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超帶家寶來劃船，前車之鑒，租了電動的?！澳愀缯f腳踩的劃一半兒能累暈，我要二十幾也就算了，三十就得有點兒自知之明?！?/br>
    包河是護(hù)城河一截兒，被驢在腦門上踩出個“月”的包孝肅衣冠冢在這兒，取了他的姓。治理得蠻好，這么些年水也沒臭、魚還能吃，兩岸入夜就亮翡翠霓虹，做幅優(yōu)質(zhì)綠化的幻想。現(xiàn)在下午，閑日尚長，柳姑娘蘸水洗頭，腰身旖旎。這時候能閑逛的多半退休了，三兩個，快走、撞樹、殺棋。湛超看什么都像蒙紗，浮一股牛奶焦烤的氣味，事物隨吐納縮脹。他決定明年做個全檢，重點查查血壓跟腎功能。還有內(nèi)痔。

    他轉(zhuǎn)方向鉆拱橋洞，船自己有腦子，“梆”就撞了。聽一聲頗yin猥的”嘰咕”，發(fā)動機啞了。湛超拔了鑰匙**左擰、**右擰，反復(fù)七次，不可置信：“我靠這寸的，拋錨啦？！”

    顏家寶啃完了辣翅嘬奶茶，“還他媽不如腳踩呢?！?/br>
    “走，我?guī)阌紊习??！闭砍褪謾C播船屁股上漆紅的電話，開免提，“哎您好，船發(fā)動機它不走了?！?/br>
    那頭見怪不怪：“哎喲你擰啊！它有時候接觸不良，多試下，嗡一聲就照了。”

    “快擰斷了，就不走?！?/br>
    “擰也沒用嘛？撞啦？什么造型？天鵝的還是鯉魚的？”

    “鵝，鵝屁股上撞凹塊漆這只，印個03，卡拱橋洞里了。”

    “我看看啊。稍等，安全員拉屎去了?！?/br>
    船非靜止不動，順?biāo)M移，脫離橋洞窒礙，寸寸厘厘地輕微漂擺。湛超覺得自己一生不會有孩子了，他朝后仰，手伸進(jìn)白光里，心里滋生一種奇詭的欲望，就是顏家寶能多吃一點、多吃一點，盼望她再發(fā)育，破譯基因，五官稍變，一半像他一半則像岑遙，成為一種輕易不可更變的締連。就像無數(shù)人發(fā)夢以為的，后代降世能黏合親密關(guān)系間任何的離叛。結(jié)果就是她面孔浮出極其寵惜的笑意，輔以眼邊細(xì)短的皮褶，看著挺惡心，像個“干爹”但沒啥錢。他聽顏家寶說：“超哥，茹小蕓上星期跟我告白了?！?/br>
    “??？”湛超眨眼，憶起那個豐肌細(xì)骨的南方臉，“??？！”猛坐直了，船身直晃，“就上次那個女孩兒？瘦瘦白白的，看你傷了哭得好傷心。”

    顏家寶年輕，兩顴鼓鼓，笑起來頂著臥蠶擠壓瞼緣，“對就是她。她上次還在說你帥。”

    “然后呢？”

    “你要保密，發(fā)誓！”

    湛超斂容正色，四指朝天。又叫屈：“我是那種人嗎？！”

    茹小蕓說得很委婉，又蘊有種別樣的深情：與其讓我跟徐茂東談，我覺得跟你待著比較舒心，讓我有安全感。麻癢從顏家寶左下臂遞延到腋窩深凹處，她努力不顯出不適與愕然，說，喲可真的??？那我們在一起。茹小蕓沒開玩笑，“那試一試?！痹嚤氐脧男蚤_始，這個未必真理的思路彼此心有靈犀。醫(yī)大附近旅館多，開一間百兒多，并蒂的女孩兒，含義柔和了很多，前臺做不出自恃知情的探看。房間潔凈，洗滌劑氣味不散，并坐在床沿，白單被碾出支離的紋路。從吻開始，顏家寶捻起她頜尖，唇珠碰上去。察覺一股混合水腥的甜香，像被熱湯灼舌尖。覺得能容忍，就抵深，隨之用手，摸她綠浪紅欄建起的攀升和落陷，在胸脯上流連了下，沒進(jìn)，朝下，以堅決地目的性觸擊她濕縫。如果在一起肯定要航行到這里。顏家寶聽她輕輕夾腿并哼，聲音像在難過。她同時知覺自己深處有層覆膜融化，一些秘辛也止沸。她知道這次就不可能成功了。

