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全臉色鐵青，連頭都不敢回。脖頸處的劍沒有任何顫抖的痕跡，焦適之的手很穩(wěn)。他沒有說謊，他是真的不在乎橫死當(dāng)場，也不在乎連累家人。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張萬全還有大好時光，更有無數(shù)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在等著他，他絕對不容許自己喪命在此。

    “你待如何？”張萬全恨恨地說道。

    “鎮(zhèn)撫使大人心下也清楚，您想干什么，卑職便不想您對上中所干什么，您說是嗎？”焦適之笑瞇瞇地說道。如果現(xiàn)在有熟悉太子的人在這里，一定能夠看得出來，焦適之的笑容與太子多么的相似。

    “不可能！”張萬全斷然拒絕，同時心中惱怒，既恨焦適之不知進(jìn)退，又惱自己竟被個小子威脅。他自然可以下令讓人把焦適之碎尸萬段，但首先他自己的小命不保！

    “那就勞煩鎮(zhèn)撫使大人，與卑職一起下地獄了。”焦適之的劍峰一偏，直接劃破了皮膚，動作快得驚人，轉(zhuǎn)眼間張萬全便感覺脖子被劃開了一個口子，嚇得他立馬吼了一聲，“你給我停下！”

    周邊人的心無不提到了嗓子眼，誰能想到這焦適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這官場上的事情向來都是私密的，你來我往的，互相妥協(xié)一二的，但落到了焦適之的手上，居然只剩下死與不死的選項，明明不至于此。

    “大人答應(yīng)了？”焦適之聽話地停下，輕笑問道，語氣沉穩(wěn)，絲毫沒有被影響。

    “我，答應(yīng)！”張萬全應(yīng)得忍氣吞聲，心里卻暗自發(fā)狠，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焦適之撕成碎片。

    “還請大人大人寫下字跡，讓卑職好有個退路，不然你在卑職回去的路上弄個幾起意外，讓卑職死得悄無聲息，那豈不是太冤枉了?！苯惯m之認(rèn)真地說道，看不出有半點開玩笑的模樣。

    薛坤已經(jīng)木然了，或許現(xiàn)在焦適之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他都不會覺得如何了。

    “你想寫什么？”命在別人手上，張萬全不得不從。直到此時，他的語氣已經(jīng)平靜了些，在旁人聽來宛若掩藏著萬千雷霆，卻不得強(qiáng)忍不發(fā)。

    “就寫……只要您在錦衣衛(wèi)內(nèi)一天，就絕不會動薛大人的位置！”焦適之的話語出人意料，卻讓張萬全猛地一愣，差點就回頭看剛才那個他完全沒放在眼里的少年。

    薛坤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牽扯到自己身上，嘴巴囁嚅了片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見著張萬全在焦適之的逼迫下一筆一畫地寫下那句話，并在后面簽下了自己的名號。

    那張字據(jù)被焦適之妥當(dāng)?shù)匕卜?，在整個過程中，焦適之的劍都緊緊地貼合著傷口，盡職盡責(zé)地行駛著它的使命。

    “你該放開本鎮(zhèn)撫使了?！睆埲f全感受著焦適之的動作，冷冷地說道。

    “當(dāng)然?！苯惯m之從善如流，然而并沒有行動，而是讓張萬全命令他所帶來的人都出去，并站在靠近院門的那側(cè)，然后焦適之冷靜地對薛坤說道：“大人，還請命令下屬守在門口?！?/br>
    薛坤了然焦適之的打算，令人守在門口。焦適之帶著張萬全走到了門口的位置，輕笑著說道：“大人，后會有期?！彪S后手勢一收，以劍柄在其背上輕輕一推，人直接踉蹌幾下出了院門，迅速被張萬全自己所帶來的人所圍住，兩方人馬立刻形成對峙局面。

