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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是誰殺了我?(np)在線閱讀 - 【特殊章節(jié)】 困(江鶴軒篇)下

【特殊章節(jié)】 困(江鶴軒篇)下

    新安,南方沿海城市,多雨多臺風。經(jīng)濟發(fā)達省份,搭上改革開放這趟車從而飛速發(fā)展的欲望之都。

    在這里生活的每個人都希望能被這無情的城市接納,出人頭地。不管是土生土長的居民,還是遷移而來的外鄉(xiāng)人,皆是如此。

    譬如費盡力氣從昌海搬遷到新安的江鶴軒一家。

    “上午奧數(shù),下午鋼琴和書法,午飯自己買著吃?!苯敢贿厧蛢鹤邮帐皶贿吔淮?,“乖乖上課。你看mama同事的兒子,奧數(shù)第一名!我要求不高,你好歹要比你堂哥優(yōu)秀。我忍氣吞聲那么多年也沒混出名堂,你不一樣,你還小,你一定要有出息?!?/br>
    江鶴軒不甘愿地接過書包,“知道了?!?/br>
    他沒放假時就和同學約好暑假去爬山,昨晚向母親申請曠課一天出去,被駁回。無可奈何下尊聽母命,推掉和同學私自定下的行程。

    “少玩電腦,多看書!”江母冷不丁冒出這一句,“電視上的專家說了,電腦玩多了會上癮,到時候不想學習只想玩游戲。”

    “我沒——”

    “那你成天坐電腦前面玩什么?……你看,我說你兩句你就不開心了。mama說你兩句怎么了?你真是越長大越不聽話!”

    江鶴軒別過頭,沒好氣地說:“我走了?!?/br>
    “老江!你說兩句!”

    “你管他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苯柑稍谏嘲l(fā)上看電視劇,頭也沒回。

    “什么大了有自己主意,這才初一,現(xiàn)在不好好管以后還得了?你就是沒責任心。”每回談到兒子,她十有八九會冒出這么一句。

    她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公公擠兌許久,好容易在二十六歲生下江鶴軒,可不得眼珠子似的護在手心。

    “行行行,你說得都對?!苯甘懿涣怂膹妱?。“我沒意見。”

    相較于妻子的咄咄逼人,江父養(yǎng)孩子就跟做夢一樣,從沒清醒的時候。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在新安某所三本大學當?shù)踯囄步淌?,偶爾意yin街上二十來歲的漂亮姑娘,人生唯一的高潮點是站在浴室自慰射精的剎那。而這樣的生活,還要從2008年持續(xù)到2019年。

    他倆三十多歲,四十不到,每天睡在一張床上蓋各自的被子,一年zuoai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女方咄咄逼人的嘴還有吵架的興趣,男方卻只想把臭襪子甩到地板,躺上沙發(fā)看球賽。

    或許他們曾擁有意氣風發(fā)的時刻……但榮光與年輕的皮囊一起敗給了歲月的殘酷。

    已對父母爭吵見怪不怪的江鶴軒提著書包就出門,省的再被莫名其妙地罵一頓。

    天氣熱得連氧氣都被蒸發(fā),綠化帶的樹病懨懨地吸著汽車尾氣,知了也懶得鳴叫。他站在站臺,頂著酷暑的太陽等公交,整個人被炎熱和乏味包圍。

    車站刷上了奧運五環(huán)的標識,五色油彩在刺眼的日光下彌漫出嗆人的氣味。江鶴軒盯著圓環(huán)愣了幾秒,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今天是八月八,奧運會開幕式。

    奧運會啊……好像離自己很遠。

    他寧可家人都忘記有奧運會開幕式,不然一定會被母親逼著寫六百字作文,強行抒發(fā)對奧運會開幕式的感受。

    這就是江鶴軒的十二歲,和酷熱的夏同樣乏味單調(diào),連憤怒的氣力都無。他幾乎沒有朋友,每一次休息日和寒暑假的出門都會遭到母親的盤問……去哪里,和誰去,幾個人,男的女的,是不是同班同學,去做什么,把同行人員的電話號碼交出來。

    ……他才十二歲啊。

    不知為什么,等了半小時公交車才來。到奧數(shù)輔導班已經(jīng)是十點半,遲到了半小時,輔導老師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也不知道會不會打電話給母親,要是打了回去免不了被教訓。中午草草買了個漢堡果腹,又要匆匆趕去鋼琴班。

    鋼琴還不如奧數(shù),奧數(shù)至少有準確答案,鋼琴可沒有。老師只會說:“江鶴軒,你要有感情,不是機械的彈。你要投入進去?!?/br>
    江鶴軒其實很想問她——什么是感情?

