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臻朝他看了一眼，便低下頭來，誰知還是被皇帝看到了，問道，“怎地來得這么晚？朕還沒死呢，都已經(jīng)叫不動你了？”

    這是欲加之罪了！

    云臻忙磕頭請罪道，“兒臣來得時候，兩個哥兒非要跟著進來，說是久沒見道皇祖父了，兒臣只好哄著，故而來遲了，還請父皇恕罪！”

    意外的是，皇帝并沒有生氣，反而是眼里閃動著淚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發(fā)了好一會兒呆，這才開口問道，“朕今日早朝才說允臣工們舉薦太子人選，結(jié)果……”

    他拍一拍龍案上，那堆成小山一樣的折子，“就有這么多人，近九成的人，給朕上了折子，舉薦大皇子云甯當(dāng)太子，真是令朕意外啊！”

    皇帝側(cè)身而立，云臻抬頭朝他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出他的神情來，也叫人琢磨不透，他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到底是什么意思？

    “兒臣惶恐！”云甯拼命磕頭，先前那被眾臣工舉薦的喜悅與得意，此時已經(jīng)蕩然無存，君恩難測，這一刻已是叫他深深體會，“兒臣也是萬萬想不到，兒臣才疏學(xué)淺德薄，實在是不配眾臣工如此抬舉！”

    “這不是抬舉??！”皇帝抬眼朝大皇子看去，“今日，忠順王也跟朕說，大皇子乃當(dāng)世賢王，堪配儲君之位！”

    這就叫云臻有些意外了，不過，他也并不擔(dān)心，而是默默地朝云甯的背影看了一眼，見他瑟瑟發(fā)抖，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在害怕。

    “還有一成的臣工，包括你們所在的一些皇子們，并沒有向朕上本，老八，你且說說，你為何沒有舉薦大皇子？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身為朕的兒子，你母妃又是當(dāng)朝皇貴妃，你也有當(dāng)儲君的權(quán)利？”

    十三嚇了一跳，做夢都沒有想到，父皇會無緣無故拿八皇子開刀，正要梗著脖子說什么，云臻卻一把拉住了他，忙道，“父皇，雖然身為父皇的兒子，雖然兒臣母妃是皇貴妃，可是，儲君之位乃國之重器，當(dāng)由父皇圣心獨斷裁決，若兒臣得入父皇之心，兒臣也愿肩挑重擔(dān)，若不能，兒臣當(dāng)效大皇兄，努力做一代賢王，輔佐圣君?！?/br>
    皇帝久久凝視云臻，眸光深邃，好半天，方才一聲嗤笑，“你倒是會說話，為君為臣，你都沒關(guān)系！”

    好在，皇帝已經(jīng)不再拿云臻說事了，轉(zhuǎn)而朝二皇子發(fā)難，“弒君殺父，朕可曾冤枉過你了？”

    “父皇，冤枉啊！”二皇子痛哭失聲，“兒臣自幼由父皇親自撫養(yǎng)教導(dǎo)，縱然再不成器，也不敢生出此等禽獸不如之心，兒臣萬萬不敢！”

    “你是不敢，可你身邊的人敢！”皇帝說這話時，眼淚都出來了，他身子搖搖欲墜，一手撐案，一手扶額，滿面頹喪，“朕心疼你從小沒有母親，親自教養(yǎng)你，朕在你身上花費的心思，比所有皇子們加起來都多。你說你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你這是在怨朕……”

    他扭頭朝太子看過來，冷眸如箭，“你是在怨朕是個老不死的！”

    二皇子惶恐不安，幾乎倒在地上，嚎哭道，“父皇，是有人陷害兒臣啊，兒臣萬萬不敢說這樣的話，兒臣何敢啊？”

    皇帝閉了閉眼睛，掃過一眼其他的皇子們，似乎無限悲涼，“陷害？誰敢陷害你??？唉！自古以來，只有瓜連子，哪里有子連瓜?。吭普?，朕聽說你對朕的那兩個皇孫，格外上心，凡事親力親為，親自教導(dǎo)，不知你看了朕今日的處境之后，是否也會有所感慨？”

    皇子們都看向云臻，云臻淡然回視，拱手道，“父皇，此乃人之天性，兒臣只是在想，若今日不以慈愛之心對待他們，來日，他們待兒臣以乳慕之情，恭敬孝順，豈不是越發(fā)痛心？況，父皇，兒臣絕不信二哥有弒父之心，兒臣力保二哥，愿以兒臣項上人頭擔(dān)保！”

    十三聽得此言，也連忙道，“父皇，兒臣也愿意同八哥一起為二哥擔(dān)保，也請父皇收回廢黜太子的旨意！”

    緊接著，四皇子等也均一同提出擔(dān)保，大皇子直起身來，四下里環(huán)望一圈，簡直是不敢相信，只是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又都是真的，此時，他哪里還有不明白，心里悲涼至極的同時，也是恨意頓生。

    唯獨三皇子云宣，乃大皇子云甯一母同胞的兄弟，跪在地上只字不發(fā)，皇帝瞧見了，沉聲問道，“云宣，你的意思呢？是舉薦你大哥，還是保你二哥？”

    第280章 管教

    云宣手指抓著地衣，幾乎戳出十個洞來。

    東暖閣里，靜得叫人心悸，云宣知道，皇帝不耐心等，他抬起頭來，望著他父皇，眼里已是含了淚了，“父皇，兩個都是兒臣的哥哥，兒臣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抉擇！”

    云臻覺得，再也沒有誰比云宣如此更為高明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誰能想到一心治學(xué)，少言寡語的三皇子，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果然，皇帝似乎極為觸動，點點頭，“你這話倒是至誠！”方擺擺手，叫他們都退下去。

    偌大的冬暖閣里，只剩下皇帝和夏守忠二人了，皇帝躺在搖椅上，額頭上搭了一塊熱手巾，旁邊是滾得可以燙下皮的水，夏守忠老練地把手巾打濕了，飛快擰干，待外邊一層冷了，就給皇帝換下來。

    青玉壽字勾云夔龍紋燭臺上的火光搖曳著，在墻上晃動出光影來，宣德爐的獸頭口吐出裊裊的龍涎香來，皇帝恍惚做了個夢，醒來，將額頭上的帕子揭下來，扔給了夏守忠，夏守忠慌亂接過，忙越發(fā)躬身，輕聲喚了一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