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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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我?你未免也太愛自作多情了?!毙镣觊_他的束縛,抬手拭淚,瓷白的肌膚上沾了些眼影的閃粉?!拔腋嬖V你,淡水河里順路進行體外受精的大馬哈魚都比我倆來得情誼深厚!” 她咧嘴笑起來,歪頭看他,壓著語調一字一句地問:“傅云洲,到底誰不冷靜?” 體內那顆受精卵挑出了她全部的憤怒,他倆最后一點能坐一起吃飯的體面也被砸得粉碎。 傅云洲無言以對。 他不該說那句話的,可人總是容易說些讓自己后悔的蠢話。 “很晚了,先住下吧……有什么明天再說?!备翟浦迖@了口氣,他在離她半步遠的地方說這話,沒有往前的資格。 辛桐拿胳膊抱住自己,沒吭聲,留下身心俱疲的沉默在敞亮的屋內流淌。她直愣愣站了一會兒,轉道去洗手間借他的洗面奶卸妝,傅云洲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她對著鏡子細細搓著臉,在浴室的暖光下,脖頸的皮膚近乎透明。淡黃色的粉底液混雜著紅色口脂從指縫流下,露出素白的面容。 她這樣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孤獨的。 “以后不用老化妝?!备翟浦抟兄T,對她說。 洗手臺前的辛桐擦干手,纖長的睫毛掛著水珠,濕漉漉的。 “先去做檢查,萬一是失誤?!备翟浦抻终f?!拔也榱?,試孕紙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準確率?!?/br> “如果有就墮掉,這事沒商量?!毙镣╊D了下?!叭绻氵^得是我這樣的日子,你就會明白我現(xiàn)在有多清醒。” 平心而論,傅云洲不喜歡蠢東西,可此刻他寧可辛桐是個沒頭腦的小女人,嬌滴滴地應下他方才那句“我娶你”?;蚴歉挄月棺類劭吹目偛梦哪菢?,幾番糾纏后,女主一走數(shù)十年,回來帶著孩子,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而不是如此冷靜地收拾好自己,甚至連卸妝都不忘,相差幾步,語氣平靜地對他說——墮掉,沒商量。 “先住下吧,我會承擔這段時間的費用?!备翟浦拚f?!皠偛诺脑捠冀K有效,如果你忽然改主意……” “傅云洲,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你。”她猛然掐斷他的話,像個無情的劊子手?!安蝗ズ弈阋呀浕ü饬宋覍δ愕膶捜??!?/br> 傅云洲好不容易籌備好的說辭被她一句話攪亂。他沉著臉,想去摸根煙讓自己好受些,卻想起眼前人是孕婦。 他第一次愛上的姑娘,不愛他,也不在乎他。 “我只是想給點補償?!?/br> 辛桐笑笑,輕聲道:“傅常修也這么說過……呵,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了。我很早以前給過你機會……傅云洲,你要是還有那么點良心,就滾遠點,別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了?!?/br> 我曾經可憐過你,也勸你和易修好好談談——是你自己搞砸了。 “本來今天有別的事想告訴你。”傅云洲故作輕松地說?!拔易罱帐傲宋覌尩臇|西,發(fā)現(xiàn)了幾卷錄影帶……是你父親拍的,不知道為什么會落在這里。” “是嘛……”辛桐幽幽嘆氣。“傅云洲,那天傅常修說了一句話,讓我回去想了很久。” “什么?” “他說,槍是他的,毒也是他的?!毙镣┨ь^,透過鏡子看到倚門正瞧向自己的傅云洲。