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毫無聲息。

    謝緣閉上眼：“小桑，只要出來見我?！?/br>
    他感覺自己等了百年那樣長久，終于等到那洞口中慢慢走出一個人影。桑意照舊是一身紅衣，長發(fā)披散，松松地被一根紅繩挽在腦后。面貌沒變，氣息卻比從前要冷上許多——冷得像塊冰呢，謝緣想，尤其是看著他的，他就見到這塊冰搖搖欲墜著碎裂了，好像面具出現(xiàn)裂痕一樣，桑意的神色開始變化，雖說緊緊抿著嘴唇，但也能看出他強忍的情緒，心緒不寧的模樣。

    他沉默地看著謝緣，謝緣也沉默地看著他。

    終于，謝緣聽見一聲壓低的、嘶啞的聲音傳來：“你憑什么拿我娘親來威脅我？”

    桑意看著他，眼睛有些發(fā)紅，“你憑什么？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上前來就要動手。桃花妖王與大乘佛修，竟然在此刻同時舍棄了一切修為與法術(shù)，單靠最原始的頂撞、擊打，桑意用盡了自己學(xué)來的把式，卻又忘了這些把式謝緣也悉數(shù)學(xué)過，甚而還是他親自教給他的。謝緣側(cè)避他橫跳，謝緣閃開他一記直拳就追上了，最后他的雙手被制住，謝緣用手指點過他的肩頸手臂，點過他的胸腹，最后化剛為柔，輕輕撫過他的眉眼。

    “是我騙你的，這樣的事不會發(fā)生了?！敝x緣用盡全力抱住他，不顧他的掙扎，他穩(wěn)著聲音道，“我提前跟你娘親說過了，也跟北詔王說過了，北境絕不能主動犯大胤一寸土地，否則后患無窮。對不起，我說了假話，我只是想見見你?！?/br>
    他的身體還是有些顫抖，他將下巴埋在桑意頭頂，喃喃地道：“我想見見你……我想你?！?/br>
    第61章 .你是我的小妖精

    一別三月, 桑意抬起眼看他，剛剛那股子沒有來由的氣悶與沖勁也隨著脫力而消散了。他慢慢地不再反抗，任由他抱著。謝緣像是真離不得一般, 亦不肯放手, 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而復(fù)得的寶物, 連聲音都沙啞了, 出口卻是比他還要氣急的口吻：“你還動手？你一聲不吭地跑了, 連我一句話都不肯聽, 煉懸星引離不得那里, 你知道我每天要想起你想多少遍？”

    桑意抿著嘴不說話，又用手抵在他胸膛上，想要將他推開一點，然則他的手腕很快就被謝緣抓住了，壓著抵在頭頂。一邊的小妖早就跑得沒了影，謝緣就這將他壓在墻邊，閉眼吻上去, 然則桑意連牙關(guān)都沒打開, 努力抿著嘴，又將頭偏向另一邊。謝緣吻了他幾下，不得其門而入, 于是又將他放下, 攬著他的腰低聲問道：“還在生氣, 嗯？你當真不愿意聽我說, 這幾世過來了, 你就連這一點信任都不給我嗎？我若是懸星引煉成得再晚一點，你是不是又要拿自己的命去救這片地方，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拋下一個人？你說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因為我真心將你放在心尖上，我以為你起碼會信任我，可是你把我當什么？”

    他聲色都冷峻，比任何時候都要嚴厲端肅許多，“桑意，你把我當什么？”

    桑意被嚇住了。往常謝緣批評他時，總是輕描淡寫地提點幾句，讓他稍后改，或是寫一份檢討書上來，十分溫和，從未點名道姓地叫過他的名字。他一開始去他身邊時，管他叫緣哥哥，謝緣叫他小桑弟弟，等謝緣繼承家業(yè)之后，桑意就跟著別人喊城主，謝緣改口叫他小桑。