    “反、反正我都他媽濕了！我覺得，還，挺刺激的吧，但我不是那回事。怎么講？就是我，覺得特別沮喪，說不上來的感覺。她也沒有說什么。”

    湛超回想99年到千禧，自己直露到發(fā)蠢，強行擄掠，缺乏些細(xì)故跟曲折，以致于他想借鑒點什么來，就只能看得到一片舊燒傷，不痛也不癢了，誰縱火誰負(fù)罪，完全記不得也從沒有在乎過。是幸也不是全是。他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就沒留過長發(fā)？”

    顏家寶又啃起塊原味雞，“沒記錯是三年級?！?/br>
    “你自己要求的嗎？”

    她搖頭，“我哥說我小時候生虱子了，必須剪。cao，純屬放屁。他好像一直希望是我男孩子，我也搞不懂。”

    “你心里喜歡嗎？短發(fā)?！庇只仡^望：“我靠這安全員還沒脫/肛嗎？”

    “沒仔細(xì)想過。我都習(xí)慣了，又利索又好洗。我沒想過?！?/br>
    “你可以再等等?！笔且环N不知如何說的、故弄玄虛的說講法。

    “等？”

    “我是說——”

    “還有，我昨晚跟我哥發(fā)微信了，我說年底實習(xí)，我申請上海的醫(yī)院。他沒回我。你早上看他有不對勁嗎？”又說：“我不是想逃，哎cao，說是也是啦。我想安頓好就把我媽接過去，我哥就徹底自由了。他是驢我也要幫他卸磨。超哥，我哥那人越來越賤，只能你把所有的愛都告訴他，把他帶走。”

    他語塞。他看顏家寶同樣是淡褐的瞳色，心上壓事時嘴角朝下。正要再說什么，背后有喊聲，回頭看是穿橘馬甲的安全員開個形似沖鋒舟的玩意兒破風(fēng)來。稍一檢修，發(fā)動機怠速不良，大故障。安全員指指他的船，“跨上去，先送你們回岸，媽的要下班了了搞這出?！?/br>
    無意大過故意，湛超噗通踏空落水，在驚呼里仰浮，目視藍(lán)天。水其實有點臭。

    怕遭恥笑，湛超去大胡家蹭飯沖澡換衣，他單身，不忌諱。之后入夜，又接了三單到北城的，拎水果回家已近十一點。換鞋、開燈、撒尿。岑遙也到家不久，他能聞出他新鮮的氣味。逾刻聽見他房間有深重呼吸跟咚咚聲響，懸起心了，仍佯裝紳士地輕敲門，門開。天算冷了，他穿件自己的白t，衣服汗?jié)瘢靥牌鸱鼉深a漲紅。這！

    “你帶了個男人回來嗎？是不是上床了？”

    岑遙追出客廳抽他，“你給我滾。”

    岑遙弄了個瑜伽墊，試了試鄭多燕，這南韓女人奇猛，一套跟做下來他快交代進(jìn)去半條命。發(fā)汗實在是件爽事，他喘到暈眩，足底有些東西的確在朝上浮。

    湛超買的石榴，切開只裂口的，粒粒剝進(jìn)碗，又洗了半串夏黑，冬棗沒買，他聽說吃多脹胃。端給岑遙，手摸他刀背似的鎖骨，“再瘦你就沒有了。你窩房間里蹦有毛意思，鬧響了樓下回頭上來找你。想鍛煉我們再去繞環(huán)城路跑步?！?/br>
    “出去凍死。我也就試試?！贬b捏他小腹，夾起一層薄脂肪，“看見沒？小何說男人一過三十不防備就發(fā)面饅頭。永達(dá)一樓的特百惠老板你見過嗎？以前像梁朝偉，上半年已經(jīng)是范偉了，再不剎車我懷疑會成曾志偉。看？你的膘。你以前一點都沒有。”

