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_分節(jié)閱讀_65
秦崢硬著頭皮接下良老語重心長的批評和李恣千刀萬剮的眼神,繃著臉道:“我記得了,以后不會了……” 良老抬手寫了方子,道:“慢慢調(diào)養(yǎng)吧,這般病體沉疴,如今怕是雪上加霜了。先用熱水給他擦擦身子,消消虛汗?!?/br> 秦崢和李恣聞言同時飛快地拽住巾帕,眼里不由得冒出火來。 良老見這狀況不對勁兒,只好道:“你們這些半大的混小子都毛手毛腳的,搶什么搶。月丫頭,去給你家二爺仔細收拾一下?!?/br> “哎?!鼻镌聭?yīng)了一聲,把那被秦崢和李恣拽的快兩半的可憐巾子給抽了出來。她是楚瑜的貼身丫鬟,自幼伺候著他,又是本分婢子,沒有什么需要避諱的。 秦崢和李恣沒能親自幫楚瑜擦身子,雖然有些不大甘心,好在對方也沒撈到便宜,也就忍了。 秋月放下簾幔遮蔽床里,動作輕快地給主子擦了汗,重新?lián)Q上干凈里衣,這才掛起簾子,端著水盆下去。 許是身上侍弄舒坦了,楚瑜原本擰緊的眉也舒展了幾分,安靜昏睡在柔軟的被褥間。那被面是上好的綢緞,繡了暗紅藤花紋,襯得楚瑜一張白生生的臉像是褪了色的花瓣,莫名可人憐。 秦崢心頭顫了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輕撫上楚瑜臉側(cè)…… 日夜輪轉(zhuǎn),年復(fù)一年,所思所想所牽所念,皆是這一人。思曾與他同結(jié)連理過,想曾與他朝夕相對過,牽曾與他舉案齊眉過,念曾與他和如琴瑟過。想來可笑,這樣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竟能以彈指相計。除此外便是那無休止的相看兩厭,無休止的誤會隔閡。 越是這般不分日夜地念著,就越是心疼。揉碎掰開了過往的日子,重新用四年多的時間一點點品過,方才明白藏在萬丈溝壑里的愛有多深重。 重到讓人無法背負。 秦崢想到偶有一次笑鬧,無意間翻開楚瑜的書札,里面題寫:風(fēng)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jié)同心人,空結(jié)同心草。寥寥幾筆,無端落寞。 后想來,他只記得楚瑜此人心氣極高,卻不記得楚瑜折過多少顏面為他。他只記得楚瑜此人性子太銳,卻不記得這份鋒利幾回守了秦家。這些曾不記得的,如今盡數(shù)記了起來。如同鈍刀子磨rou,磨了這么多年,才磨明白。原來,自己曾辜負過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每次上戰(zhàn)場前,他都想,若是能活著回來…… 這千千萬萬的念想,成就了今日的秦崢,而楚瑜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只不過指尖剛剛觸到一瞬,就被人給拽開,秦崢被打斷了思緒,看了眼一旁氣呼呼的李恣。 “你不要碰先生?!崩铐С谅暤?。 秦崢挑眉,沒說話。 李恣握緊拳頭,骨節(jié)都捏得發(fā)白,忍著怒火道:“你不是說先生只是醉酒?那方才良老所言又是何意!” 秦崢苦笑,這個鍋背得委屈。 李恣見秦崢一直不說話,只當(dāng)他是默認,一時間磨得牙咯咯作響,控制不住地一拳揮了過去。 秦崢噫了一聲,反手輕松扣住李恣手腕。李恣正在氣頭上,這一拳揮得重,整個人都朝秦崢撞了過去。對這充滿了投懷送抱氣勢的一拳,秦崢游刃有余地反手一扣一抵,攥著李恣手腕,將他重重壓在一側(cè)墻上…… “秦崢!”李恣忍無可忍地低聲念出他名字。 秦崢聞言冷笑一聲,仗著比李恣高出一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口口聲聲喚他先生,如今又在戶部聽政,想來應(yīng)是清辭的學(xué)生?” 李恣被桎住不能動,只好狠狠瞪了過去:“是。” 秦崢了然,點了點頭:“弟子事師,敬同于父。那想必清辭必然待你親厚如同親子,也難怪你這般緊張他。” 李恣被秦崢活生生降了一個輩分,然而世人看來正是如此,思及自己心意,又是愧又是惱,噎得說不出一句話,滿面羞紅。 