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只有匆兒一個孩子，”方成鏡字斟句酌的說，“我阿姐去的早，長輩們對匆兒多有憐惜，沒能及時把性子較回來，以至于他天真魯莽，屢屢犯錯，在青城是出了名的紈绔頭領(lǐng)，大家都說他的脾性鎮(zhèn)不住宗門，沒法繼承家業(yè)，旁支許多人便起了心思，想塞人進(jìn)來，很有些麻煩——我倒不是說謝秋寒有什么不好，只是您門下只有他一個，他若出了些差錯……”

    他想謹(jǐn)慎說話，但若要提點(diǎn)到位，就委婉不了，只能直說，“這就與百年以前，仙座和魔尊離去之時是一樣的。紫霄山樹大招風(fēng)，旁人若有害人之心，他就被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

    殺云邡難如上青天，可殺個尚在搖籃中的繼承人……總難不倒某些人。

    更何況如今皇室與仙門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大家各懷心思，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出陰招。

    云邡聽了他一番話，神情漸漸沉下來，看他的目光也起了變化。

    都說方成鏡不成器，只知道流連風(fēng)月，是全靠家世蔭庇至此，可他既然能在青陽宗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坐穩(wěn)，心思怎么能簡單。

    云邡道：“方城主往日藏拙了?！?/br>
    “不敢，”方成鏡忙往回收，“不過信口開河，隨便聽聽便是了?！?/br>
    云邡不置可否，目光在他臉上定了片刻。

    經(jīng)他一番“好心”提醒，二人才算打開話匣子，云邡道：“明芝生前，你與她說過這些嗎？”

    方明芝便是方匆的親娘，早年病逝，生前是個說一不二的厲害角色，掌著青陽宗門，在她手上宗門和城衙都合二為一，主城冠以宗門之名，九州多年也只有這么一位厲害的夫人。

    “說是說過，”方成鏡苦笑道，“她一意孤行，我們難道還能逼她不成？”

    “一意孤行……”云邡將這詞琢磨了一陣，笑起來，“你既然都知道，還拿這個勸我做什么？”

    他笑時眉眼舒展，桃花眼微微彎曲，成了一個巧妙的角度，折射出波光瀲滟，直叫人心旌搖曳起來。

    方成鏡呆呆看了片刻，忽然靈光一閃，執(zhí)起筆，飛快的畫了起來。

    云邡倚在桌邊，看他作畫，心思也漸漸飄遠(yuǎn)了。

    他想起謝秋寒剛來到他身邊時，那時候他還是一個軟綿綿的小人。

    這小人兒本來也是要往驕矜富貴那兒長的，可在他眼皮子底下，卻反倒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被逼的內(nèi)斂懂事起來。

    他那時無能為力，不忍也得忍。

    后來回到天宮中，他不由分說的要把謝秋寒藏進(jìn)羽翼下，什么都不同他說，什么都不給他碰的，希望他能回去剛開始的樣子，結(jié)果就是謝秋寒變著法的鬧事，一次次陷進(jìn)險(xiǎn)境里。

    這種種，當(dāng)真是因?yàn)樗麖臎]養(yǎng)過孩子，所以不得其法嗎？

    其實(shí)并非。

    只是因?yàn)橐恢睕]能忘記那份無能為力，所以要一意孤行。

    第64章

    入夜后,星河漫漫,像在深藍(lán)色綢緞上灑了一把碎銀子。

    九宮八觀的建筑點(diǎn)起了燈,燈火一盞盞升起來，地面也流轉(zhuǎn)出一片漫漫火光。

    路過的弟子三兩成群,同謝秋寒行禮打招呼，而他一個人走著,隨口應(yīng)了幾聲，慢慢的,走到了人跡罕至的地方。

    再抬頭一看，眼前是一條索橋，鐵鏈在山谷旋上來的風(fēng)里搖晃著，幽深的底部好像藏著獠牙兇獸。

    謝秋寒一愣。

    怎么走到這兒了。

    他倒是很知道鐵索橋下面是什么樣子，兇獸是沒有的,不過是半人高的草木，里頭爬著蛇蟲鼠蟻,不過都不咬人,估計(jì)仙山里的耗子都是吃素的吧。

    他十歲時被人推下去過,竟然沒死，還在下邊茍活了大半日,瞧著上邊索橋上的外門弟子成群結(jié)隊(duì)的經(jīng)過，自己拼命叫喚求救,可嗓子都叫啞了，也沒人聽見。

    那種恐懼和絕望至今歷歷在目。

    最后來救他的人是云邡。

    那時候他年紀(jì)小，傻里傻氣的,也沒想過，倘若云邡真只是個畫靈，那他怎么能從畫里飄出那么遠(yuǎn)，還能從閻王爺手里把一個將死的孩子給搶回來呢？

    這樣的通天本事，哪是普通山精鬼怪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