    一聲又一聲，小桑，小桑。

    桑意自小就知道謝緣是個奇怪的家伙，連生氣的點也千奇百怪，罰也罰得讓人摸不著頭腦，小時候他因為常常獨自一人跑出去，攢著那點可憐的月錢買零食，被謝緣批評了，以后就知道找謝緣要錢，然后要他領(lǐng)著他出去逛街買小吃；也曾因為里外床位的事情被謝緣嫌棄手腳不麻利，說他不夠決斷，無法一步到位，于是讓他把屏風(fēng)外的小床扔了，又換了張云頂拔步大床過來，從此兩人一起睡。

    都是前塵往事，以前也不是沒有想起過，只是沒有哪一次是看見謝緣認真生氣的——他真正生氣時后果一般都很嚴重，桑意這時候一般都被謝緣親自打發(fā)走了，無緣得見，只是聽聞。這卻是他第一次聽見謝緣這樣聲色俱厲地對他說話，兇也是真兇，桑意以前沒有應(yīng)對過這樣的場面的經(jīng)驗的，所以現(xiàn)下大腦一片空白，有點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反應(yīng)。他此刻也來不及說什么話，只是僵硬地在那里站著，下意識地低頭，以一種認錯的態(tài)度待在謝緣面前——現(xiàn)實中的身份再次占據(jù)了他的全部意識，他嚇得話都不敢說了，方才的氣勢無影無蹤，只是乖乖站著，眼里卻還有委屈的模樣。

    謝緣制住他雙手，目光深沉：“你把我當什么？”

    桑意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說什么，但是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謝緣低聲道：“事到如今，也不肯說么？”

    桑意低聲道：“城……城主。”后面像是還想跟什么話，但是再次戛然而止，什么都沒有了。

    “把我當城主么？”謝緣靜靜地道，“我知道了。”

    他松開桑意，轉(zhuǎn)身就走。桑意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墻邊，稍稍睜大眼睛，忽而開口，輕輕地道：“明明是你先瞞的我，你為什么要怪我。明明——明明是你先不要我?！?/br>
    他吸了吸鼻子：“你不愿……的話，也大可直接告訴我，不用哄著我騙著我，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糾纏了你三世，你覺得厭煩也是合情合理的。本來你也沒有幫我逃……我是說一直喜歡我的義務(wù)，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吧，到此為止?！?/br>
    謝緣停住腳步。

    桑意道：“既然你不愿，那么下輩子就不是你了，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那個我……雖然有些事你還不知道，但是我要跟你說一聲道歉，這輩子過去后，咱們大概率是以后再也見不到了，如果我運氣好一點，提前做完了我的事情，那么我出去后也會找你以死謝罪?！?/br>
    系統(tǒng)：【中級脫離警告，OOC數(shù)值已達上限99999%，身份信息正在由宿主主動暴露中……好吧我知道你已經(jīng)打算放棄了，這只是一個例行提醒而已，既然你要這樣的話，把所有真相告訴他也都是沒有關(guān)系的，我也不會對你進行懲罰。只是何必呢，謝緣這個人又難攻略又耗時間，你早這樣的話，進度也能快上許多?！?/br>
    與此同時，謝緣心海中跳出桃花心的警告：“他準備全部說出來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一旦在他的那位神面前對你全部坦白，你此生都見不到他了。你會被遣返回現(xiàn)實世界，而他還有三千多個人世要走，那些人世中再不會有你，等他走完，你的一生早就過去，你們從此山水不相逢。”

    一字一句，如雷聲滾過。

    桑意認真地注視著他：“這五個月里我想了很久，謝謝你以前把我撿回來，還愿意把我待在身邊，扶持我、信任我。如果沒有你，我大約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樣，自暴自棄或者自輕自賤，走上一條絕路。有人要我好好想一想對你的感情，我想過了，我——”

    是他，桑意其實一早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與謝緣這兩個字綁定了，他是真正賦予他生命的意義的人，教會他自尊自愛，教會他人往高處走，讓他不至于渾噩度世。