    焦適之在門口朗聲說道：“若我是大人，現(xiàn)在第一時間該做的事情是回去思考對策，順便跟您身后之人解釋今日局面如何出現(xiàn)，順帶告訴大人一聲，您作為錦衣衛(wèi)的鎮(zhèn)撫使，手底下的功夫可不怎么樣?！?/br>
    “焦適之！”張萬全狼狽地倚靠在剛才隨同他進(jìn)去的青年錦衣衛(wèi)身上，臉色鐵青地怒吼，這是打從他進(jìn)入上中所以來發(fā)出的最大聲響。

    焦適之慢條斯理地把劍歸鞘，雙目與張萬全對視，“大人，好走，不送?！?/br>
    薛坤眼見著張萬全臉色難看至極地帶人離開，心里先是緩了口氣，繼而看著焦適之不知道說些什么。斥責(zé)他？剛才他鎮(zhèn)定自若要挾鎮(zhèn)撫使的模樣還猶在眼前。贊揚(yáng)他？張萬全想必已經(jīng)把整個上中所當(dāng)做眼中釘。

    正在薛坤搖頭的時候，焦適之卻轉(zhuǎn)頭看著薛坤與陳宇涵，帶著他們回到剛才的屋子，把其他人都遣退后，他開口道，“兩位大人真以為鎮(zhèn)撫使此次前來，僅僅只是為了讓你們答應(yīng)相助他這一事？以他的身份地位，這些事情總不該是他親自出馬才是?！?/br>
    陳宇涵神色凝重，沉吟半許后點了點頭，“你言之有理，張大人性格矜傲，禮賢下士的事情不是他的性格?！?/br>
    焦適之看著薛坤臉上疑惑的臉色，拍了拍胸口的字條，“這才是他來的目的?！?/br>
    兩人都比焦適之更熟悉這些套路，一被點醒，立刻恍然大悟。薛坤捋著大胡子，臉色沉重，“他張萬全是想著親自帶隊廢了我的位置，正好還能讓人接手上中所，也好布置之后的安排?！?/br>
    “可是你是如何得知此事？”陳宇涵疑惑。

    焦適之道：“即便他是北鎮(zhèn)撫使，如今的錦衣衛(wèi)早就不如早些時候那般肆意自在，雖有特權(quán)卻不能妄動。然今日他卻咄咄逼人，透著一股勢在必得。大人雖比他低了一階，然到底不歸他管轄，兩者各有職責(zé)，何以至此？”

    “在他言讓他人替代薛大人之時，卑職注意到他的視線落在右側(cè)的那個青年人身上，因而大膽設(shè)想，他是想直接從源頭上掐滅威脅?！币员辨?zhèn)撫使的能力，隨便捏造一個罪名還是容易的，只是正如焦適之之前所說的，這樣做勢必要付出代價，張萬全不是傻子，除非有人讓他這么做，是為了方便某些人，做某些事。

    如此一來，那個青年人是什么身份，身后站著什么人就一目了然了。不然剛才張萬全也不會被焦適之最后那幾句話逼退。上中所拿不下來，他張萬全可不能交差！

    薛坤兩人回想起來，那時馬車上的確不止張萬全一人，車轅上還坐著一個不似馬夫的錦衣青年，只是剛才情況太過緊急，他們只是掃了一眼沒去注意?，F(xiàn)在想來，那人即便穿著錦衣衛(wèi)的服飾，都透露著一股矜貴驕橫之色。入了內(nèi)堂之后，除了薛坤這方三人，便是他距離張萬全最近。

    如此重重細(xì)數(shù)下來，薛坤如何還不明白。他底下的位置早就被看中，被張萬全借花謝佛送給了他身后那兩位侯爺。想必這就是他們交易的內(nèi)容之一，他們助張萬全與牟斌爭奪指揮使的位置，張萬全暗地里給予他們滲透錦衣衛(wèi)的機(jī)會。