“他是我父親,我期盼了十幾年的父親,可他不是什么好人——這不是一句當時所有人都這樣,當時的世道就這樣能講明白的?!?/br> 傅云洲反問:“有人追究那些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作惡,現(xiàn)在已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嗎?” “所以我也沒辦法去追究你父親,”辛桐平靜地說,“時間過去太久,沒人能審判他了?!?/br> 這興許就是她的宿命——好不容易找到了債主,卻發(fā)現(xiàn)拿他毫無辦法。 時代的過錯凝成一個人的悲哀。 “你放心,我沒打算追求什么公道……我湊活著過就行?!毙镣K淡地抿唇,勉強微笑。 傅云洲看著她,“抱歉?!?/br> “這種廢話,不必再說了?!毙镣┑?。 他快要被她一句一句地拆散架了。 “就這樣吧,今晚我去客房睡。”她說完,側身從傅云洲身邊經過,頭也沒回地離開。 或許是空調暖氣太足的緣故,住在傅家的第一個夜晚,悶得不行。辛桐赤條條地蜷在床上發(fā)呆,不同的事在腦海沖撞,頭悶悶地痛。 失眠的感覺仿佛是在自殺。 正當她深陷漆黑時,失蹤已久的江鶴軒打來了電話。剛開頭聽不見說話聲,聽筒傳來嗯嗯的鼻音,像是想對她說些什么但又頭痛地說不出話。 “寶貝兒,你在哪兒呢?”他低低笑著,抓亂頭發(fā),在狹窄的床上躺下。 一道玻璃門隔開廚房與就寢的床鋪,窗簾束起,瞧不見月光。她今早走得急,連被子都沒疊,團成一堆卷在床上。江鶴軒捻起一根她落在枕上的發(fā)絲,輕軟的發(fā)在他指尖搖晃,孱弱又可愛。 “我在家?!毙镣┱f。 “噓——好孩子不可以騙人?!彼€是在笑,指尖松開捏著的那根發(fā)絲。 辛桐皺著眉,柔聲說:“你喝醉了?!?/br> “小桐,我好想你?!苯Q軒忽然說。“我已經嘗試了不去聯(lián)系你,徹底從你眼前消失……但好像失敗了,你看,我還是沒忍住按了你號碼。” 辛桐默默地聽著,揉去眼角的濕意?!澳愫茸砹耍琰c休息吧。” 江鶴軒將指尖貼上慘白的唇,舌尖緩緩探出,舔過觸碰過發(fā)絲的肌膚,能嘗到她殘留下的一點點的氣味,仿佛荒原般心口兀自盛開的玫瑰。 “小桐,別離開我,好不好?”他語氣溫柔地要融化。 江鶴軒等了幾秒,見她不應,嗓子眼拖拉出膩人的語調?!靶⊥??你應一下我……嗯?” 都走到這步了,她還懷著傅云洲的孩子,這通電話打來又能改變什么呢? 辛桐輕輕咬牙,軟軟糯糯地哄著醉酒的男人:“鶴軒,快去睡吧,已經很晚了……我也要睡了。” 一陣窒息的死寂后,江鶴軒慢悠悠地說:“睡吧,不打擾你了。” 辛桐如釋重負地掐斷通話。 若說這幾個人她最怕誰,其實是江鶴軒。 她但凡承了別人一丁點的善便會心心念念地想著去回報,何況他待她好得沒有邊際。 如果他不是嫌疑人就好了,辛桐想。 門關突得響起地咚咚敲門聲。 傅云洲的聲音遙遙傳來,對她說:“是我?!?/br> 辛桐窩在床上,隔著一道門問他:“什么事?” “晚安,”他輕聲說。 傅云洲說完,沉默地站在門口等了幾分鐘,還是沒能等到她的回復。 另一側的江鶴軒看著被她掛斷的手機,系在一根蛛絲上的理智猛然崩裂。 砰!手機砸向墻面。 他困獸般在她的出租屋里兜兜轉轉,病態(tài)地一遍遍去檢查她留下的東西。 他打開冰箱,重復確認盒裝牛奶的保質期,甚至連儲藏的蘋果都挑揀出來查看有無斑點。他晃動擺在桌面的維生素,猜測她到底按時吃了幾回。他將桌上隨意擺放的書一本本拿到跟前,翻動書頁,想知道她最近有看書嗎,看到哪一頁了。 對了,還有衣櫥。 冬日的衣物最容易吸收人的氣味,羊毛、絲絨、羽絨,又不常清洗,變演化成裝滿馥郁玫瑰香的寶藏。 他渴望她明天遭遇意外,車禍、絕癥、兇殺,或是什么可怕的天災,導致她除了他懷里無處可去。 想完,失控后泄出的憤怒逐漸消失,他倏而露出一個溫柔到極致的笑。 “辛桐,這是你自找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