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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暮楚_分節(jié)閱讀_28

    孟寒衣伸出手,用瑩白的指尖輕輕抹去秦崢唇角的藥汁:“這是你教我的?!?/br>
    秦崢默然。當年頑劣,千方百計騙的心尖上的少年來親近自己,一口湯藥就讓白玉般少年紅透了臉龐。那是第一次兩人唇舌交纏,青澀又笨拙,卻叫人忘不了其間滋味。

    恍惚經(jīng)年已逝,悸動盡數(shù)作了一抔黃土,當年的甜全化為了今日的苦。

    輕飄飄的嘆息承載的是擔不住的沉重,孟寒衣別過臉去,秦崢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像是薄如蟬翼的刃,一刀刀刮在心口。

    秦崢順著孟寒衣的視線看去,霽藍釉瓶里插著兩枝蒼蘭,玉瓣沾水,應是剛剛摘下沒多久。他沉默良久,開口道:“江南山明水秀,你在這里可安好?!?/br>
    孟寒衣唇角淡淡的笑意一僵,輕聲道:“好……”

    “當年……”秦崢舔了舔干澀的唇角,艱難地說道:“你走了之后……”

    孟寒衣苦笑一聲,抬起頭來,盯著秦崢一雙眼,道:“世道險惡,我自幼就該明白的事,竟是因那些年被你保護太好,給忘記了。我一路南下,想離開上京那傷心地,可到底躲不過賊匪人禍。”

    秦崢猛地抬起頭,看向他。

    孟寒衣輕笑一聲,自嘲道:“我身無分文,還能有什么好劫的?”

    秦崢臉色慘白,一把握住孟寒衣的手。

    孟寒衣垂眸看了眼交疊的手:“我本想一死了之,也算全了自己,黃泉路能走得干凈。是江公爺途徑那里,將我救下。天地之大,也算是有了我孟寒衣一個落腳之地。”

    秦崢眼睛有些發(fā)紅。孟寒衣越是笑得云淡風輕,他越是百感交集,愧疚和后怕?lián)街裟昴切┯嗲獒j成一壇酒,燒得辛辣,嗆得人眼淚都要出來了。

    “檀郎,你說江南好,可這里除卻那骯臟不堪的記憶,只剩下寄人籬下的孤苦無依和無盡的夢魘,你說說看,這里之于我,究竟好在哪里?”孟寒衣的詰問讓秦崢百口無辯。

    昔年秦崢哄他,喚一聲檀郎,只是他再也無緣做謝女。孟寒衣低頭勉力彎了彎唇角:“眼看又到落雪時,曾與你同手共植照水梅,五載未見,今年是否還臨雪照水?”

    說罷,孟寒衣起身,端起一旁空掉的藥甕起身:“侯爺再休息會兒吧,寒衣不打擾了。”

    門輕合上,屋子里徒留散不去的梔子香。

    秦崢緩緩低下頭,看見手腕上被孟寒衣繞上一根琴弦。

    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

    第二根弦,臨水梅開,可緩緩歸矣。

    秦崢驀地想起,自己大醉之時,口中念著孟寒衣的名字,強撐著一口氣來到這里,是想同他說……故人心變,往昔盡斷,至此已矣。

    可……

    琴弦繞在指尖,秦崢緩緩收攏,重重按在心口。

    不可再負。

    第22章

    火漆封緘,千里加急。

    楚瑜將密函交出去的時候,指尖都忍不住微顫。

    貼身侍衛(wèi)圖驕將密函封在一根竹簡里,抬眸時眼底盡是憂色:“二爺,您當早些離開這里?!?/br>
    楚瑜頷首,沉聲道:“我心中有數(shù),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江源狼子野心,竟是敢以??転榛甲鼋杩谙虺埧谝X,私下暗度陳倉,蓄養(yǎng)私兵。以彼之石磨己之刃,這算盤打得可真精明?!?/br>
    哪怕圖驕事先隱隱感到事情有多么棘手,可仍是被這暗查出的真相給駭住。江源既然敢萌生不臣之心,自然不會是毫無心思的蠢貨。他手里所有的走賬都做得滴水不漏,之前有近半個月的時間里,楚瑜手下的人都一無所獲。