    今天極其不順。奧數(shù)班遲到,鋼琴教室的空調(diào)又壞了,十來個學生們像待在汗蒸房里彈琴。江鶴軒翻著考級琴譜,手指在鋼琴上跳躍,豆大的汗珠從額頭落下,沿著線條分明的下巴落上白色琴鍵。他能記住每個音,并在它們該出現(xiàn)時摁下琴鍵,但輔導老師就是說還不夠。

    感情,感情……去他媽的感情!

    什么鋼琴、奧數(shù)、書法、油畫、法語、德語、西班牙語……見鬼!全去死!去死吧!我根本不想學這些東西!去死吧!

    我要離開!

    “江鶴軒,你干嘛去?”

    “不上了!”他拿起書包,甩門而去!

    有生以來第一次逃課,他離開這兒。

    江鶴軒當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他隨便乘上一路公交,血管里涌動的鮮血被夏季高溫灼燒到沸騰。兜里還有買午餐剩下的三十塊,他就拿著這三十跑到新安的跨江大橋。被陽光曝曬的江面波光粼粼,風迎面涌來,吹亂了他的發(fā),閃耀的宛如一個新世界。

    真美啊……

    他書法課也沒去,只坐在江邊發(fā)呆,看日色漸晚,浮云層層。

    江鶴軒不是個叛逆的人,他細心、嚴謹、好脾氣、循規(guī)蹈矩,這場逃課可能是他人生最叛逆的事之一。

    多可笑,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兒逃課有什么大不了的?哪個被父母逼到發(fā)怒的初中小朋友沒有想一走了之的時候?

    但轉(zhuǎn)念一想,十二三歲的他們能干什么,出逃的最后還不是要灰溜溜地回家?

    所以剛讀完初一的江鶴軒也要回家。

    他乘車回家,一開門就是母親憤怒的臉和父親疲憊的神態(tài)。

    “下午干什么去了?”母親連拖鞋的機會都沒給兒子,氣勢洶洶地將他拽入房內(nèi)。

    江鶴軒垂眸,冷漠道:“上課。”

    “還上課……”江母咬牙,“輔導老師給我打電話了……怎么,翅膀硬了?都會逃課了啊……”她似被胸口的憤怒壓迫到無法呼吸,嘴大張,緩了口氣,“你是跟誰學的?是不是你那個同桌?我就說要給你換位置!下學期就讓老師換位子!”

    “這關(guān)人家什么事?”江鶴軒拔高聲調(diào)。

    江母充耳不聞,她困獸般碎碎念著:“還是那個找你出去玩的男生?絕對是他,爬山,爬什么山!以后你什么活動都不準去,就一門心思給我好好學習!……難道談戀愛了?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哪個女生,我現(xiàn)在給他們家打電話!”

    這個女人從前不是這樣的,她從前……她不就是生孩子晚了弟媳一步嘛,又沒犯法,為什么要……她臉上仿佛刻著有罪二字,希望流著自己血液的兒子能為自己洗刷罪名。因而她慫恿丈夫從昌海來到新安,渴望在這座大城市出人頭地,可時間流逝,孩子從幼兒園長到初中,她和她的丈夫還是碌碌無為,只剩下壓力病毒般擴散、基因缺陷般傳承。

    “我根本不喜歡那些班!”江鶴軒怒吼。“我恨你們,我恨死你倆了!”

    “不喜歡……那你喜歡什么?你就是想偷懶,別給自己找借口!”江鶴軒母親瞪著兒子,冷不丁地甩了他一個巴掌,仿佛一只氣喘吁吁的母豹子齜牙咧嘴地嘶吼著。“你想要什么都買給你,你為什么還是不聽話!我打你也是為了你好!我做什么不是為了你??!”

