頭,跟著常歌勒馬而去。

    ******

    晦暗沉夜。

    二人馳騁,向著天際破曉的一絲弱光。

    祝政只能影影綽綽地望見常歌的影子,看到他揚動的發(fā)帶。明明夜色仍隱匿了常歌的輪廓,祝政卻覺得他好似在發(fā)著光芒,一舉一動都牽著自己的心神。

    至皇城門口,常歌漸漸停了駿馬,黑鬃良駿轉(zhuǎn)了小踱步。他在夜色中認出了熟悉的刀光,那是長命刀。

    “定山?!背8柚共剑瑔境隽怂拿?,“定山。你要同我刀劍相向么?!?/br>
    孟定山自夜色中走出,一身白衫,他的舒朗眉目中,從未有過猶豫糾結(jié)。夜色沉重,常歌只看得清他清朗的眼。

    孟定山朗聲道:“我不會傷將軍。但請留下戰(zhàn)俘?!?/br>
    常歌堅定道:“此番只為他,他留我留,他走我走?!?/br>
    孟定山默然。

    常歌望見他清朗的眸閃了閃,有什么黯淡了下去。孟定山醞釀片刻,終而開口:“我敬將軍,然軍令如山,只能得罪。”

    孟定山話未落音,長命刀陡然提起,然而他的動作卻有如被凍結(jié)一般,維持著起手姿勢,卻再也動彈不得。

    常歌剛抓緊沉沙戟,見他止步,心下生疑。只見夜色中靜靜走出了一黑衣男子,消瘦身量。是張知隱。

    一柄龍牙匕首扼在孟定山喉間,張知隱把著匕首,沉聲道:“走!”

    定山悲痛:“知隱,你……”

    常歌頗有些愕然地望著他的兩位屬下意見相左,為了自己刀劍相向。他的駿馬好似了然常歌的心情,原地踱了幾步,焦慮地甩了幾下馬尾。

    張知隱見他驚愕愣住,再次催促:“走!”

    見常歌依舊踟躇,知隱直接看向祝政,短促說:“帶他走?!?/br>
    祝政點了點頭,猛然抽了常歌的馬一鞭,那駿馬霎時嘶鳴,朝著城外方向直奔而去。祝政緊隨。

    待二人背影逐漸遠去之后,張知隱方才松開了孟定山。定山的脖上,留下了淺淺的血痕。

    “知隱……”

    孟定山還想叫住他,他的眼中俱是不解和神傷。

    張知隱一語未發(fā),邁開步子遠去,又匿入了錦官城沉重的夜色里。

    ******

    他們的逃亡之路終于走到了盡頭。再有幾步便是錦官城城門樓。

    然而此次攔住二人腳步的,卻是常歌意想不到之人。

    “如歌!”

    常歌策馬馳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手長腳長高個白衣少年。他不由分說,立即翻身下馬,向前奔了幾步。

    貪狼見狀,立即挾著祝如歌小小地退了一步。破軍帶著一溜精兵,立于他身旁。

    此番,是常歌首次分清了二人。貪狼比起破軍,著實多了幾分殺伐之人才有的狠戾。

    常歌疾道:“貪狼,你勿要傷了如歌?!?/br>
    貪狼冷靜道:“將軍留步,完璧歸趙。”

    “將軍!勿要管我!”

    如歌焦急地喊著,貪狼的七殺刀在他脖頸上留下了淺淺的傷痕。七殺刀極快,淺淺的血色縫隙顯現(xiàn)許久,方才開始洇出點點黑血。

    明明是剛割開的新傷,卻滲出黑血。祝政注意到了這細微的不同,心下生疑。

    常歌見狀大驚失色,他立即喝道:“趙潭!你的刀拿遠些!別傷了如歌!”

    邊說著,常歌摸了沉沙戟,想著在貪狼的刀拿開的一瞬將其制住。

    破軍帶著的精兵望見場上劍拔弩張,俱將刀劍出鞘。一時氣氛緊繃。

    “勿要沖動!先行退下!”

    破軍喝道。為首的千夫長似乎還想說些什么,破軍一個眼神,便都退至數(shù)十丈之外了。

    破軍轉(zhuǎn)而朝向常歌,好言勸解道,“將軍勿怪,我與兄長俱無惡意,只想讓你二人留步?!?/br>
    如歌立即瞪了眼睛:“你二人無恥!行此脅迫之事!”

    他又看向?qū)④?,喊道:“將軍快走,別再管我。我本就命不久矣。”

    常歌皺著眉:“小孩子瞎說什么?!?/br>
    常歌迅速思索了片刻,對貪狼說:“你將如歌放下,我同你們走。讓先生一人離去?!?/br>
    貪狼立即拒絕:“不可。世子說你二人俱留?!?/br>
    祝政悄悄捏緊了拳。他開始在心中估算強取的勝率。

    常歌低下了一貫高傲的頭,他輕聲道:“貪狼。你我平日相處甚好,今日算我求你,你縱了先生,我跟你回去聽從發(fā)落,要定罪要如何,我絕不抗爭。”

    “不可!”祝政反對道。

    如歌將眼一瞪,罵道:“趙潭!你也好意思!虧我家將軍次次茶餅都想著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情!”

