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故事里長生殿惡名在外，衛(wèi)盡傾心機深沉，然而賀蘭春呢？他是為了什么想盡一切辦法對付衛(wèi)盡傾？他在這場籌謀里，可有考量過無關(guān)之人處境？

    段須眉看他一眼：“我以為你從來不是以‘好壞’論人之人?！?/br>
    “但人心之中終究還是要留存幾分黑白分明，不然何以笑對這世間……”衛(wèi)飛卿喃喃，深吸一氣之后整頓精神，重又望向腳下龐大地宮，“我猜測賀蘭春必然在此間留有真正的‘寶藏’，咱們順路下去，想必離真相不遠(yuǎn)了?！?/br>
    他往前行得數(shù)步，忽聽段須眉在他身后淡淡問道：“然而這些事與你又有何干系？你為何一心想要知道真相？甚至在猜測到長生殿以后放棄逃跑的機會，以身犯險也要接近這其中？”

    衛(wèi)飛卿不由苦笑。

    他就說這人不是個傻的。誰當(dāng)他傻誰才是真傻。

    段須眉在猜到他身份以后，實則，當(dāng)真，曾留給他逃命的余地。

    只是被他毫不猶豫的放棄了。

    “或許是當(dāng)年從你口中得知娘親舊事開始吧，我心里有許多疑惑，許多不解，然而我爹爹默許我當(dāng)個行商之人，卻不許我成為江湖人。不成便不成罷，我其實并未起意要弄懂這些事?！毙l(wèi)飛卿回頭過來，凝視他的眼神中有三分無奈，七分興味，“只是這樣偶然的機會，我既觸到了其中一條線，又將這一切聯(lián)系在一起，便再沒有不去弄懂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他伸手向他，朝他柔聲道：“與我一道去吧?！?/br>
    與他對視半晌，段須眉抬手，打掉他的手，邁步行到他前方去。

    衛(wèi)飛卿笑了笑，滿是愉悅。

    *

    傳說之中，天有九霄，地宮之中九座宮殿，即以九重天命名。最上為太霄殿，即第九重天成天，最下為神霄殿，即第一重天中天。

    段衛(wèi)二人旨在尋賀蘭春留下線索，無意將這諾大的九霄殿逛遍。衛(wèi)飛卿想了想道：“雖則不知九重天宮內(nèi)情，但按照常理推斷，太霄殿必然就是主殿了。賀蘭春既然是曾經(jīng)的天宮少主，咱們便先去主殿尋?！?/br>
    只是那太霄殿雖說佇立在最高處，距離二人看似最近，可它建筑在群殿最中心的孤峰之上，兩人若想過去，終究還要行去最下方，再行往中央攀上主殿。

    段須眉自懷中拿出繩索，一頭帶鉤，正是地xue之中三番兩次讓兩人幸免于難之物。

    衛(wèi)飛卿瞧得眼前一亮：“難得你也會將保命的物件時刻帶在身邊?！辈坏榷雾毭蓟卮穑约河钟兴?，“想來不是為了保命，而是為了在各種情形下追蹤你想要奪命的對象？”

    頷了頷首，段須眉將帶鉤的一頭向太霄殿房檐扔去。此距對面實有十?dāng)?shù)丈遠(yuǎn)，可他隨隨便便一扔，那鐵鉤像長了眼睛、生了翅膀一般直直就飛到對面房檐之上，牢牢附住。

    衛(wèi)飛卿直到這時才見到這繩索的全貌，竟然是像寇東施海巖二人的蛛絲一般纖細(xì)之物，小巧的一團(tuán)，飛了那么遠(yuǎn)卻仍未全數(shù)展開。

    將繩索這頭綁在腳下巖石之上，行成一段筆直細(xì)長的通道，段須眉又撕下身上衣襟，數(shù)折之后套在繩索之上，拉了拉之后遞給衛(wèi)飛卿：“走吧?！?/br>
    抽了抽嘴角，衛(wèi)飛卿只覺背上冷汗刷刷的往外跑，不動聲色地后退兩步干笑道：“我還是自己走……”