秦崢兵不血刃站了上風(fēng),心下舒坦了幾分,勾了勾唇角,想趁熱打鐵再來刺激這孩子幾句,好趕緊掐死這可怕的苗頭,他微微俯身,眼神冷峻偏又帶出幾分戲弄,幽幽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李恣腦子嗡的一聲,臉紅得要滴血,強撐著道:“不,不必你提醒……先生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我待先生自是敬重……” 秦崢還想煽風(fēng)點火,剛要開口,門從外面被推開。 秋月端了剛熬好的藥過來,方一挑開珠簾就瞧見不得了的一幕。只見秦侯爺把小李大人壓在墻上,一手抵在他臉側(cè),一手還緊緊錮著他的手腕,正垂頭欲做什么。而小李大人則是滿面通紅,一臉被怎樣過了的羞憤。 手里的藥甕一抖,險些打翻,秋月眼圈一紅,心想這位可真不是個東西。 秦崢扭頭見秋月眼神不對,這才意識到被誤會了,趕緊放開了手,訕訕道:“那個,不是……” 秋月本就不待見秦崢,剜了他一眼徑直走過去,將藥倒入盞里,隔著涼水降了溫,待適中后,方才端著去喂楚瑜。 楚瑜燒得厲害,完全沒了意識,藥入不了口,順著唇角流出來,絲毫無法吞咽。 秋月用帕子將楚瑜唇角的殘藥擦去,鎖緊秀眉從一旁床柜下找出一錦盒,打開里面放著一軟管,不知是何材質(zhì)所做,約莫有三四寸,一段有寬口。 秦崢眼皮一跳,雖不明那是作何用,卻隱約起了幾分寒意。 秋月將楚瑜頭下枕墊點幾分,輕輕捏住他下巴喚了幾聲二爺。楚瑜醒不來,全然無覺。秋月只好手上用力,捏開他緊閉的嘴,一手將那柔軟長管沿著喉嚨續(xù)了下去。這過程極是難受,哪怕楚瑜昏迷不醒也止不住地干嘔,每續(xù)下一寸,臉色就跟著蒼白一分,待盡數(shù)續(xù)完,已是滿頭冷汗,面如金紙。 秦崢一顆心被揪緊,剛想上前就被李恣一把拉住。 李恣看了眼秦崢,道:“若不是如此怕是進不了湯藥,先生哪回病得昏迷了,便是這般進藥進食?!?/br> 秦崢手心被冷汗?jié)裢福浑p眼睛里滿是紅絲,遠遠瞧著有些駭人。半晌,他才找回自己聲音似的,輕聲道:“這幾年清辭的身子……” 秋月將藥一點點灌進去,聞言低聲道:“侯爺當(dāng)知道我家二爺何故如此的。有些話婢子不該多說,二爺若是醒著,怕是也不準。只是說與不說,侯爺心里該有個明白……” 溫?zé)岬乃幯刂浌芄嗳胧车溃耸请y受,楚瑜忽然嗆了幾聲,顫抖著身子無意識地抬了抬,胸口劇烈起伏著,從鼻端悶出幾聲壓抑的呻吟。秋月趕緊挪開了藥,熟稔地給楚瑜順了順胸口,待他稍稍平靜一些,才繼續(xù)端起藥管來。 秦崢緩緩走過去,身形一矮,半膝跪在床前,將楚瑜有些痙攣的手攏在掌心,聲音如哽沙:“我不知……他受這么多苦……” 秋月忍著淚意道:“侯爺不知的多了?!?/br> 秦崢眼底映著楚瑜的影子,這一抹蒼白像是烙印,就這么燙在心頭,疼得人措手不及。這般看著看著,忽然想起多年前,楚瑜稠李艷絕,風(fēng)華初成的模樣,舉手投足間滿是倨傲,叫人恨得牙癢癢,偏又是那般挪不開眼的奪目。 一盞藥喂盡,抽了軟管后,楚瑜瞧著更是氣若游絲。秋月收拾了藥碗,退到外間守夜,若是里面再出什么變數(shù),也好有個照應(yīng)。 到了后半夜的時候楚瑜退了燒,也是因此又出了一身汗,秋月進來給他擦了身子重換衣裳。秦崢和李恣跟兩塊雕塑似的,一動不動地在一邊守著。 臨近天亮?xí)r,楚瑜被魘住,原本睡得好好的,忽然打起顫來,整個人蜷作一團,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全是含糊不清的胡話。秦崢在一旁一遍遍喚他名字,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楚瑜面色煞白,不住顫抖低語,冷汗?jié)裢噶吮蝗燔浾?,身子愈發(fā)冰涼。 “清辭,你醒醒……快些醒來……”秦崢緊張得幾次咬到舌尖,心疼得發(fā)抖,他摘下頸間朱繩懸著的觀音玉,給楚瑜掛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