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是他有意為之。

    他在這種時候尚能隨心所欲。

    這便是最恐怖的震懾。

    他的動作根本沒有任何花哨，甚至都不知能不能算得上招式。

    他持著金釵，隨隨便便在離他最近之人身上點了幾點。然后轉(zhuǎn)身，金釵迎上溫柔刀的刀尖。

    這時眾人忽然意識到，對峙的兩人似乎都是與人交手不出第二招的主。亦是說，他們在這一招內(nèi)便要分出勝負，或是說，生死。

    誰生？誰死？

    第6章 卿本佳人（上）

    釵尖與刀尖相遇。

    “?！钡囊宦?。

    離得最近之人受內(nèi)息波動，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一時滿廳皆寂。

    這兩人年歲加起來有多大？可有五十？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何來如此深厚的內(nèi)力？

    段謝二人已蹭蹭蹭同時后退三步，各自臉色發(fā)白，顯是俱都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

    抹掉唇邊血跡，段須眉輕聲笑道：“適才花濺淚全力一擊，我斷了四條肋骨，方才與你交手，又斷了兩條。只是在渾身肋骨盡碎之前，我要殺掉這廳中半數(shù)人應當不難?！彼f話間閑庭漫步般朝前踱了兩步，忽又回頭笑道，“更何況，你的內(nèi)傷實則遠重于我。”他持釵而笑，唇際染血，目如點漆，縱面如鍋底，也不掩這一笑的綺麗風華。

    謝郁眉頭緊鎖，驚疑不定：“你的內(nèi)力……”

    忽聽噗噗幾聲輕響。

    眾人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們意識到，段須眉與謝郁交手之前，是朝著一個人身上點了幾點的。

    謝郁并沒來得及阻止此事。

    此時那人終于叫他們記起這件事。

    那人眉心、胸口、雙臂、雙膝皆多出幾個血洞。

    他雙目圓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轟的一聲響。這響聲絕非只砸出一個人的生命盡頭。

    段須眉又往前行了兩步。

    慕容承、段天行、龍騰、方愁四人不約而同自懷中掏出一物，似拼盡全力般朝段須眉扔過去。東方渺亦嘶聲道：“閣下請停步，你要的東西老夫這就去拿！”

    接過那四樣物事，段須眉果然停下腳步，輕聲笑道：“早如此不就好了，何必非要逼人動手。”

    他又恢復了先前笑吟吟模樣，然而此刻他笑容映在眾人眼中與魔鬼無異，讓人恨不能上前挖了他那雙殺人也不眨的眼。

    拿到第五張殘圖，段須眉滿意地輕吁一口氣。

    謝郁沉聲道：“解藥。”

    將手中殘圖拼拼湊湊，又拿在眼前觀賞半天，段須眉有些遺憾嘆息一聲：“只有五張啊……我應允雇主的卻是一張整圖呢。”

    眾人聞言面色一變。慕容承厲聲道：“閣下莫非想出爾反爾？！”他身上毒發(fā)又能比先前的東方玉和花濺淚好多少？此刻已然命不長久。想到他若真?zhèn)€反悔，自己與謝郁、花濺淚幾人聯(lián)手，好歹也要制住了他將解藥拿到手。思及此處，便暗暗握緊手中刀。

    段須眉卻半分不理會，只朝謝郁柔聲笑道：“我一早得到南宮曉月與瞿穆北中途因事回轉(zhuǎn)各家的消息，心下雖討厭這些人盡給人添麻煩，卻到底不能置雇主意愿于不顧，便也遣了人往兩家去了。算算時辰，應與兩位家主同時抵達兩家吧，亦有可能比那兩位更早一步也不好說?！?/br>
    謝郁瞪著他，手中未及回鞘的溫柔刀錚地一聲響，顯是握刀之人心緒波動，內(nèi)力難以自控。

    段須眉細細觀察他眉目變化，似是十分滿意他這又急又氣又無奈的模樣，面上笑得更歡：“世人都道關(guān)山月是一個人，但你知道，關(guān)山月確只一人，我卻不是的。關(guān)山月殺人是為錢財，總算還有兩分道義，然而我身后之人——”他拿起臨近桌上一壺酒，慢悠悠自斟自飲一杯，“你知道的，他們殺人，就是想殺而已。我得了五張圖，今日這廳中所有人得以活命。然而他們此去，那兩家只怕……難逃滅門之禍?！?/br>
    謝郁面沉得幾要滴出水來，溫柔刀錚錚作響，心下顯然難以決斷至極。

    “南宮世家與千秋門絕非任人宰割之地。”段天行道，“敢問謝堂主，這魔……關(guān)山月究竟出自何門何派？”

    今日之前，江湖中所有人都以為關(guān)山月只得一人。天下第一殺手，唯一人爾，故不足懼。然而關(guān)山月竟有門派？那又是何門何派？難不成竟是個全是殺手的殺人窩？

    段須眉吟了一句詩。

    眾人便知那還真是個全是殺手的殺人窩。

    段須眉手持金釵擊打桌上杯碗，叮叮咚咚甚是動聽，口中吟道：“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思之不得，齊首斬之……”吟到后半段已不知是什么鬼。

    這什么鬼卻叫一干人等慘白了臉色。

    “關(guān)雎……”半晌抖索出這兩個字，慕容承瞪向謝郁，目中顯有責難之色，“謝堂主，登樓六年前宣告天下已端了這殺人窩，難不成竟是謊言？”

    他口中的關(guān)雎，乃是昔年天下第一殺手組織，關(guān)雎令主便是曾經(jīng)名列武林四圣之一的殺圣池冥，帶領(lǐng)手下十二生肖，以殺人為樂，縱橫萬里取人首級，更有傳聞十二生肖每一人皆可與關(guān)山月并論。關(guān)雎聲名最盛之時，無人知它所在，更無人知自己是不是走在路上就將被一刀斃命。

    然而這樣可怖的組織，六年前卻被登樓宣告滅其滿門，證據(jù)便是不可一世的殺圣池冥以及十二生肖的頭顱。

    眾人幾要被今日這一連串驚雷般的消息炸昏腦袋。

    獨來獨往的關(guān)山月竟有門派，他的門派便是與他一般殺孽累累的關(guān)雎，而本該覆滅的關(guān)雎，竟、重、出、江、湖！

    “六年前關(guān)雎滅門絕非作假，十二生肖盡數(shù)伏誅，只是段須眉……”頓得一頓，謝郁望向段須眉，一字字道，“當初饒你一命，令我愧悔不已?！?/br>
    歪頭瞧他，段須眉笑了笑：“我向你保證，你的余生都將在此等悔恨中度過，你好好享受，一絲一毫也莫忘懷這感受。”轉(zhuǎn)向眾人道，“我今日絕不再要諸位之中任意一人性命，只因要勞煩諸位往后昭告天下，當年登樓揚言將關(guān)雎挫骨揚灰，純屬放屁。由今日始，關(guān)雎少不得又要為禍武林了，稍后南宮與千秋門滅門也好，任何人死于關(guān)雎之手也罷，麻煩諸位將這筆賬好好算在登樓與謝郁頭上。怪只怪他們什么人不好招惹，為何非要招惹一群殺人的瘋子？既招惹了，偏不斬草除根，這就很讓人難過了。”

    花濺淚聽得勃然大怒，立時便要拔劍上前。伸手攔住他，謝郁皺眉道：“你口說要眾人取我性命，然你今日根本不想殺我。你一早知我會前來此處，便一早設(shè)下南宮與千秋門這兩處我不得不入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