    他話未說完段須眉已放棄遞給他布巾的動作，徑直一躍，他整個人已抓著那布條蕩秋千一般順著繩索往另一頭飛快滑過去。

    衛(wèi)飛卿脫口道：“你小心點！”

    段須眉自不需要小心，他一鼓作氣便蕩到了對面，此刻輕輕一躍，翻上房檐，面對面看著他。

    那人一身行頭比之當(dāng)日在東方家冒充小乞兒更為破落，但他站在那處，衛(wèi)飛卿看不清他表情，卻知他一定面無表情，渾身爛布條飄在空中，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刀，又如這一整座孤絕的高峰，如他所站立的那一座雄渾的殿堂。

    這人無論從何處看都不像個年方弱冠的年輕人啊。衛(wèi)飛卿嘆一口氣，心卻已經(jīng)定下來，也如他一般撕下衣襟，渡到對面時向那人道：“等咱們從此地出去，我好好替你置辦一身，好端端的美男子整天連個乞丐也不如，看在眼里都悶氣?！?/br>
    段須眉有些嘲弄看一眼他周身。

    “不用看我?！毙l(wèi)飛卿哼道，“本公子即便不穿衣服也擋不住一身風(fēng)采。”

    段須眉面無表情牽了牽嘴角。

    兩人自房梁下去，行進(jìn)太霄殿之中。這殿堂倒并不如兩人所想那般金碧輝煌，內(nèi)里樸素，倒顯得大殿更為空曠，唯一惹眼的乃是門口置了八座與人等高的石像，而里間最中央那方白玉雕成的座椅之上放置了一個信封。

    段須眉方要進(jìn)去，卻被衛(wèi)飛卿拉住了。

    衛(wèi)飛卿自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扔進(jìn)大殿。

    那八座石像便動了。

    如真人一般。

    那顆拳頭大小的石頭在扔進(jìn)大廳不超過三尺距離，眨眼變作一蓬齏粉。

    饒是段須眉藝高人膽大，也不由驚出一頭冷汗。

    衛(wèi)飛卿吐出一口氣，喃喃道：“就知道沒這么容易……這九重天宮機關(guān)陣法，當(dāng)真層出不窮。”

    段須眉執(zhí)刀在手。

    衛(wèi)飛卿卻還是拉著他：“咱們不進(jìn)去?！?/br>
    段須眉蹙眉。

    衛(wèi)飛卿冷靜道：“你我聯(lián)手，或許能對付得了這些石像，卻并無太多意義，總歸只是一堆死物而已，況且我心里有個猜測，稍后尚需求證。”

    段須眉看一了眼那封信。

    衛(wèi)飛卿道：“用你那繩索將信鉤出來?！边m才等他也安全躍上之后，段須眉便又將那繩索收起來。衛(wèi)飛卿見他注入內(nèi)力順著繩索便震碎了對面栓繩的巖石，其時心里免不了又為他驚艷一番。

    段須眉皺眉道：“繩索再快，只怕那幾座石像更快。”他雖自信，卻一向并不自負(fù)。

    衛(wèi)飛卿頗有幾分譏諷笑道：“不過死物罷了，難道真將他們當(dāng)做大活人對待？”他說話間手中扣了幾物，揚手扔出去。

    段須眉看得清楚，是幾枚銅錢。

    總共八枚，分別朝著八座石像扔去，卻并未如先前石子那般頃刻化作齏粉，只因銅錢扔至石像跟前，忽然又變向飛往半空之中。

    段須眉悄無聲息扔出了繩索，快如鬼魅，卻到底還是未快過那幾座石像——繩索帶著信封尚漂移在大殿半空之時，石像已擊落了那八枚銅錢。只因石像雖不是大活人，但它們卻是一座完整的陣法。信封若被石像擊中，只怕那信上所寫，再無法現(xiàn)于世間了。

    段須眉拔刀就要沖上去。

    衛(wèi)飛卿卻比他更快。

    他這次撒出了一大捧銅錢，那些銅錢叮叮咚咚飛入殿中，頃刻與石陣糾纏在一起，亮晶晶黃燦燦仿佛無孔不入，就像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