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_分節(jié)閱讀_70
那馬不同于上京里貴族子弟養(yǎng)的名馬,沒有玉帶流蘇做鞍襯,沒有繞金軟皮做馬韁,沒有銀鈴瓔珞做轡頭,也就沒了一絲驕奢貴氣。 只是一匹馬,矯健而威武,毛發(fā)烏中泛著紫色,這是真正浴血沙場的馬,天生同上京玉欄中供人賞玩的馬不同。馬上一人,左手繞韁,右手中正拿著一匣。箭袖錦衣,腰束封帶,外披一玄色暗紋輕裘衣。長發(fā)豎起垂于腰間,露出整張俊美無儔的臉?;《葍?yōu)美的下頜,削薄含棱的唇,雙目攬日月,斜眉聚風云,神清蘊骨秀。 “大爹爹……”真兒一怔,脫口自語,聲又戛然而止。 秦崢策馬向前,走至窗牅外,輕聲道:“真兒?!?/br> 真兒本以為上次相見已是刻薄到了極點,大爹爹必然是再也不愿見她的,可如今一個猝不及防的照面,卻叫人慌了神。她垂眸,死死咬住下唇,半晌才道:“秦侯爺?!?/br> 秦崢臉上笑意微僵,嘆息一聲,苦笑道:“你爹爹身子可好些了?” 真兒聞言,驀地渾身一顫,怔怔抬起頭來。提到爹爹,一顆心似找到了歸處,再也不似方才慌亂膽怯。是,她還有爹爹,她不能…… “有勞侯爺?shù)胗?,我爹爹身子好些了。”真兒心里難受,忍不住道:“好與不好又有何區(qū)別,爹爹常年便是那般,湯藥為伴,想來也不大放在心上了?!?/br> 秦崢臉上笑意完全淡去,眸中神色黯淡,低聲道:“真兒,我對你爹爹多有虧欠。” 真兒偏頭笑了笑,搖頭道:“侯爺多慮,我與爹爹都好,不在意旁的?!?/br> 秦崢看著眼前的真兒,曾經(jīng)那個病中喚著大爹爹,窩在他懷中用軟糯的聲音誦千字文的小丫頭已經(jīng)不見了……而如今的真兒聰慧敏感,姝麗嫻雅。 “你爹爹將你教得很好?!鼻貚樇毤毧粗矍暗男」媚?,將她的模樣一寸寸記在心里:“有你在他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真兒臉上的淺笑再也維持不住,強忍著發(fā)顫的音,道:“這個自不必說?!?/br> 秦崢忍下心里苦澀,勉強彎唇笑了笑,柔聲道:“你爹爹向來最是疼愛你,怕是什么都不曾短缺過。大爹爹這幾年在邊疆,那里苦寒沒有什么好東西。每年你生辰之日,大爹爹就親手做個小玩意兒,權(quán)當個念想。如今回來了,就將這些小東西一并給你,你隨意拿著把玩就是?!闭f著,將手中一方小匣子打開遞了過去。 里面擺著一堆小木雕,有靈活可愛的兔子,有憨態(tài)可掬的娃娃,有漂亮精致的鐲子,皆是木刻,形態(tài)可人,紋絡細致,足見用心。 真兒緩緩伸出手去,蔥白似的指尖發(fā)顫,眼尾忍不住泛紅。僵了良久,她用力闔眸壓下眼中灼熱,小手用力一抬,將整個匣子掀翻。 只聽嘩啦一聲,滿滿一匣子小木雕撒了一地,秦崢愣住。 真兒啪的一聲合上窗子,聲音從車中飄出:“爹爹贈我太多金銀玉器,尚還賞玩不完,何須這些小玩意兒。侯爺請回吧,今后莫要再攔真兒車駕?!?/br> 秦崢緩緩翻身下馬,蹲下身子,一點點撿起地上的木雕,可憐的小兔子摔掉了一只耳朵,慘兮兮地滾了一身泥。他撿起那半邊長耳朵一并小心翼翼放在匣子里,輕輕合攏盒蓋。 “真兒長大了,好好照顧你爹爹?!鼻貚樰p聲道,心底疼得發(fā)麻。 …… 車廂里。 真兒拼命捂住嘴,渾身顫抖。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濕透了衣襟,聽著外面馬蹄聲漸遠,才緩緩彎腰低低哭出聲來。 “姑娘……”碧玉心疼得紅了眼眶,拿帕子不停地給她擦淚。 真兒忽然推開碧玉,兩步撲到車門前用力推開,腳下一個不穩(wěn),直接跌下車去。 好在馬車并未行駛,饒是如此也嚇了車夫一跳。 “姑娘!”碧玉驚呼一聲,趕忙跟著下車。 真兒摔得膝頭生疼,顧不得爬起來,就那般在地上摸索翻找。濕軟的泥土染臟華美的裙裳,草色沾了粉白緞面繡鞋,可她卻顧不得絲毫貴女風儀,忘卻了全部閨秀容態(tài),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 地上空空如也。 碧玉已經(jīng)跟下了車,半跪在真兒身側(cè),去扶她起來。 真兒被拉起來的時候,余光忽然瞧見什么,急忙甩開碧玉,再次趴在地上低垂著頭,伸著胳膊在車轅下的撿起一物。 “姑娘這是……”碧玉的話猛地頓住。 真兒手心里是一根釵,木釵。奶白色的木,一段磨得圓潤,另一端雕出一只小狐貍的模樣,蓬松的大尾巴繞著釵支,尖尖的小耳朵,靈動俏皮的模樣。 真兒小心用袖子擦去木釵上面的灰土,緊緊攏在手心里,壓在心口上。 碧玉看得心酸,伸手扶起真兒,道:“姑娘何苦這樣,若是喜歡方才留下便是,二爺又不會怪姑娘。” 真兒搖了搖頭,尚有幾分哭腔道:“我不想爹爹心里難過……從前年紀小尚且不懂爹爹辛苦,如今這幾年卻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爹爹雖半句不說,可我不是不明白……” 碧玉不再說話,姑娘心思玲瓏,是半句也勸不得,可落在眼中又實在是讓人心疼。思來想去,歸府后碧玉還是將今日之事回稟了二爺。 楚瑜從戶部回來正是有幾分倦意,隨便用了幾口飯點就讓人撤下想要休息,聞言睡意全無。靜坐半晌,才道:“真兒當真如此說的?” 碧玉欠身道:“是,二爺。姑娘自小就是婢子在照顧,雖為主仆,可說句僭越的話,婢子實在是心疼姑娘。姑娘雖年幼,可卻是個有主意的,除卻二爺,旁人的話又不大聽,婢子這才來尋二爺。二爺若是得空,也好勸勸姑娘莫要太傷心?!?/br> 楚瑜頷首道:“你待姑娘情分我全看在眼里,這事我心中有數(shù),你先回去?!?/br> 碧玉又是一禮,這才退下。 天色暗了,燭淚滴滴落下,凝作一團。 楚瑜嘆息聲在屋里回蕩…… ※ 青雀軒。 門應聲而開,坐在軒窗前的真兒驀地回過神來,待轉(zhuǎn)臉瞧見來人,心里咯噔一下,神色慌張地將手心里的東西攏在袖中。 “真兒。”楚瑜緩步走來,發(fā)冠除去,長發(fā)披散身后,只有一指寬的素帶系在發(fā)尾,身上未著官服,只一身雪青袍子,滾了蔥白紋與袖口,在燭光下倒是柔得纏人。 “爹爹怎么還沒休息?”真兒心下緊張,手心出了一層細汗。 楚瑜走到真兒跟前,彎身跪坐下來,朝她攤開掌心。 真兒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捂住袖口,輕退了兩步。 楚瑜沒有說話,只是攤開掌心,溫柔地沖真兒彎了彎唇角。素白的掌心里是淡淡的紋路,手指消瘦卻筆直如竹。 真兒眼睛一下紅了,她垂下頭去,抿緊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許久才緩緩抽出手,顫抖著將手里死死握住的木釵放在楚瑜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