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寧公主沉吟半晌道：“讓竇途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彼沃潞芸斓胤駴Q，看見咸寧公主蹙眉，她不自然地低下頭道，“我可以?！?/br>
    沉默片刻，咸寧公主最終點(diǎn)頭，嘆口氣道：“不要勉強(qiáng)。阿致，我等你回來?！?/br>
    宋致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跟著沈硯對楚琰一揖，下船反攻賊軍去了。咸寧公主目送著她遠(yuǎn)去，回頭看見竇途舉著包扎得跟熊掌似的手在她面上晃，示意自己是個傷員，無奈嘆息，和楚琰一起進(jìn)了船艙。

    竇途哼著小曲，開開心心地喝著小酒，喃喃自語道：“去長沙國可不比在江陵好啊。危機(jī)四伏，若是心懷仁慈和拎不清本事，早晚會壞主公大事。有人就是不琢不成器，而有的人不愿意動手雕琢，那就我來咯。哎呀呀，我真是一個又暖心又貼心的寵臣呢……嘶，這口咬得真狠?！惫嗔艘豢诰疲粗[起來的手掌，他還笑得十分開懷。

    第56章 點(diǎn)石成金

    都說千里江陵一日還, 走水路比陸路更快, 江陵順流而下到巴陵也只需要一天的時間。咸寧公主與竇途等人都在船上休息, 各自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睡了半天。楚琰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清奴早準(zhǔn)備好了飯菜給她送來。

    “鳴之醒了沒有？”楚琰用過餐, 擦了擦嘴，問清奴。

    清奴收拾著碗筷, 抬起頭道：“醒了, 用過膳食了。竇先生正陪他在夾板上觀星呢。”

    楚琰高興地站起來道：“清奴, 我們也去看看！”繞過食案就要走出船室。

    清奴卻猶豫了，面色惆悵苦悶, 欲言又止。楚琰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清奴沒跟上了, 回頭看見她似乎有話要說，奇怪道：“你怎么了？”

    清奴權(quán)衡一番，咬了咬牙沉聲道：“郡主, 這兩個人來歷不明，還請郡主不要和他們走太近?！?/br>
    聽了這話, 楚琰沉吟不語, 在房間內(nèi)開始無意識亂走, 半天才停下來，嚴(yán)肅道：“清奴，你是不是不喜歡顧問向我求官？我知道他們來歷不明，但是來歷不明又怎樣？在長沙國這個地方來歷不明的人多了，不差他們兩個。你要是覺得這兩個男子心術(shù)不正, 想要利用我求官，以為我看不穿他們的問題，這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雖然愛胡鬧，但是我在王宮之中那么多年，這點(diǎn)眼力勁都沒有，說不過去。”

    “嗯——”楚琰拉長了語調(diào)，一邊整理思緒，一邊解釋道，“可是我答應(yīng)給他們求官是有我的考量的。你看，他們其實(shí)并沒有瞞著想求官的意圖，為人還算坦蕩正直，只不過有點(diǎn)功利心。而且男人嘛，怎么可能沒有弱點(diǎn)，真的是那種無欲無求的圣人，我倒不好控制他們。況且我并非憑著性子決定求官的事，而是你也看見了，鳴之素有才華，一表人才氣質(zhì)出眾，不說他出身書香門第必然品德高尚，就是那身武藝與膽識，給個小小百石官怎么不配？”

    她見清奴還是一臉憂慮，不由笑道：“哎呀，即使我不推薦，你覺得鳴之就不會被大王發(fā)現(xiàn)賞識嗎？與其他憑借自身本事耗費(fèi)時間最后還是會從一些庸人中脫穎而出，還不如我現(xiàn)在施恩給他，把他掌控在手心里，讓他感激我。”拍了拍清奴的肩膀，她大義凜然道，“大王不是時常跟我們說嘛，沒有不能用的人才，只有不會用的昏君。我推薦給大王大王用不用還兩說呢！”

