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與花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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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塊和香檳酒,被金箔裝點的櫻桃,蓋著魚子醬的新鮮海膽。 她在神采奕奕的眾人間,顯得尤為疲倦,面色在虛幻的頂燈下有一種腮紅也蓋不住的蒼白。 燕城的貴女們盼這位辛小姐,已經(jīng)盼了十余日,畢竟傅常修拿出去也算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再加上陸家長孫有意與她結(jié)親,更是讓燕城的上流社會對辛桐充滿好奇。 傅家的事,他們或多或少有過耳聞。 與燕城的幾個大家族不同。傅常修孤身打天下,一道浪打來將他順利托起,輪到傅云洲不過兩代,家族底子太薄,根本摸不出東西。 作為長子的傅云洲極少與父親同時出現(xiàn),只幫忙管理父親手下的一小部分產(chǎn)業(yè)。明面上,傅常修故意打壓兒子是為了歷練,可誰家父親鍛煉兒子一來就是八年?而另一個叫程易修的私生子全然是個廢的,看不出有能爭家產(chǎn)的本事。 可真到這天瞧見本人,又不約而同地開始失望。 原以為是一位來頭不小的貴女,結(jié)果瞧上去怎么如此……窮酸? 簡直是走錯場子的破落戶。 身上一條紅茶色澤的及踝綢裙,瞧不出牌子,絲綢刺繡面的低跟鞋藏在裙擺下,唯一的裝點是脖子上的珍珠項鏈和嘴唇濃紅的口脂,連淡灰的眉都是潦草地繪上幾筆。長得不算漂亮,細(xì)眉圓眼,客氣點叫耐看。 她走入人群,仿佛一堆閃閃發(fā)光的鉆石里摻入一顆鵝卵石般顯眼。不管從哪個人身邊經(jīng)過,人們都會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不是因為美貌,只是因為顯眼。 辛桐自然知曉人們目光中淺淺埋著的探究。 她隨手端起兩杯香檳,在餐桌駐足片刻,繼而一手拿著一個高腳杯朝陸青杏走去。 “陸小姐,”她喊了一聲,一只手稍稍前傾,將酒杯遞出。 今日的陸青杏著實耀眼,露背的交領(lǐng)長裙一下將她從稚嫩的十八歲拉到風(fēng)情萬種的二十四,再裝點上沉甸甸的鉆石項鏈和藍(lán)鉆戒指,面頰明明鮮嫩得掐的出水,可身姿又是勾人的飽滿。 于男人而言,這種成熟與青澀的交融應(yīng)當(dāng)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辛桐倒是不擔(dān)心季文然會被哪位狐貍精勾走,他不屬于男人隊列,他是家養(yǎng)的小公主,板起臉永遠(yuǎn)都在像說:“快滾!快滾!別煩我!” 見到辛桐,陸青杏神色略顯微妙,她的目光掃過面前平庸的女人,微微抬起手,但沒去接她遞出的酒杯。 前幾日見面不歡而散,今日驟然獻(xiàn)殷勤,換誰想都知道沒好事。 辛桐見狀,將遞出的高腳杯湊到唇邊抿上一口,杯沿隨即留下霧似的殷紅唇痕。 “沒下藥,陸小姐不必這么警惕。”她說著,將原先預(yù)備留給自己的酒杯遞出,面上輕輕淺淺地笑著,對陸青杏說?!瓣懶〗?,周圍人都在看我們呢?!?/br> 陸青杏心一橫,伸手接過,喝了一小口就放下。她深吸一口氣,抬著下巴道:“哥哥怎么不在你身邊?!?/br> “為什么要在我身邊?”辛桐揚了揚眉,還是笑。 她的笑是陸青杏最不喜歡的一種類型,沒有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嫉妒,也沒有純粹的艷羨。 被嬌縱慣了的陸青杏最受不了這種輕飄飄的禮貌,她一撇頭,轉(zhuǎn)身便走。 辛桐搖搖頭,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又將陸青杏用過的高腳杯遞給往來的服務(wù)生,告訴他們這杯酒被喝過,趕緊倒掉,以免其他來客誤飲。 她云淡風(fēng)輕地處理完,提起長裙去尋季文然。 兩個高腳杯,遞出去的沒藥,拿在手里的有藥。 她是故意在前幾天吃飯時砸人家場子,讓陸氏兄妹對她心生不滿的。 