    湛超自己捏，好歹只一層，“這我倒無所謂，我就怕禿頭?！?/br>
    “還好啊?！贬b檢視一番。不單指頭，胸、腋、三角區(qū)，他一并揶揄了：“請問你哪里毛不多？”

    湛超在想，三十歲確實不明亮，但還好，他們都不老，性沒有問題，仍然可以瘋。

    岑遙興致好，找了套雙人普拉提，攛掇湛超動動他快朽的各軸承。視頻里洋人教練上身倒三角，信誓旦旦：“follow me，it’s so easy！”呸。一招盤腿拉伸逼湛超爆出分娩般的驢叫，岑遙歹毒不撒手，“喊媽都沒用。”再是劈叉，兩人雙腿成鈍角分開，腳掌互抵扽彼此小臂。湛超丟份兒了，俯身粗喘，誓不吭聲，岑遙同樣，僵持了片刻各自覺得這動靜熟悉得不對，又不說，覺得不單四肢，自己核心里也抽出余絲來扭扯，是梳子通過錘心痛的結(jié)，誰再遠(yuǎn)走對方腸子都得被拖帶出一截。展燕兒不難，背對背總算是人做的動作，身體后仰在對方曲背上搭橋。充分信任，橋筑成靜定如千年古建。湛超背平，岑遙像躺沙灘，恨不能就這么睡，“家寶要去上海實習(xí)。她姓湛，她肯定跟你說了?！?/br>
    湛超問：“你這樣累嗎？”他想，我就這么一直撐住他吧，一直。

    “還好?！?/br>
    “你愿意嗎？”

    “廢話，當(dāng)然不愿意。”

    “我猜也是，我也撓頭啊?！闭砍f：“多難?。克粋€女孩兒在上海。你供的這兩小套全轉(zhuǎn)，添上阿姨養(yǎng)老本兒，不夠她在浦東置廁所。也就能琢磨琢磨南匯跟崇明島，但要這么著，通勤每天都得三小時。想到要她住出租房我都心疼，吃啊喝的都顧不上。不能讓她去釣金龜婿吧？小丫頭滿嘴臟，我都怕她跟那二流子病人掐架?！?/br>
    “我不是她爸，你才是。”但能說的也很多：黃浦江燈火靛藍(lán)碧綠燒紅，東方明珠至高，會打扮的人很多，加班到快吐血暴斃，滿地亂走，滿城亂吃，偶遇明星，看租界法桐跟名人故居，搞曖昧，揮霍錢，親疏愛恨一團(tuán)糟。本身她二十冒頭，做什么都是困難重重，但怎樣又都不可惜。故土也未必真的是胎記，遑說殼衣，可能只是角質(zhì)層。

    “阿姨肯定更不舍得?！?/br>
    “這就是非獨生的好處，跑了一個還一個。”

    “你兄妹倆真是感動中國大孝子?！?/br>
    “嘲諷哪個呢？”捏他臀。

    “嘶癢?！?/br>
    “所以我，”岑遙躊躇，分心去想明早想磨的黃豆泡了沒，今年寬帶費繳了沒。靜靜無異聲，他扭了扭腰，“睡著啦？”

    “不等你的'所以'嘛，所半天了所以什么啊?！辈恍辛耍狄唤亻_始酸麻，手撐膝蓋。遙想那年他扛倆三腳架爬畢節(jié)的韭菜坪，腳到巔不必停，老熊掉下巴：“你是人嗎？”

    “所以我也松了口氣?！?/br>
    岑遙察覺他抖顫，側(cè)滾倒進(jìn)瑜伽墊，湛超覆蓋前，他說不要不要，我做不動了。湛超就只把頭鉆進(jìn)他衣擺，睡進(jìn)他胸腔谷地。他想起安妮.普魯寫露琳，露琳說斷背可能只是杰克想象里的地方，那兒有藍(lán)鶇歌唱，威士忌像泉水涌出。三十歲了，湛超現(xiàn)在知道是很難再有這種四下無人、密云不雨、可高聲夢囈的巖峽了，最接近的，也就是他現(xiàn)在躺下的這里?！坝幸荒晗奶欤覀冊跀啾撤胚^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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