    雖然是這樣說，但是楚琰心里早已勝券在握，就沒有她不能擺平的事，不過是推薦一個人去長沙國廷尉府，難不成她大兄還會駁回她的面子不成？

    然而清奴卻嘆了口氣，說道：“郡主，清奴不是這個意思?？ぶ髀敾?，大王英明，自然慧眼識珠?？汕迮钦f，曲先生與宋小姐有婚約，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曲先生對宋小姐雖沒有多少感情，但是宋小姐無大過，您與宋小姐還是友人，您應(yīng)當(dāng)避嫌，不要瓜田李下，惹人非議?！?/br>
    說到這個，楚琰頹然垂下肩膀，一臉沮喪地道：“我也不想啊?？墒侨思蚁矚g他嘛，你看他長得那么好看，文武雙全，還有膽略，對女孩子又很溫柔……哦這不是我要說的，”她抬起頭撅著嘴委屈道，“本郡主沒讓他立刻休了阿致，已經(jīng)很給阿致面子了好不好？換一個人，我在長沙國隨便強(qiáng)搶民夫都沒人說什么，這事我也不是沒干過，說明我對鳴之是真心實(shí)意。你懂嗎？什么叫真心實(shí)意？”

    清奴囁嚅著唇想說知道，但楚琰沒給她開口的機(jī)會，不耐煩地躁動道：“你肯定不懂啊！反正呢，阿致又不喜歡他對不對？阿致要是喜歡他，我就……”剛想說放棄他，但心虛地覺得自己性子應(yīng)該不會這么輕易放棄，只好干笑了兩聲，轉(zhuǎn)移話題道，“總之呢，這個男人本郡主要定了。反正我缺一個郡馬，他沒娶親我沒嫁人，沒有什么不可以的?！?/br>
    “可……”

    “可什么可?。　背粣偟?，“我又沒逼著他現(xiàn)在就休妻。實(shí)在不行，那——那我就當(dāng)平妻嘛，我和阿致是好友，效仿娥皇女英都嫁給鳴之就好了?！?/br>
    清奴提醒道：“郡主，您來江陵之前，可是說過您找的郡馬一定只能有您一個妻子，不能納妾的。”

    “咳，”楚琰糾結(jié)了一下，不好推翻自己說過的話，只好含糊著道，“總之你不用cao心，你再啰嗦本郡主就隨便把你嫁出去！讓你跟大王一樣天天念叨。我看沈中郎年輕有為，長得也好看，倒也配得上你?！?/br>
    “沈中郎……當(dāng)初大王可跟郡主提過，想讓他當(dāng)郡馬的?！?/br>
    楚琰瞪了她一眼，賭氣道：“我不管，你不許攔著我，不然我就真把你嫁給沈硯！”

    “……喏?！鼻迮淼?。

    咸寧公主和竇途正在甲板上閑談，周圍江浪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嘩啦作響，竇途從船艙里不知道哪個角落找出了魚竿，掛上魚餌悠閑地等魚上鉤。船在行進(jìn)，根本沒有魚敢過來咬鉤，竇途不甚在意，自得其樂。

    “你對她做了什么？”咸寧公主仰著頭，看著天上星辰閃爍。夜空神秘而富有吸引力，千百年來無數(shù)的人為它著迷，研究它是什么，它有什么，以期望能讀懂天意。

    竇途拉長的語調(diào)：“嗯——”

    “拔苗助長？”

    “呃……”竇途不同意地反駁，“臣這是點(diǎn)石成金?！?/br>
    “所以你說了什么？”

    “只是跟她說，讓她努力不要拖主公后腿罷了?！备]途不以為意地道，“臣斗膽，不知有句話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不當(dāng)講。”