若沒有先前那一茬,辛桐遞酒,陸青杏接酒,待會兒jian夫yin婦情難自禁,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辛桐動手腳。 可有了之前的不歡而散,陸青杏必然不會爽快接酒,辛桐節(jié)奏把握的也好,手腕遞出幾秒就收回,湊到唇邊抿上一口,讓濃紅的口脂沾上酒杯。 這樣一來,既給足吸引周遭人注意力的時間,變相逼迫陸青杏接下手里的另一杯酒,又能洗清自己下藥的嫌疑,甚至能說是有人嫉妒辛桐要與陸家結(jié)親,故意下藥給她,只是沒想到會被陸青杏接走。 畢竟在外行看來,陸青杏打頭的拒酒是一個巧合事件。 這么心臟的手段全靠江鶴軒手把手教。 辛桐決定回去后一定待江鶴軒客氣些,不然套路吃飽。 她端一小碟精巧的點心和一杯玫紅色的甜果酒,走到待角落的季文然身邊。 低頭玩手機(jī)的男人瞧她一眼,“我不喝酒?!?/br> “甜果酒?!毙镣┑??!氨緛硐虢o你拿香檳?!?/br> “幸好沒有?!奔疚娜徽f。 聽到這個回答,辛桐垂下眼簾,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怎么?不喜歡?” 季文然嗯了一聲。 辛桐拿出手機(jī)確認(rèn)時間,轉(zhuǎn)掉話題?!按蟾乓嚅L時間?!眴柕氖敲纤歼h(yuǎn)送到她手上的藥。 “一個小時?”季文然不敢確定。 “真長。”辛桐一邊說,一邊給江鶴軒發(fā)消息。 計劃順利。她發(fā)。 約莫半分鐘后,江鶴軒回復(fù):好,一切小心,剩下的交給我。 他低頭發(fā)完這一句,將手機(jī)塞回衣兜。 不遠(yuǎn)處的拐角傳來女人情難自禁的嚶嚀和兩串腳步聲,江鶴軒隔一段距離,藏在不顯眼的陰影中,遙遙看著他們走入預(yù)先準(zhǔn)備的房間。 他事先規(guī)劃出二十五種路線供陸節(jié)選擇,一部分是推理,一部分是人為制造困難。如果彼此熟識,他甚至能將概率進(jìn)一步壓低。 要怪就怪在自己主場,容易掉以輕心。 辛桐負(fù)責(zé)現(xiàn)場下藥,季文然給辛桐提供掩護(hù)和不在場證明,江鶴軒則在徐優(yōu)白的幫助下成功潛入并留下陸家兄妹二人luanlun的證據(jù),程易修會在外面分散場內(nèi)人注意。 最后,傅云洲上桌談判。 這才是男人們準(zhǔn)備的完整計劃,辛桐的認(rèn)知停在江鶴軒那步。 想到傅云洲,江鶴軒清雋溫雅的面龐浮現(xiàn)一絲稍顯詭異的微笑。 “真想把你們?nèi)珰⒘??!彼母袊@如同呵出一口涼氣。 倘若他有傅云洲的家世,必然會不擇手段地將那幾個礙眼的家伙處理掉。 手段干凈,無聲無息。 可惜。 你們那邊可以行動了。江鶴軒發(fā)出這條消息。 剛到地下車庫的傅云洲掃過消息。 副駕駛座的程易修搭著車窗瞧了眼,開腔嘲諷:“呦,三百萬美元打頭的布加迪威龍?!闭f的是陸節(jié)的車。” “哥,你信不信,我拿我的摩托去撞,照樣壞?!背桃仔摭b牙咧嘴地沖兄長露出微笑,食指套著鑰匙圈。 “把握好監(jiān)控?!备翟浦迖诟馈?/br> 程易修咧嘴一笑?!懊靼??!?/br> 他開門下車,身影逐漸消失在傅云洲的視線,身姿筆挺,無憂無慮。 傅云洲看著弟弟越走越遠(yuǎn),終于卸下重?fù)?dān)似的,長吁一口氣。 手機(jī)里,緊挨江鶴軒消息的,是一條來自父親管家的信息。 ——少爺,凡事都有代價。 與季文然一起,跟前來赴宴的賓客打過照面,辛桐低頭重新核對時間。 兩個半小時。 “怎么了?”季文然在她耳邊小聲詢問。 “還沒消息……有點擔(dān)心?!?/br> 縱使辛桐隱去了江鶴軒的姓名,季文然還是忍不住皺眉。 “結(jié)束之后去度假嗎?”他問。 辛桐見鬼似的瞪大眼睛,“不上班?” “無所謂。”季文然握住她的手。 要是你能一直這么溫柔就好了,辛桐哀嘆。 在她印象里,給小公主當(dāng)女婢如此久,他只說過兩次不用上班。一次是現(xiàn)在,另一次是最開始年會被殺,他幫自己叫到回家的車,并說——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正當(dāng)季文然預(yù)備再說些什么時,江鶴軒傳來的短信抑制了他的話。 往你那邊來了。 “文然,可以幫我問問有什么吃的能打包帶走嗎?”辛桐道?!拔覀兛梢允瘴擦??!?/br> 不過十來分鐘,收拾好自己的兩人再次出現(xiàn)。 