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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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歌在這糾結(jié)而痛苦的夢(mèng)中,回想起了長(zhǎng)安的淚和痛、回想起了涼州的風(fēng)和沙,亦想起了陰晴不定的王。 他好似身處長(zhǎng)安城冰冷的天牢之中,回到了被王按住、灌下毒酒的那天;又好似烈火焚心,回到了地牢之中,被王拿著烙鐵燙傷那天。 他漠然看著流沙坑中震天的吶喊和叫罵聲,想起其中厲聲一句“你不得好死!” 還有漢中魏軍的嗤笑——“祝政早已死了個(gè)干凈”。 唾罵冷笑席卷著常歌,他沉沉地墮入長(zhǎng)安的甬道,耳邊盡是祝政的“別再回來”。冰冷的鐐銬鎖著他,他躺在上庸的懸崖,瑟瑟的秋風(fēng)嗚嗚刮著,他緊緊貼著石壁,指尖摳著巖峭,下面便是萬丈深淵、如履薄冰。 忽然,常歌全身有如失重墜落一般震動(dòng),猛地被痛感從窒息的夢(mèng)境中拉回,熟悉的灼燒痛感啃著他的肩膀、噬著他的筋骨。 常歌驟然睜開眼睛。 是燒紅了的懷仁劍,祝政正拿著劍身正貼在自己肩頭巨箭留下的傷口上。他忍住巨大的心肺剜疼,猛地推了他一把,卻虛虛的毫無勁力。 “你……滾!”常歌喘著粗氣,用盡全身的余力,卻只吐出了兩個(gè)不連續(xù)的氣音。 他躺在榻上,豆大的汗珠洇濕了發(fā)絲。痛楚和悲傷奪了他面上的血色,他想摳緊床沿來克制情緒,卻發(fā)現(xiàn)整個(gè)右手都腫脹麻木、難以自控。 祝政被他推了一把,只低著頭,收了手中的懷仁劍:“你還冷么?” 常歌虛弱地躺在榻上,緩緩別開了臉,不想回答、再也不想看到祝政一眼。這一動(dòng),讓他全身又如剜骨剔筋一般疼痛,巨大的痛楚由右肩綻開,直涌入心臟,又肆虐至全身。 一陣寒冷一陣熾熱交替襲來。常歌被這冷熱交錯(cuò)折磨的忽而全身顫抖、忽而血脈奔騰。 這回,自己可能真的快死了。 有人輕輕推了門。 “先生,藥熬好了,我給您涼著?!?/br> 這女聲聽著耳熟。 常歌猛地回頭,卻扯的右肩一陣撕裂,不由得一聲低吭。 祝政立即按了他左肩,想將他按回,卻怕任何的驚動(dòng)都讓他不適。他的手在常歌肩上猶豫停滯,終而還是收了回來。 “果然……是你!”常歌氣力不支跌回了床榻,那一瞥,他卻確實(shí)看到了建平城酒肆的老板娘。 祝政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不僅是我,你們進(jìn)任何一家酒肆,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br> “你!”常歌胸中情緒洶涌,震驚和憤怒甚至要蓋過右肩噬骨般的痛楚,他狠狠瞪住祝政,咬牙說:“你……真狠?!?/br> 祝政不為所動(dòng),他望著常歌肩上的傷口,輕聲說:“常歌,來荊州吧。你我聯(lián)手?!?/br> 常歌短促冷笑一聲,低聲干脆地說出兩個(gè)字:“休、想?!?/br> 祝政默然。 房間里只剩下炭火爆裂的細(xì)微聲音。 他起身端了湯藥,試了試溫度,走到床邊,輕聲說:“先把湯藥喝了吧?!?/br> 常歌咬牙忍疼,咬牙簡(jiǎn)短說:“不喝?!?/br> 祝政并未說話。燭光將他陰沉的影子映至床榻之上,威壓的黑色暗影將常歌整個(gè)覆住。 “不要逼我灌你?!弊U吐曊f,語氣中全是不容否定的壓迫感。 “你灌的還少么。”常歌冷冷說道。 祝政站在原地,全身都散發(fā)出冰冷的壓迫感覺,雖未開口,這充滿威逼的氛圍卻迫的常歌胸口發(fā)悶。 益州錦官城再見面那天,祝政真沒說錯(cuò)。 無論大周亡不亡,祝政的確是常歌的王。 只是這般沉默逼視,就又讓常歌心中生出了些屈從意思。 常歌別著臉,假裝看不到他的陰沉、看不懂他的逼視。他怕再多看一眼,又會(huì)回到以前那個(gè)總是單膝跪地喚著“吾王”的常歌。 祝政將碗往榻上一放。 常歌心中一緊,生怕這位陰晴不定的王又做出什么恐怖舉動(dòng)。 祝政換了一種常歌許久未聽到過的柔和語氣,低聲緩緩說道:“你肩上傷太重,失血過多……身上還發(fā)著燒……你怎么恨我都沒有關(guān)系,但不要恨藥?!?/br> 常歌默然一陣,肩上炙熱的烙傷提醒了他,他低聲說:“先生的藥,我不敢喝?!?/br> 祝政改了以往的語氣,耐心柔聲勸道:“喝吧。我喂你。” “不用?!背8铔Q然說道,言畢,他以左手支撐,想借力起身,卻發(fā)現(xiàn)四肢虛軟無力,頭顱沉重。這一掙扎,還帶著右肩傷口炸開,又開始涌血出來。 “別動(dòng)?!弊U泵ι锨?,扶住了他,又從袖口抽出了手帕幫他掩住些微綻開的小傷。 常歌氣力不支,半坐半躺,祝政左手臂攙著他坐穩(wěn),同時(shí)注意著不再碰到他右肩、免得帶著他吃疼。 他將常歌扶著坐好,端了藥碗,緩緩地吹了一口,又故意當(dāng)著常歌的面喝了第一口湯藥。 