    “那臣一定要講，主公行事向來知道輕重緩急，唯獨(dú)這件事臣實(shí)在覺得主公做得差強(qiáng)人意。臣記得當(dāng)年主公練劍時是如何做到不為外物所動，縱然劍師把主公最喜歡的衣裙放在火上烤，主公也不曾被動搖一分，所以才能完成劍師的考驗(yàn)。主公說過，天下最利者不是兵刃，而是心志動搖。主公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任何無意義的事，因?yàn)槟阆朊恳徊蕉寄芨闼蟮??！?/br>
    竇途看著起起伏伏，時而被吞沒的魚漂，浪花涌動，魚漂浮現(xiàn)，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現(xiàn)象，嘴里還不停地繼續(xù)道：“臣其實(shí)也很喜歡宋小姐的個性，倘若主公只是一個沒有什么理想安于現(xiàn)狀的深閨小姐，宋小姐的性子反而讓臣更放心。而且，宋小姐那么可愛，你逗她她還會生氣，會害羞，像個稚子，把所有情緒都透露出來，對任何人都有一種平等與親近，天真爛漫毫無心機(jī)，這樣的人臣喜歡得不得了?？墒恰彼ь^望著沐浴在月光下咸寧公主清冷的側(cè)臉，眼神漸漸冰冷，“她不該是能影響主公決斷的人。連陛下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峙轮鞴约憾紱]有發(fā)現(xiàn)，主公已經(jīng)被她影響到了，學(xué)會了在意沒用的人，做了毫無意義的事，還把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竇途的眸光閃爍，眉眼帶笑，笑意卻不達(dá)眼底：“主公，您容許自己犯錯了。您可以用救那些村民，因?yàn)槟切┐迕袷悄淖用衲坏貌痪葋砗弪_臣，也可以說那些官軍以民充賊，犯了欺君之罪，您要維護(hù)朝廷尊嚴(yán)，執(zhí)行正義?？赡娴氖且?yàn)檫@兩個理由嗎？”他直起身，咄咄逼人近乎無禮地對她道，“您根本不是！您是因?yàn)槁犚娝庳?zé)您！您是因?yàn)樗チ死碇钦f您沒有仁心，所以您一怒之下被激得去沖陣！”

    咸寧公主一直沉默著，似乎他的指責(zé)一點(diǎn)也沒聽進(jìn)耳朵里。夜風(fēng)吹過，吹得她的發(fā)絲飛舞，在月下拂動，衣角微晃，晃碎她眼底的眸光。她低下頭與竇途對視，在竇途凌厲的目光中，她平靜而溫和。

    “主公，殺四百個賊人，能救一千個人，您覺得合算，可是若您不幸失敗了，四萬萬天下百姓，又有誰來救？況且，您本意是去借兵再剿滅這群賊人，這分明是最好的辦法，您選了一個最令臣不齒的計策，若不是您最后撤走，臣定然會切齒唾罵主公是個無智匹夫！”

    咸寧公主淡淡道：“說完了沒有？”

    竇途一噎，往后一坐，恢復(fù)了懶洋洋的樣子，好像剛才激動得恨不得指著咸寧公主破口大罵——已經(jīng)這么做了的人不是他似的。他悻悻地灌了一口酒，繼續(xù)釣魚大業(yè)。

    “你能釣到魚嗎？”咸寧公主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怎么不能？”竇途哼道，“我有鉤有餌，姜太公直鉤尚且能釣到周文王那條傻魚，我怎么釣不到了？”

    “風(fēng)浪太大，船只行動，你就算再香的餌，它也不上鉤。”咸寧公主輕笑道，“你期待會有魚鬼迷心竅上你的鉤，這里的魚千萬條，你總希望有一條犯傻。天下人千千萬萬，你要我救的是千千萬萬中的人，那些村民也是千千萬萬中的人，我如果不試試能不能救那些人，去借兵等他們死了再報仇，還有什么用？竇途，我雖然冒險，但是我知道事不可為我會撤走，可是在我有機(jī)會讓村民少死一個的時候，我不會放棄他們，因?yàn)樗麄円彩翘煜氯?，對我來說，沒有區(qū)別，一樣重要。你可以指責(zé)我沖動，但我不覺得我當(dāng)初沖出去，是錯的。我今天因?yàn)樘煜氯艘艞壌迕?，明天也會因?yàn)樘煜氯朔艞壞?，這樣的人，真的是你要效忠的主公嗎？”

    “若是犧牲臣一人能為天下，臣會毫不猶豫，請主公犧牲臣的！”竇途皺眉，信誓旦旦道。

    “所以你是謀士，而我是主公?！?/br>
    第57章 我要去

    咸寧公主笑著坐到竇途旁邊, 拿起酒壺倒一杯酒, 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竇途的酒葫蘆, 酒杯發(fā)出一聲清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