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蠶大典選定了丞相夫人及將軍夫人，一文一武，朝堂文武百官還維持著平衡。

    今生好像過于順暢了些，總覺哪里不對勁。

    良宵隱隱有些不安，只能時刻警醒著自己，但愿是她杞人憂天。

    得知重任落到嬌妻身上時，大將軍的神情十分不悅。

    正如遙遙所言，今年雨水格外多，現(xiàn)今已連下了兩月的暴雨，修繕一新的江都大壩完好無損，然舉行親蠶大典的先蠶壇遠(yuǎn)在郊外，山路難行，滿是泥濘，一來一回少不得要兩日功夫，遙遙從未出過遠(yuǎn)門，此番折騰兩天，以她這嬌弱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

    將軍夫人這個身份竟成了累贅。

    他準(zhǔn)備上奏圣上，又被嬌妻攔住。

    良宵快要被他過分的關(guān)愛氣到了，只格外嚴(yán)肅的瞧著握著筆不明所以的男人，時常笑意盈盈的小臉板起來，有些兇，“將軍，這是良宵的榮耀，你也要奪了去不成？”

    宇文寂放下筆，為不可察的蹙眉，好脾氣的與嬌妻說其中路途如何遙遠(yuǎn)，事宜如何繁瑣。良宵不為所動。

    她知道將軍這是出于憂慮而非什么別的心思，可她態(tài)度堅(jiān)決：“就讓我給你爭一回光好不好？我一定要去的。”

    她真的不想一直活在將軍的光輝庇佑之下。別人會戳著她的脊梁骨嘲諷的。

    兩人因此事僵持了好幾日。

    誰也不知竟是場生死考驗(y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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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幾場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來, 氣溫回升，遙竺院外的桂樹冒出了綠枝椏兒, 蔥嫩又蓬勃，悄然生長成夏日蔭蔽一方的參天大樹，就像她剛重生回來那時。

    良宵想起早些時候埋下的桂花酒，想起那時候?qū)④娒嫔珒春莸慕淖? 他還不由分說地沒收了那幾座別院，至今都沒有還呢。

    她淺淺笑, 復(fù)又低頭去看那冊子，已過了一年, 再有兩年就是她也不知道的未來了啊，她依舊心存忐忑, 于是又仔細(xì)看了前世這年的親蠶大典，大體上是順暢的，只是祭祀大典繁瑣疲累, 規(guī)矩禮儀頗多。

    其實(shí)也都還好, 王mama仔細(xì)給她說過，去時的一應(yīng)物件也早早準(zhǔn)備妥帖了, 她學(xué)東西快, 記得下來, 就是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良宵昨夜沒怎么睡, 盡顧著去哄將軍了。

    宇文寂走進(jìn)小書房時，便是瞧見嬌妻趴在案桌打瞌睡的憐人樣，傍晚時蒙蒙細(xì)雨歇了下來, 空氣有些潮濕，去冬的寒意還未完全褪去。

    但她睡得正香，濃密的睫毛垂下，溫婉又安寧。

    宇文寂彎腰將人抱起時，牽扯到良宵手里的書本，茲拉一聲的響，微微泛黃的紙張被撕破一個長條。

    嬌妻沒被驚擾到，宇文寂才把那本子拿走，不經(jīng)意看到上面清秀小巧的字跡，眸光忽地頓住，一目十行的掃下來，霎時深沉了眼神。

    也是這時，良宵悠悠轉(zhuǎn)醒，困意朦朧的嬌喚：“將軍，你回來了。”

    宇文寂很快回神，溫和的應(yīng)聲，將人抱回了寢屋。

    良宵實(shí)在太困了，頭一沾枕頭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絲毫不知她的驚天大密秘已然被將軍知曉了去。

    ***

    季春吉巳日。

    天空灰蒙蒙的，好在沒有下雨。

    此番前去城郊往北百余里的遠(yuǎn)古神游村舉行親蠶大典，只因先蠶神東妤氏生于此地，大晉建朝后便將先蠶壇建此地，多年來已見弊端，畢竟是皇后帶領(lǐng)后宮嬪妃及朝堂命婦前去，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身，身份尊貴，路途遙遠(yuǎn)，縱使有隨從侍衛(wèi)護(hù)身，卻也有世事難料。

    是以，原本一年一次已經(jīng)改為三年一次。然當(dāng)重任落到嬌妻身上，大將軍便覺如此改.革還是不夠妥當(dāng)。

    臨行前，良宵笑著捧住他的臉，柔聲寬慰：“就一日的功夫，你別太憂慮了，御林軍去了大半呢，何況你還給安排了老黑隨行，哪里會出事？”

