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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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府深沉,心思敏銳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了,這字寫得倉促。 以及這屋里淡淡的酒氣……黑衣側(cè)頭認真地嗅了嗅,嗅出這是上好的桂花釀。 香氣濃郁,酒味清純。 他陰笑著舔了舔唇,覺得甚好,酒、色、財、氣,看來白衣也要墮落了。 這抹笑意,在看到白衣流放了淮南崔氏時,僵了那么一下,旋即冷哼:“婦人之仁?!?/br> 黑衣在心里辱罵了白衣一百句蠢貨之后,方才繼續(xù)看信。 除了這件事,倒是沒有什么異常。 但這就是最大的異常。 白衣是個很規(guī)矩的人,雖然他自詡灑脫不羈,嘖,但實際上總是被條條框框束縛。 比如每個月的書信,那小子從來不會怠慢。 用狂草敷衍他,就更不可能。 這個半個月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占據(jù)了白衣的心神,讓他連寫個信都這么倉促敷衍,心不在焉。 真教人想知道。 趙允承將信湊到燭火邊點燃,然后扔進旁邊的銅盆。 火光將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高遠起夜,披著衣服出來看了一眼王爺?shù)呐P房,果然已經(jīng)亮了燈。 這是趙允承的習慣,每個月的月頭和月尾交接之時,趙允承必然會連夜伏案工作。 直到天亮,王爺就會穿上一襲黑底繡九條金龍的官服,出門上朝。 這就意味著放風了半個月的朝廷大臣們,馬上要迎來被攝政王支配的恐懼。 所以初一真不是個好日子。 一般能夠稱病不上朝的老臣都這樣做,剩下的沒膽子倚老賣老,只能縮著脖子老實上朝。 一大早,宮門口,馬車成群。 官員下馬車,結(jié)伴前行。 這是規(guī)矩,官員的馬車不得駕入宮門,如果說這些前來上朝的人里,誰的馬車有資格直接進去,那么就只有攝政王趙允承的馬車。 不過這位攝政王向來行事乖僻,有時候不一定是乘坐馬車。 比如今天,那位披著一件猩紅披風的煞神,騎著一匹通體黑亮的駿馬,從官員們身邊呼嘯而過,真真能把人嚇死。 “這攝政王真是的……若是撞了人如何是好……”那個險些被撞的老官員吹胡子瞪眼地怒罵道。 “快別說了?!币粋€同僚阻止他,唏噓道:“你我的性命在他眼里,你覺得重要嗎?” 那個抱怨的官員,被同僚說得啞口無言。 是啊,趙允承又怎么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那位兇神惡煞,眼里揉不得沙子攝政王,只怕巴不得把他們一個個只拿俸祿不辦差事的老臣子,活活弄死才好。 第11章 大乾,初一十五為大朝,五品以下的京官也需得參加。 其余時候,凡是五品以上官員,每三天一次。 需要上朝的日子里,不僅官員們要大早上地爬起來,就連小官家也七早八早地起來,任宮婢給他穿上龍袍,出來聽政。 當然了,官家現(xiàn)在年紀尚小,只聽不議。 整個朝堂大部分是掌握在攝政王趙允承手中,平時他不在的時候,便由宰相、樞密使、三司使,一同把持朝政。 在趙允承獨攬大權(quán)之前,宰相姓楊,而趙允承把持朝政之后,能說得上話的老臣子,只剩下三瓜兩棗。 如此一來,人人都知道,攝政王是一言堂,敢跟他過不去,那就等著被罷官。 像前宰相楊老一樣告老還鄉(xiāng)也還罷了,要是像前樞密使一樣被推出去午門斬首,那就完了。 這個初一,是小官家趙景暄既期待又忐忑的初一。 早朝上,他頭戴金冠,正襟危坐,頻頻望向自個的九皇叔。 而那黑袍金冠的攝政王,站在下首,位列武官第一。 此時他面色威嚴,眉宇冷峻,只顧著和大臣們商討政事,并沒有注意自個的皇侄在做什么。 說是商討,其實不過是各官員把政事匯報,憑攝政王做個定奪。 若是旁人有別的意見,倒也不是不能說,先提著腦袋再說。 朝上提到兩浙巡撫案,小官家的寒毛立刻豎立了起來,真真是如坐針氈,惶恐不安。 幸而最終躲過一劫,沒曾提及崔氏流放崖州一事。 小官家過了這個坎兒才放松下來。 每逢初一十五,政務(wù)繁忙,沒有一個時辰,早朝定不會散的。 趙景暄年紀尚小,早上又起得早,坐了一個時辰便有些犯困,直想打盹兒。 為了不讓自己打盹,他偷偷掐破了自己的掌心,努力睜開眼睛。 覺得痛便不會困了。 早朝散后,福寧宮。 小官家剛換下龍袍,一身黑衣的男人便踏了進來,帶著一股凌冽的勁風。 那人,正是小官家剛才想留又不敢開口留的人,攝政王趙允承。 “九皇叔?”