陸青杏主動走到辛桐面前,渴望自己精致的美貌能讓這個粗魯?shù)呐说皖^。 “你說,我要是把這杯酒潑在自己身上,別人會不會認(rèn)為是你潑的?”她微微挑眉,濃密的卷發(fā)下藏著玫瑰色的吻痕。 被滋潤過的女人底氣足上不少。 辛桐笑了下,沒放在心上。 證據(jù)已經(jīng)到手,不必多生事端。 何況,她懂陸小姐這種女孩兒——天生渴望吸引別人注意力,又被家里嬌縱慣了,從未吃過苦,平生遭遇的最大的災(zāi)難是被爺爺趕到法國留學(xué),八百萬在她眼里同八百塊無差。 陸青杏拿酒杯的手緊了緊。 “真不知道你哪來的傲氣,”她吃吃笑著,“全燕城都知道你是什么出身,心高氣傲小心吃虧?!?/br> 辛桐的面色沉下來。 她憑生最忌諱的便是提自己父母。 “也對,你當(dāng)然不在乎……你爸可是個殺人犯,最讓人看不起的毒販子?!标懬嘈尤崧暤?。她終于抓到了辛桐弱點,自然不會放過?!岸銒屖莻€娼妓,天生的婊子,死了丈夫立刻出來賣……沒準(zhǔn)你是傅常修的孩子,你媽背著你爸跟人偷情生下來的私生——” 陸青杏話音未落,辛桐順手抄過離自己最近的高腳杯,往餐桌一砸。為了營造晶瑩剔透感覺的高檔酒杯有著輕薄如蟬翼的上半截,被辛桐用力砸碎,撞出尖銳的玻璃尖。 她因為憤怒帶來的冷靜,動作很快。右手讓高腳杯變成兇器,左手拽住陸青杏的卷發(fā),右腳朝對方的膝蓋踢去,一擊就讓穿著七厘米高跟硬裝大人的小姑娘崴腳,軟塌塌地跌倒。 這就是辛桐不穿高跟鞋的原因。 方便打架。 她硬扯著對方的頭發(fā),身子壓過去,膝蓋抵在陸青杏柔軟的腹部。見她尖叫著意圖逃脫,辛桐面無表情地攥住她腦頂?shù)念^發(fā),往地面連撞兩下,發(fā)出咚咚兩聲悶響。 沒人料到這位溫雅的小姐會在一瞬間變成暴徒。 “陸先生,我現(xiàn)在的情緒非常不穩(wěn)定。”她面無表情地開口,制止意圖沖上來的男人,聲音不帶一絲抖?!澳阋疑锨鞍氩?,我就把你meimei的眼睛挖出來。上前一步,就把玻璃尖扎進(jìn)她氣管!” 她太久沒有享受到這種不顧一切的快感,上一回,還是小學(xué)拿圓規(guī)往那個女童臉上懟。 “現(xiàn)在玻璃尖就離她喉嚨這么近,你叫誰來也沒用?!毙镣├^續(xù)說。 她沒有表情,看不出憤懣,只有一雙駭人的雙眸。 如同即將迎來風(fēng)暴的大海,平靜之下暗流涌動。 “我哥、我哥不會放過……不會放過你的。”陸青杏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眼淚糊掉面上的妝。 辛桐微微一笑?!瓣懶〗?,你以為我過得是什么生活?會舍不得用我的命換你的?” “你已經(jīng)十八歲了,要對自己說的話負(fù)責(zé)。”她的口氣如同在談家常,手中的玻璃尖劃在細(xì)嫩的脖頸劃過,割出一道滲血的細(xì)痕?!拔乙膊皇鞘畮啄昵暗男」媚锪恕!薄莻€等在辦公室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姑娘,最后被人拖拽著狼狽離開。 在這一瞬,周遭的來客里有人想起來辛桐的另一個身份。 她姓辛,是早已死去的,辛淮飛的女兒。 那個男人曾經(jīng)帶人馬在新安設(shè)宴,壓一把槍在桌上,睥睨四方地告誡這群南下意圖結(jié)盟的政客。 “我不管你們是什么來頭,但都請記住,這是我辛淮飛的場子……我今天帶來多少姑娘來陪酒,就要帶多少回去!少一個……你們,我斃一個!” 辛桐直直看著她,輕笑一下,厭倦似的扔掉碎玻璃。她起身,如釋重負(fù)地?fù)凼?,環(huán)顧一圈,眼神最終望向陸節(jié),可又好像透過他在看別的東西。 她砰得一下打碎他們虛偽的得體,卻又什么都沒做地起身,滿臉漠然。 “把她帶去警局。”陸節(jié)按捺住自己掌摑這個女人的沖動,不想弄臟自己的手。 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從門關(guān)傳來。 男人姍姍來遲,卻恰到好處。 “陸先生,辛桐是我傅云洲的meimei,”傅云洲風(fēng)衣未脫,徑直走入,“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可能,也不需要負(fù)責(z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