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欠他一段婚姻
火車軋過鐵軌,車輪轟隆作響,塵土貼著地面揚起。 鄭麗靠在背墊上,有些不舒服地蹭了蹭背后。宋迢本來昏昏欲睡,垂著頭一點一點的,差點就要磕在桌子上了。鄭麗一個活動,他猛地晃晃腦袋,清醒了不少。 宋迢迷瞪著眼,拍拍鄭麗的手背:“怎么了,老婆?肚子不舒服啊?還是想吐?”他安撫似的摸了摸她挺得高高的肚子。 她搖了搖頭,把手放在宋迢手上,臉色有些蒼白:“沒事。就是坐久了腰不舒服?!?/br> 宋迢拉上車窗,留出一塊空換換車內(nèi)混濁的空氣。他托著鄭麗的后腰,讓她借力站起來“站起來走幾步,活動活動?!编嶜惙鲋翁鲆徊揭徊降倪~,還沒走上兩叁步就有點喘。 她呀,待在海上,長久地吹著海風,披星戴月的,身子本來就虛弱,懷孕的時候又不小心發(fā)過一次燒,所以宋迢真是恨不得整個人都掛在她身上,看著她。 但她生孩子,他得留下來掙錢。把鄭麗送到宋陽那邊照料著也是無奈之舉。 鄭麗望著宋迢,面上帶著難言的愧意。 宋迢看出來了,繼續(xù)扶著她在小間里緩緩地走:“你到那了,有什么事就直接和陽子說,我再雇個月嫂照看著你?!?/br> 鄭麗欲言又止,可眼下又沒別的法子,還是點了點頭。她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只覺得身體愈發(fā)沉重。 到了下午,艷橙色的日光透過窗子灑進來,熱熱地披了她一身。鄭麗打起了呵欠,昏昏欲睡的。 宋迢把她安頓好,自己靠在下鋪的椅墊上琢磨后面的事。他留意著鄭麗,時不時去給她把滑下來的被子往上拉拉。 要不是麗麗生孩子這個大事,他本來打算這輩子都不再欠陽子什么人情了。兄弟情深是兄弟情深,但欠的多了,照樣過意不去。 兩人的媽是親姐妹。小時候住的地方也就隔著一條街。 鎮(zhèn)上的人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漁船,但宋迢他爸卻拉著他媽外出打工去了,宋迢就由著外婆拉扯大,時不時也會去宋陽家里混一兩天。 靠海吃海,往往出一趟海能夠一家人吃喝大半年。可這卻也是個高風險的職業(yè),但來錢快,小鎮(zhèn)上沒人能擋得住。 可也沒人能預(yù)料到他們依靠著謀生的東西什么時候會要了他們的命。 宋陽的父母是在他初二那一年死于海難。 宋迢他媽得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已經(jīng)下葬了。 漁船的殘骸被從海上找了回來。那是一艘空船,人已經(jīng)丟光了,再也沒找到了。于是十多戶的人商量著把船拆了火化下葬,辦一場大喪。 潮濕的岸邊飄著一層灰蒙蒙的紙灰,咸腥的海風夾著昏沉的焚燒味向鎮(zhèn)上涌。 宋迢幫不上忙,外婆腿腳又不好?;鹪嵬甑哪翘焱砩鲜撬侮栆粋€人捧著骨灰盒去下的葬。那以后那個干瘦得像一截枯樹枝的外婆就一個人拉扯著兩個孩子生活。而宋迢他媽和他爸回來得次數(shù)就更少了。 他們飛快地成長,宋陽早早地出去闖蕩,宋迢上完大學又回到了海邊小鎮(zhèn)上,干著鎮(zhèn)上幾乎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會干的事——借錢買船出海。 而外婆也是飛快地老去,她的將死對兩個外孫子來說幾乎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是他們壓榨了這位老人最后的那一點光和熱。所以當外婆提出她最后的臨終遺愿的時候,他們也只是點點頭。 宋陽從外面趕回來,身上還披著在工地上干活穿的工服。兩個高壯的男人就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紅著眼聽著床上那個老人的教訓。 “你們啊,趁我還沒死,趕快帶個外孫媳婦來。讓我也能安穩(wěn)地闔上眼。”老人抹了抹眼,靠著門外的光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兩個孩子心下滿滿的辛酸、欣慰。一轉(zhuǎn)眼都這么大了啊。 宋迢張了張嘴,但看了看半倚在枕頭上的外婆終究是沒開得了口。那時候他剛剛畢業(yè)了兩年,女朋友換得正勤,也不愿意聽老年人的這些所謂的話。 他看著外婆望過來的期盼的眼神,他躲閃著目光,然后硬著頭皮點點頭。 宋陽掃過宋迢,摸著外婆干皺的手沒說話。 宋迢他媽知道兒子現(xiàn)在正有一女朋友,卻是不知道從哪聽的外婆要見一眼外孫媳婦的話,叁天兩頭的催他“帶女朋友回家來看看,約約家長見個面”。 宋迢正在院子里面整理亂成一團的漁網(wǎng),手上的活就忙不過來,耳邊又堵滿了嘮叨的話。 他把漁網(wǎng)往地上一擲:“媽,你就知道催我,那陽子呢?他不也是外婆的外孫嗎?怎么,他帶來的就不是外孫媳婦?就非得我?guī)淼牟攀峭鈱O媳婦。誒,不是,媽,你這也太偏心了吧?!?/br> 本來要推門進來的宋陽此刻正站在門外,貼著墻。天上那一輪月那么亮,直照得他眼睛疼。 宋迢想著自己是個大學生,哪能隨隨便便就結(jié)婚。再說了宋陽早就輟學了,在外面這么多年,他不信陽子身邊沒個把女人? 其實現(xiàn)在想想那時他就是想推卸責任,也根本忘了當初是陽子的成績比他好,是他主動輟的學成全了他這個哥哥。這件事也是,是陽子替了他。如果不是陽子主動領(lǐng)著那個女人回家還拿著那本紅彤彤的結(jié)婚證,那么被逼到最后的人就是宋迢。 歸根到底宋陽既是為了外婆一個愿,也是替他成了一個“家”。宋陽記得他和外婆,就是舍了自己。 宋陽領(lǐng)著那個女人來的那天晚上,宋迢在家里給那女人拾掇出一間房讓她安心住下。宋陽只是站在房門外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就走開了,完全沒了在外婆和他媽面前對那女人的那股親熱勁。 “誒。給我一根?!彼翁鐾埔话阉侮枺瑥乃掷锝舆^煙。 他吸了吸鼻子:“什么時候談的?怎么沒聽你說過?”當時他心里還是僥幸的,自己躲過了一劫。 宋陽捏著煙屁股咳了咳?!皼]談。她是我從工地上領(lǐng)來的”他下巴朝著女人住的方向點了點“被別人搞大了肚子,不想把打下來,想自己生自己養(yǎng)。得要個對象和戶口,各取所需。”他語氣輕松,緊接著又吸了一口煙。 站在他身邊的宋迢傻了眼,他拍了一把宋陽:“你他媽傻??!” 那個時候宋迢只是覺得他傻,后來才明白宋陽是為了報答他。準確的來說是為了報答他爸媽。 而那段話陽子大概也是聽到了。 他欠了宋陽一段婚姻。他欠他的。 這就是那本結(jié)婚證的由來 嘎 輕點罵wuli陽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