趙景暄一陣兵荒馬亂,但很快又繃起個小臉,保持嚴肅,因為他是天子,不能把自己所想溢于言表,于是,只得眼巴巴地望著趙允承。 臉上看不出情緒的攝政王,長眉入鬢,俊美逼人,眉宇間還透著骨子邪氣。 面容倒是像極了紹宗皇帝,以及死后被追封為皇貴妃的大李氏。 “陛下。”趙允承走上前來,倒是挺規(guī)矩地行了一個禮,但是這并未讓旁人放松。 “九皇叔不必多禮?!毙」偌乙琅f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一套君臣之禮行完之后,他才過來扯著趙允承的袖子,巴巴地道歉:“九皇叔,對不起?!?/br> 趙允承微微蹙了蹙眉,嗅到了一點兒血腥的味道,最后,他將目光落到小皇帝的手上:“松手?!?/br> 小官家心里一哆嗦,想捏著那塊袖子再堅持一下,但是九皇叔的氣場太過可怖,他只得怯生生地松開手,臉上全是恐懼。 無疑,就連趙景暄都是害怕趙允承的。 但是除了害怕,他更是內(nèi)疚自責,羞愧悲傷,因為母族的事,難以面對一直用心輔佐自己的九皇叔。 “這是如何弄的?”趙允承一把拿起小官家的手,翻過來攤開手掌,看見里面藏著幾道紅印子:“來人,陛下的掌心破了,取藥膏來。” “喏?!彼藕蛐』实鄣膶m婢,一個個神色惶恐,連忙去取藥來。 因為她們是小皇帝的貼身宮婢,這是她們的疏忽。 論罪該罰。 趙景暄愣住:“九皇叔,怎……” “下次犯困,就直接告訴伺候你的人便是,讓他們送你回去就是了?!壁w允承道,這樣說當然不是因為心疼小皇帝,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打瞌睡罷了。 擔驚受怕了一早上的小官家,在聽了這聲關(guān)懷之后,終于忍不住情緒崩盤,哭著投進他兇神惡煞的九皇叔懷里,連聲說著對不起。 瞧著軟弱無能的侄子,趙允承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厭惡,開啟雙唇,擠出一句:“沒用的東西?!?/br> 他一邊罵一邊將趙景暄提起來,然后便直接提到龍床邊,往上頭一扔。 周圍的宮人屏氣凝神,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指責身為臣子的攝政王。 放眼普天之下,敢這樣拎著皇帝往床上扔的人,怕除了趙允承之外,只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人。 所幸龍床上鋪著厚厚的一層被褥,小皇帝摔在床上也沒得多疼,相比起來,還是九皇叔的那句‘沒用的東西’更讓他羞愧。 未等小皇帝爬起來說些什么,攝政王站在龍床邊,眼眸睥睨,緩緩地教導天子:“陛下,一個人的出身如何自己的確無法選擇,那不是你的錯,但如果你只會流淚道歉,那便是你的錯。” 字字誅心地說罷,那道令人畏懼的身影,便轉(zhuǎn)過身:“陛下好好休息吧,臣還有政事要忙。” 然后揚長而去。 一點兒親人間的親昵都沒有,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無法使他生出半分溫情。 每每看見這樣殺伐果決的九皇叔,小官家就在想,要是我也有九皇叔這份鐵面無私的本事就好了;管他是母族還是外戚,若敢觸犯國法,一視同仁,數(shù)罪并罰。 可他就是做不到呀。 “九皇叔……”小官家怔怔望著男人的背影,無助地喃喃:“可是人心都是rou長的,那是我的親人……” 如何能袖手旁觀呢? * 趙允承上半月處理公務(wù),下半月不問政事這個規(guī)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而到了上半月,宮里宮外一片老實。 這個規(guī)矩太皇太后自然也是知道的。 平日里未免沖撞了政務(wù)繁忙的九皇孫,她老人家定下規(guī)矩,后宮的各位主子們,上半月可來請安,因為上半月趙允承不會踏足壽安宮。 下半月除非正事急事,就都不用來了,因為那是趙允承沐休的日子,說不定哪天就會上壽安宮走走。 撞上了就不好了。 六月初一上午,前頭在上朝,后宮妃子們打扮妥當,在坤寧宮門前等候莊太后,然后一起去壽安宮給太皇太后請安。 過了初一之后,盡隨意。 受太皇太后待見的主子,就多去兩回,不受待見的,去了也是遭白眼,何必呢。 今日里,太皇太后不知怎的,竟是心情大好,連著賞賜了幾名嘴甜討巧的妃子,看得旁人眼紅極了,便也嘴甜地說了句:“怪不得臣妾一早醒來,聽見有喜鵲在枝頭上喳喳叫呢,原是老祖宗今個心情舒暢?!?/br> “好,你也有賞?!碧侍竺細g眼笑,具不吝嗇。 壽安宮許久沒有這么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