    未等江鶴軒落淚,他的母親就率先哭出聲。

    一旁的父親終于上前,他拉著江鶴軒說:“鶴軒,你媽就這么個性格,你別跟她吵……快道歉,別再添麻煩?!?/br>
    江鶴軒無言,話語梗在喉間。

    一旁的父親還在催促:“快,給你媽道歉?!?/br>
    “對不起,媽,是我錯了?!苯Q軒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如墜冰窖,“我錯了,對不起?!?/br>
    “你看,兒子知道錯了,你也別氣了?!?/br>
    江母肩膀抖著,鼻音濃重地來了句:“回臥室呆著,好好反省?!?/br>
    那一瞬,是江鶴軒最想去死的剎那。

    他背著包回臥室,拉上門,鎖死,坐到書桌前。

    江鶴軒望著桌面上的習題,終于捂住臉,哭出聲來。

    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我就是個傀儡。沒人會喜歡我,因為連我自己也不喜歡我自己……我是個……空殼。

    此時是2008年8月8日晚8時。

    千家萬戶的電視內(nèi)都傳出了同一個聲音——“我宣布,北京,第二十九屆奧林匹克運動會,開幕!”

    數(shù)不清的煙火爆炸在首都的夜空,每個人都昂首挺胸,每個人都充滿希望。

    傅云洲坐在專門的放映廳的沙發(fā)上,看奧運會開幕式。程易修龜縮在他身邊,逐漸睡去,由仆役將十一歲的他抱回臥室。

    季文然獨自一人在大臥室看開幕式。他開著冷氣裹著棉被,在床上吃薯片,哪怕下一秒就猝死家中,尸體逐漸腐爛長蛆也毫無畏懼。

    辛桐在mama的臥室和她一起看開幕式,房間小,電視離得近且不高清,晚餐是超市的廉價速凍水餃,窗外的梧桐葉在夏日的熱風中搖晃。

    而江鶴軒把自己關(guān)在沒有電視機的臥室,唯一能看見奧運會開幕式的渠道是對面樓窗戶里模糊的虛影,他甚至還要擔心明天會不會在沒看過開幕式的情況下,強行編造一篇“情真意切”的作文。

    成長有時遠比我們想象的痛苦,只是很多人忘了曾經(jīng)的自己,從而對孩童的敏感視而不見,肆無忌憚地去傷害他們。

    辛桐口中那個被困在心里的小孩,程易修有,傅云洲有,江鶴軒有,季文然也有。他們都等著某一天,那個命中注定的人出現(xiàn),打開被困住的門,讓光亮照入房間。

    2008年暑假的最后三天,江鶴軒因為恐懼回校,拿水果刀企圖割腕自殺。

    刀口不深,痊愈后疤痕也極淺,但他被診斷出抑郁癥,休學一年。

    一向糊涂的江父做出決定,他不顧妻子反對將兒子轉(zhuǎn)學,回到昌海居住。至此,江鶴軒的父母開始長達五年的分居,一個在昌海,一個在新安,直到他考上新安的大學,這種局面才結(jié)束。

    假如江鶴軒沒割腕,便只會因抑郁癥休學一年,從而在2009年的新安初中遇到辛桐。

    假如他割腕,那么就要等到大學才會遇到辛桐。

    這一刀,終結(jié)了他與辛桐的提早見面,也改變了彼此的人生。

    被紅線捆綁在一起的兩個人,錯過了一個人生節(jié)點。

    而時空,也就此分裂。

    身處命運漩渦中的他們沒有任何感覺,對于他們來說,只是在過自己的日子。他們甚至不記得幼年曾見過面,江鶴軒、辛桐、季文然、傅云洲……都不記得。

    人生就是這樣:一無所知地來到世界,不斷相識,遺忘,相識,遺忘,直到撒手人寰,干干凈凈。

    這就是人生啊。

    (好好的黃文都要被我搞成家庭倫理文了,原地自閉。下章搞辛桐和傅云洲身體互換腦洞吧,輕松沙雕一點。)

    (寫了份故事里所有重大事件時刻表,從1993年一直到2020年,估計要等到正文全部完結(jié)才會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