    正如女子不得干預(yù)朝政，親蠶大典，男人照樣不得干預(yù)，這是規(guī)矩，皇上皇后亦然，沒道理她一個將軍夫人打破禮制。

    宇文寂垂眸默了一會，才覆上她的手，憐愛道：“待今年親蠶大典結(jié)束，我便同丞相上奏皇上，在江都城內(nèi)重新修建一座先蠶壇，將蠶神遷移至此，日后少折騰一番?！?/br>
    這是情理之中大勢所趨，皇上沒理由不愛惜羽毛，權(quán)臣同樣護(hù)妻心切，若有更為安全妥當(dāng)?shù)陌才旁俸貌贿^，只是其中部署要尤其細(xì)心謹(jǐn)慎，稍有差池便是遺臭萬年自毀名聲，可再沒有什么比遙遙的安危更緊要。

    良宵乖乖點(diǎn)頭，俯身親了親他的嘴角，甜甜道：“辛苦將軍了，將軍真厲害！”

    宇文寂失笑，遙遙別的地方?jīng)]什么長進(jìn)，夸人的好聽話倒是張口就來，他時常被哄得飄飄然，也總在想，若沒有大將軍這層身份和職責(zé)，他們該活得多恣意暢快，吵吵鬧鬧都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從不牽扯旁的。

    名利地位權(quán)勢，從來都是牽絆，甚至有朝一日要威脅到生命。

    宇文寂不是頭一回生出這樣的念頭。他甚至已經(jīng)打算好了。

    可是每每想到遙遙為了他和將軍府的未來做的那些，又不忍心，她那么努力就是想給他無上的尊容權(quán)勢，她原來也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嬌嬌女。

    此刻卻是失了理智的試探問：“遙遙，我們退居田園可好？”

    良宵一愣，好半響沒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

    小滿已經(jīng)在外面輕輕提醒，今日還有大事要辦，不能誤了時辰貽笑大方。

    宇文寂怔松片刻，只拉她起身，不放心的叮囑：“定要萬分注意，少管閑事，多顧著自己，有事同老黑說?！?/br>
    仿若原先那話只是夢語，也誠然只是夢語。

    宇文家族需要延續(xù)，百萬宇文軍起源于宇文家族，現(xiàn)今自也只服他。而遙遙，需得有這層強(qiáng)大的庇佑才能安然無恙的活著。

    生來就被老天爺定好了的事，他們別無選擇。

    皇家車隊(duì)浩蕩，隨行宮廷侍衛(wèi)排滿了中央大街。

    良宵告別將軍后上了馬車，老黑及十名小廝裝扮的青年男子緊隨其后，此行規(guī)定森嚴(yán)，一品朝廷命婦的隨從不得超于十五人，至于那些二品三品的，至多八人。

    冬天習(xí)慣性的掀開車簾往后瞧了瞧，街道圍觀人群里一直有幾個身著粗布衣裳的壯年男子，很面熟，是將軍府的人，她同主子說起，卻見主子已經(jīng)出了神，小滿也不解的看著，默默把手里的糯米糕重新裝好。

    良宵只是在想將軍說的那話，她聽清了。

    放棄如今一切繁華退居田園。

    可是還有好多事情沒有解決，沒有三五年他們定是脫不了身的啊。將軍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什么了？她決心回去再好好問，到時好好打算一番，退居田園也可以的，只要跟將軍好好的，怎么都行。

    沿途道路坎坷，又是雨后，馬車出了江都城便有些搖晃起來，幸而將軍府的馬車堅(jiān)實(shí)牢固，昨夜里特在車轱轆上加了防滑鎖鏈，車夫驅(qū)馬穩(wěn)當(dāng)，良宵這廂是睡一覺便到了神游村，下車才瞧見好些夫人吐得稀里嘩啦。

    她想叫小滿送些藥酒去，不過轉(zhuǎn)瞬想起將軍說的少管閑事多顧自己，又將這心思壓了下去，出行在外，這些東西該是要自己準(zhǔn)備好的，她這一行已經(jīng)夠招搖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著是提前了兩個時辰來的，眾夫人下了馬車皆是由早已候在此地的宮女引去府邸安歇，良宵則是與丞相夫人去了王皇后屋子確認(rèn)大典事宜及流程安排。

    大典共分為三個部分，一則是親祭先蠶神，禱告上天，二則是躬桑禮，采桑葉，三則獻(xiàn)繭繅絲。

    今日所行重在前二。

    先蠶壇修建在村子里的邗曲山上，上去要步行一大段青石板臺階，稍作歇息換上吉服后，一干人等便朝先蠶壇去。

    百來層的臺階已由專人清掃過，雨后時有打滑，冬天和小滿昨夜護(hù)著良宵行在王皇后身后，到底是緩慢的登上了先蠶壇，祭祀禱告皆是順暢的，余下的躬桑禮簡便得多。

    待到下山時，眾人都松了口氣。

    良宵不敢急躁，只一步一緩的下臺階，小滿偶爾抬眼，瞧見大片蔥綠之景環(huán)繞的城都不由得小聲感嘆道：“遠(yuǎn)遠(yuǎn)瞧著好生壯闊。”