    破軍勸道:“此實非兄長本愿,實軍令難違……”

    如歌不依不饒:“你有本事把我縱了,我們好好來打一場,這樣挾持算什么好漢!還鎮(zhèn)護將軍……我看是一點名不符實!”

    貪狼被他激得全身血脈沸騰,捏緊了刀柄,但未再將刀刃進一步逼近如歌。

    如歌轉(zhuǎn)而向山河先生求助道:“先生,你快帶將軍走,勿要讓他管我。他放走了你,留下來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祝政蹙著眉尖,望著祝如歌眼中的懇切,又看了看常歌。

    “不可!”常歌回絕道,“如歌在我在,如歌不走我不走。”

    此舉正中貪狼下懷。

    他在卜將軍府邸門口遇到被人五花大綁的祝如歌之時,只心下生疑,并未有他想。聽驚風交待世子要求務(wù)必攔截下山河先生和建威大將軍之后,他將心一橫,直接擒來了如歌。他將如歌徑直帶至城門,甚至連捆著如歌的繩子都未松。

    他到達后不久,破軍也帶著一隊精兵趕來,這才指出捆住多有不妥,將如歌松了綁。

    事出緊急,他根本未細想,究竟為何如歌會在府邸門口,又究竟為何被人五花大綁。

    “將軍了然,那便請放下沉沙戟?!必澙堑?。

    祝政只恨懷仁劍被莊盈搜走,留在滇南。他赤手空拳,勝算有限。祝政在心中盤算著,待常歌放戟、貪狼松刀,瞬間便飛身劈掌而上,奪取七殺刀。

    常歌毫不糾結(jié),立即丟了沉沙戟。

    “將軍不可!”祝如歌喊道,他的眼中俱是淚花。

    祝如歌只覺喉頭哽咽,教他習字的將軍、教他兵法的將軍、教他撫琴的將軍、帶他四處踏勘的將軍有如雪花一般紛至沓來。他一直想好好習字、好好練劍、好好修習兵法,將來不為將軍丟臉,不成為無能的累贅,能為將軍分憂。

    誰知天命弄人。

    他已是一個廢人,卻要在行將就木之時拖累將軍。

    隔著淚花,祝如歌看不清常歌的臉。他淚如雨下,些許流入口中,嘗起來居然是悔恨的苦。

    “將軍。將軍。”

    祝如歌不住地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心中還有萬語千言想要交待,更盼有萬千日夜能再相伴。

    然而今生,再無可能。

    祝如歌沉了沉自己潮水般洶涌的情緒,平靜道:“將軍。來生再遇?!?/br>
    他將心一橫,閉眼直接往七殺刀上撞去。

    “如歌不可!”

    常歌下意識喊道。貪狼聞言,立即撒開了刀。

    然而,為時已晚。

    寒月般的七殺刀上,留下了一片絳紅色血跡。這血有如修羅咒怨,掛在刀刃上,嘲諷地看著眾人的臉。

    “滾開!”

    常歌跨步上前,一把將貪狼推出丈遠。他以手捂著如歌脖頸的傷口,那血卻有如泉眼一般固執(zhí),定要不住地冒頭。

    常歌不住地抹著如歌的傷口,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驚慌。破軍還想上前,常歌立即抬頭怒瞪他一眼。常歌的眼神中,盡是憤恨。

    破軍未被這記眼神刀嚇退,仍想上前幫忙。祝政即刻下馬,一掌劈在破軍心口,直傷得他瞬間單膝跪地,吐出一口鮮血。

    破軍帶著的的精兵見狀,齊刷刷抽了刀劍,立馬圍了上來。祝政就勢拔了思歸劍,打算盡數(shù)收拾。

    “不……勿要傷我益州人?!背8璩鲅詣褡璧馈?/br>
    祝政回頭瞥了他一眼:“我盡量?!?/br>
    片刻之間,一隊精兵多半被擊昏。破軍被他一掌拍的吃痛,依舊單膝跪在地上。他想起初見山河先生時,自己一擊便拿下這位文弱書生,從未料到他居然如此之強、亦未料到還有人可以藏匿的如此之深。

    常歌見他忙著清掃障礙,生怕動靜太大,引來更多精兵,導致祝政無法逃脫。他朝著祝政背影喊道:“祝政,你別管了,抓緊走吧。別管我們了?!?/br>
    祝政解決完最后一個精兵,回頭滿目惆悵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呢?”

    “我要找醫(yī)館,我要留下來救如歌。”

    常歌仍摟著迅速失神的如歌,心下又擔憂祝政難以逃脫,兩難之間,只得如此選擇。

    祝政早已隱約知曉他的答案。他望了一眼如歌已然開始失了血色的臉,低聲說:“我陪你。”

    *

    這場賭局,祝政賭贏了。常歌來天牢拯救了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賭贏了開頭,卻猜不透結(jié)局。變故之中,祝政迅速敗下陣來。

    他深知,此處落敗意味著什么。

    即便如此,祝政也要留下,陪伴常歌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