    如不是焦適之當(dāng)機(jī)立斷，現(xiàn)在的局勢將截然不同。

    薛坤苦笑道：“多虧你目光如炬，然你的舉動太過沖動直接，為官者不能如此鋒芒畢露，于你以后的仕途有虧。”

    焦適之搖頭，絲毫看不出剛才狠戾逼迫的模樣，他輕聲說道：“然也別無他法。趁著現(xiàn)在張萬全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卑職需要先回宮一趟，卑職懷里這張字條，他無論如何都想拿回來?！?/br>
    他最開始用張萬全的性命唬住了張萬全，逼迫他留下罪證，但真正保全他的卻是這上中所的錦衣衛(wèi)，等張萬全回過神來，他一出上中所就不安全了。張萬全剛才留下的字據(jù)正是明晃晃的證據(jù)，他豈能善罷甘休！

    薛坤點頭，令劉斌生等人護(hù)送焦適之回去。

    焦適之沖著兩人拱手，立刻出門而去。

    身后陳宇涵一臉沉思，隨即低聲對薛坤說道：“大人，焦適之此人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想出那樣的計策，實在是難得的人才?！?/br>
    “是啊?！毖ぶ刂匾粐@，眉宇間流露出擔(dān)憂，“可若是張萬全回去把今日的事情與皇上稟報，焦適之可落不得好?！睆埲f全掌管詔獄，乃直接聽命于弘治帝之人。

    陳宇涵笑道：“大人，那是不可能的。今日圍攻上中所的事情原本在張萬全的想法中應(yīng)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因而行事略顯張揚(yáng)。可現(xiàn)在事情沒成，如果他告上去，到時候皇上反問他為何來上中所，他該如何作答？”弘治帝可不是容易糊弄過去的人，北鎮(zhèn)撫司自有下屬的衛(wèi)所，為何去招惹上中所？光是這個問題張萬全就無法自圓其說，更不必說焦適之還留下了那份要命的字據(jù)。

    雖然那上面看似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可已然吐露了一切事情經(jīng)過，但愿焦適之能平安抵達(dá)皇宮吧。

    話說，為何焦適之是住在皇宮的？陳宇涵直到今日才忽而想起此事，眉目微蹙，他與薛坤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一直只是簡單地把焦適之當(dāng)做太子身邊一個普通的侍衛(wèi)，只不過是有了救駕之功。

    可是若真是一個普通的侍衛(wèi)，卻為何能夠日日留宿皇宮，隨意入宮？

    第41章

    焦適之一路入宮十分順利, 身側(cè)跟著幾個錦衣衛(wèi)在街上騎行, 基本沒幾個人敢攔在前面, 即便張萬全真的回過神來想要攔截, 卻迫于太過顯眼無法動手。

    若是錦衣衛(wèi)在街上械斗，無論如何都會引起皇上的注意，京城中又不止錦衣衛(wèi)一家在保衛(wèi)皇城安全。張萬全只能眼睜睜看著焦適之一行人到了皇宮前, 焦適之驗明正身徑直入了皇宮。

    入宮之后, 焦適之按著規(guī)矩下馬，一路上遇到幾個巡邏的隊伍。領(lǐng)頭人焦適之雖然不認(rèn)識, 不過他們卻認(rèn)識焦適之，無一不沖著他淡淡點頭，粗粗查看了腰牌后便讓他走了?，F(xiàn)在焦適之也算是個能在宮里刷臉的人了。

    想到此處，他內(nèi)心一曬，搖著頭往東宮走去，入宮后, 他內(nèi)心倒是沒有剛才那么有緊迫感，步伐正常了許多。

    日頭微暖, 淡黃色的光芒灑遍了宮道，適度的暖意讓人心頭發(fā)軟。柔柔帶過的暖風(fēng)撩動了發(fā)絲, 風(fēng)中夾雜著清新鮮甜的春的氣息, 為兩側(cè)的樹送去春天綠意。同時也讓焦適之微微熱血的氣息沉淀下來, 思緒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