    他想了五個月，什么都沒想出來，卻只想到了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謝緣其實并不欠他的，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強行把謝緣拉了進來，無端生事。

    桃花心：“快！再不做些什么就來不及了！快！”

    謝緣卻遲遲沒有回神，他聽清那幾個字后，等待著桑意下面的答案，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你想過了，怎樣？”

    說完這句話后，他方才被桃花心喚回神志，知道此刻不能多言——他選擇了讓桑意閉嘴的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不是吻上去，他們隔開已有數(shù)十步之遠，他輕輕一伸手，收回來一朵淺粉的小桃花。

    還帶著淺淡的香氣，溫溫軟軟。

    桑意沒有防備，連個結(jié)界都沒開出來，就這樣被他再次化成了一朵什么都做不了的花朵，躺在他的手心。謝緣輕輕撫摸著他的花瓣，幾次開口都未能成句，費了許多時間才從剛剛的對話中走出來。他曉得自己現(xiàn)下還有事情要做，所以沒有時間留給他悵然若失，也沒有時間讓他去猜桑意的答案。他花了些力氣平靜下來，慢慢開口，按照自己內(nèi)心預(yù)定的臺詞輕輕道：“是我把你撿回來，然而即便沒有我，你的驕傲與氣性也不會容忍你當一個墮落的——墮落的桃花妖，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該感謝我，這都是你自己應(yīng)得的。旁人的愛與敬重，你本來就該擁有，不需要任何人賦予你。我比……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快樂?！?/br>
    謝緣頓了頓，努力壓著聲音：“以前你總是問我，現(xiàn)在我來問你一遍，小桑，你喜歡我么？”

    “你喜歡我么，小桑？”

    然而這一聲也像是隨風(fēng)飄零的花瓣一樣，匆匆不見。謝緣沒有等到回音，因為一朵花是不會說話的。

    桑意醒來時，隱約見到自己躺在閉關(guān)修煉的石床上。閉關(guān)的日子很苦，總是疲累不堪，然而他學(xué)什么都很快，只要一心想煉出桃花心，不出時日都是能辦到的。清修時要辟谷，要耳不聞眼不見，要心靜，所以他隨口給自己設(shè)了個門禁，好讓來年故里眾人帶著大堆零食來慰問他。沒有一個人會知道，那將是他的最后一頓飯。

    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已經(jīng)嗅見了空氣中彌漫的糕點和炙羊rou的味道，還有一點刀削面撒上蔥花的氤氳香氣，好聞得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北詔，正從桑年年的宮中午睡醒來。

    他不遠處坐了一個人，正低頭翻動著他桌案上的一些紙張，小聲而清晰地念著，仿佛是在沉吟思考，又怕吵到他睡覺。

    謝緣用手指壓著紙張，垂眼念道：“若以真心換計數(shù)，以百為滿，十為萍水相逢，二十略有好感，三十君子之交，四十斟酒度滿，五十初上心頭，六十念念不忘，七十生死之交，八十情根深種，九十無間長情，滿記為一顆真心，心有靈犀，白頭偕老。”

    那是桑意五個月前琢磨好感度時寫下的話，參考了系統(tǒng)給出的好感度梯度表，想當然地認為一件事?lián)Q得一點好感度，正如他拼命OOC后做下的種種，或嫵媚或溫情，穿女裝或是一起下棋，總是能換來一點真心。

    當時，系統(tǒng)問他：【你想知道你對謝緣的好感度嗎？】

    他選擇了不想，但自己回頭時總在細細思量，于是寫了五十多張廢稿，什么都沒琢磨出來。

    謝緣接著念：“若是真情催真情，一樁好事?lián)Q得一絲情愛，那么……雪中初遇加上五，帶我回家再加五?！?/br>
    他忽而沉默了。

    桑意在后頭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選擇了繼續(xù)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