    可既有這等心思,明細走賬,往來信函又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天下無不透風的墻。經(jīng)過私下秘查,終于查到江源有一外室,可謂百般嬌寵。那外室是個容貌清秀的少年郎,雖姿色平平,可笑起來像是四月梨花白勝雪。

    楚瑜讓人不動聲色地接近那少年,或許是江源把那少年保護得太好,頗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純真,接近他并沒有費太大功夫。后來果真在少年郎所住的莊子里搜到了江源通敵密函和養(yǎng)私兵時走的黑賬。

    楚瑜很快又封好了第二個密函交給圖驕,道:“這里有來此之前陛下交給我的亢龍令,見令如見君,關鍵時候可調兵以解燃眉之急。你將此密函同亢龍令交給兩江總督,眼下江源顯然還是養(yǎng)兵的階段,想來短時間內應該沒有打算有什么動作。不過到底要以防萬一,江源向來小心謹慎,若是叫他察覺到不對,來一出狗急跳墻,我們這邊也算是留手準備?!?/br>
    圖驕手下密函,神色肅然。

    楚瑜詳細安排完一切,看著圖驕在夜色中悄然潛走。窗縫打開的剎那,有冷風拂過,昏暗的燭燈竟是沒有受住,猛地搖晃了兩下,熄得只余一縷青煙。

    黑暗中,楚瑜伸手撐住桌子,冷汗順著額頭淌到了臉上,他低垂著頭忍下一陣目眩,狠狠咬了下舌尖,喚回兩分清醒。消瘦的手掌緩緩撫上隆起的腹部,原本不大安分的胎兒似乎被這不太有誠意的觸摸給安撫了般,漸漸安靜了下來。

    苦笑在沉寂的房間里響起,只一秒就夏然而止,楚瑜直起腰來,伸手將肩頭的長袍扯下來擱在一旁,褪去鞋襪,掀開被褥躺了進去。

    屋子里燒著上等銀霜炭,并不如何冷,但躺下的那一刻,楚瑜卻無緣由地打了個寒顫,忍不住蜷了蜷身子。闔眸許久,他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來,探了半個身子出去摸索到桌子上一碗涼透了的安胎藥。

    只聽見一聲玉石脆響,原是方才俯身時,胸前佩戴的那枚玉觀音從衣襟里滑出來,輕磕在瓷碗上。

    楚瑜愣了一瞬,伸手按住胸口前的玉觀音,貼身佩戴的暖玉,帶著淡淡的溫度。良久,他伸手將玉觀音重新扔回了衣襟里,仰頭一口將涼透的安胎藥灌了下去。

    空掉的藥碗扔在小案上,楚瑜乏得睜不開眼睛,將身上的錦被裹了裹,嚴嚴實實地捂住自己,應著倦意半是昏半是睡,意識抽離之前,借著腹中的涼意和不適將那幾分難以啟齒的委屈磨碎成一個無處可訴的念頭——

    秦崢,你沒良心。

    ※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指作蝶飛,琴音繞梁,一曲鳳求凰,卻彈得頗有幾分意興闌珊。

    最終孟寒衣忍不住長眉皺緊,伸手壓住琴弦,止了琴音。他起身,兩步走到秦崢面前,抬手扣住他手腕。

    正往嘴邊送的酒盞晃蕩了兩下,撒了出來。秦崢抬起一雙微醺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孟寒衣。

    “南邊的酒釀雖勁兒不大,可喝多了,到底還是會醉的?!泵虾聡@息一聲,將酒盞從秦崢手里抽了出來,柔聲道:“當心明早起來會頭疼?!?/br>
    秦崢半醉半醒,道:“這花果釀出的江南酒太過軟糯,哪里比得了上京青酒的辛辣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