祝政細(xì)心再吹的第二口,以碗接著,送至他的口邊。祝政未再開口勸說、也未再以威壓逼迫,這匙藥就這么在空中停著,等待常歌的應(yīng)允。 常歌垂著眼簾望著這湯碗,床邊的燭火映亮了湯藥的淺層,為它鍍上一片金光。常歌稍稍朝著湯匙欠了欠身子,又是一陣生疼。 祝政輕輕湊了過來,將湯匙遞了過去,把著常歌的節(jié)奏,將手上的一匙湯藥喂了下去。 他的動(dòng)作和上次在天牢全然不同。在天牢,祝政左臂將常歌抵在墻上,捏著他的臉頰,硬生生地灌了一杯鴆酒。 他望著眼前默默吹著湯藥的祝政,心中情緒陳雜,感動(dòng)混雜著不解、又帶著些陳年的怨恨。 “先生恩威并施,真是御下有方?!背8璧吐曊f道。 祝政眼皮都沒抬:“對(duì)你,我從未用過任何帝王心術(shù)?!?/br> 常歌細(xì)細(xì)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gè)波瀾不驚的人。 一碗湯藥,很快就喂完了。 祝政沒了手帕,也顧不上別的,直接拿自己的衣袖輕輕幫他擦了嘴角。他輕聲說:“你先休息片刻,一會(huì)兒有金玉酥吃?!?/br> 常歌聞言,迷惑而黯淡的眸子里忽然有了神采:“建平還有金玉酥吃?老板娘……是長(zhǎng)安人?” 祝政并未回答,只說:“你今天太勞累了,又受了傷,吃一些愛吃的,好得快。” 撕開奶香四溢的軟嫩酥皮,瑩潤(rùn)甜蜜的白蕓豆沙餡包裹著軟糯的咸蛋黃。這是常歌幼時(shí)最愛的食物,也是常歌第一次見祝政時(shí),袖袋中帶著的“見面禮”。 祝政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還讓老板娘做了幾道你愛吃的家常菜,能吃得下就多吃些。” 常歌頗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祝政注意到這目光,問:“怎么了?” 常歌緩緩說:“沒什么……你這是司徒玄上身了么,忽然這么柔和。” 他未經(jīng)細(xì)想便脫口而出,卻明顯看出祝政面色有些失落。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你的傷心事的?!背8枳灾а?,不該多提司徒家的人,低聲道歉。 祝政斂了斂神色,淡然說道:“無事?!?/br> 常歌喝了些湯藥,又吃了些老板娘遞進(jìn)來的金玉酥,這才感覺身上略好了些,也漸漸地醒了神兒。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右肩巨箭留下了一個(gè)不小的窟窿,血水洇濕了衣衫的前襟后背又透過銀甲,流的滿榻都是。 他這才感到,身上這甲真是死沉,壓著底層的濕衣服,又重又悶。常歌摸摸索索開始用一只左手解掉銀甲。 “我來?!弊U姞盍⒓瓷焓謳兔?。 “不必勞煩先生?!背8枳笫謱⑺靵淼氖忠煌?,卻扯著整個(gè)右肩帶起了一片錐心之痛。 祝政不再言語,再次抬手幫他卸甲。 “‘待歌平定涼州亂,予為將軍卸戰(zhàn)甲?!背8韬鋈坏吐曊f了一句。 祝政的動(dòng)作一個(gè)凝滯,再行卸甲之時(shí),指尖帶著些慌亂的顫抖。 常歌輕笑一聲。 祝政裝作沒聽出這聲輕笑中的諷刺意味,繼續(xù)將銀甲整個(gè)卸下,低聲問道:“身上還疼么。” 常歌云淡風(fēng)輕:“此等小傷,不說十次,我中也中過七八次?!?/br> “我沒有同你玩笑?!?/br> 常歌眨眨眼睛:“我也沒有玩笑?!?/br> 銀甲卸下,常歌這才發(fā)現(xiàn),打底的那件黑衫已襤褸血污的不成樣子,尤其是受傷的右肩,幾近全然撕裂。被巨箭貫穿的肩部,傷口中的rou被強(qiáng)行拉出,看著紅腫層疊,像一個(gè)無言嘲笑的口。 他錯(cuò)怪了祝政。 方才的懷仁劍留下的烙痕正在傷口四周,這傷口過于深邃嚇人,若不及時(shí)烙住止血,有可能這次真的熬不過去。 祝政見他目光盯著烙痕怔怔出神,低聲說:“一時(shí)情急,我知你疼痛……可若不止血……” 常歌默默不語。 祝政低著頭坐在床邊,背著光的陰影掩了他的神情,他說:“常歌,來荊州吧?!?/br> “我去荊州做什么?幫助池主公再行攻打益州?”常歌皺了眉頭,“那我常歌是個(gè)什么東西?不忠不義?” “荊州不會(huì)攻打益州。至少,我的謀劃中不會(huì)?!弊U?jiǎn)短說道。 聽到“謀劃”二字,常歌心中泛起一陣厭惡:“那更算了。我不懂先生的謀劃計(jì)策,更不懂朝堂之事?!?/br> 祝政沉默片刻,說:“如果我說,有些事情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常歌輕聲重復(fù)了一遍,“我倒想聽聽,是什么樣的逼不得已?!?/br> 祝政不答。他背著光坐著,出神地望著他臉上的那片鐵甲面具。面具每日取下戴上,邊緣摩挲的光滑锃亮。 他順著些許微弱的光,觸到了那片冰涼的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