    她看了眼，卻也沒說什么，右側(cè)并排同行的的丞相夫人低聲打趣：“如今你話倒是變少了。”猶記得上回茶話會還是活潑逗樂的。

    良宵溫和一笑，這段時間她確是被磨平了菱角，心性穩(wěn)重了不少，要是放在從前，她定要停下來好好瞧瞧，還要指出將軍府在哪里才肯罷休，但現(xiàn)在她只是道：“神圣之地不敢妄語”

    “先蠶神東妤氏也是人，講究規(guī)矩的也是人，神仙聽到我們的言語許要保佑呢。”

    明知是玩笑話，良宵卻信以為真，神色認(rèn)真道：“那良宵想要請求神仙姑姑保佑大晉順?biāo)鞆?qiáng)盛萬年，永無戰(zhàn)爭別離?！?/br>
    丞相夫人被逗笑，到底是年輕，未經(jīng)多少風(fēng)雨，性子還單純良善，到了她這把年紀(jì)才知曉，哪有什么“永遠(yuǎn)，萬年”啊。當(dāng)下便是最珍貴的時日。

    兩人低低閑話，雖年紀(jì)相差了二十不止，卻出奇的談得來。

    良宵想起日前聽說丞相夫人格外喜愛飲茶，正要說起，忽地見眼前一身子似腳下打滑般踉蹌了下，她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去拉扯扶一把，竟是被反拽了一下，腳下一滑。

    一瞬間，身子失去重心的往臺階外側(cè)的木柵欄歪去，小滿驚呼一聲忙拉住主子的胳膊。

    “啊——”那嶄新的木柵欄竟是被切斷的！

    手中最后一點(diǎn)衣襟滑落，站在里側(cè)的冬天眼瞧著兩人撞著柵欄掉下去，呼吸停滯一刻后失聲大喊：“黑，黑大人！黑大人！夫人掉下去了，快去救夫人！”

    頃刻間女人驚慌的大喊聲不絕于耳，最先滑腳的是王皇后，現(xiàn)今也掉下那深不見底的幽深草叢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架空，架空，架空，本章出現(xiàn)的親蠶大典源自歷史上的親蠶大典，有所改動。具體見之前第三十四or三十五章 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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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身處宇文軍軍營的大將軍眉心突突跳, 面色陰沉得厲害，新來的隨從大川不知道這是怎么了, 謹(jǐn)記黑大人的教導(dǎo)并不敢多說話，直到一小兵急忙跑來，一面冒著冷汗一面急道：“將軍，夫人出事了了！”

    大川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便見身側(cè)的高大身影一陣風(fēng)似的往馬廄去, 待他跟去時只瞧得見飛馳而過的奔霄。

    軍營建在城郊，宇文寂趕來只用了半炷□□夫不到。

    神游村深山環(huán)繞, 尤其以邗曲山為首，山勢陡峭不平, 底下是幽深的叢林，剛過完一個冬季的狼群野豬最是兇狠, 便是附近村民輕易也不敢進(jìn)山采藥打柴。

    先蠶壇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尚未撤離的貴夫人臉都嚇白了，心驚膽戰(zhàn)的蹲在原地不敢動騰, 御林軍四下散開去山底尋人, 余下丞相夫人安撫眾人，一時人心惶惶, 方才一幕仿若做夢, 活生生的人啊, 就這么滾落下去直到連影子都看不見, 誰知道是生是死……

    已是酉時，天色漸暗，加之叢林里樹木高大參天, rou.眼根本瞧不見東西。

    宇文寂去村民那拿了火把來，剛進(jìn)林子不久便遇到將軍府的人，聲息急促的問了大概方位后便疾步往深處去，火光映襯下，那張陰沉的臉龐崩得緊緊的，腳下枯枝嘎吱作響，他急促的步伐甚至有幾分凌亂慌張。

    他的遙遙啊。

    每走一步他便高舉火把大聲喊：“遙遙？遙遙？”

    他的遙遙啊到底在哪里？

    霧氣繚繞的叢林，有各種奇怪聲音在耳邊嗡嗡響，可她聽到了人的聲音。

    良宵被疼暈厥過后再有意識時，是因這忽遠(yuǎn)忽近的呼喊聲，她艱難睜開眼，觸目所及皆是濃郁的黑綠，而自己半個身子掛在枝干上，等意識完全回籠時，腹部和背上的疼痛驟然傳來，她緩緩抬手去摸，被腹部多出來的一尖銳東西狠狠劃破了掌心。

    “嘶……”良宵疼得冷抽一聲，蒼白的小臉上盡是冷汗，從臺階掉下去便順著草叢滾落，直滾到這顆大樹，堪堪掛得住半個身子，兩條細(xì)細(xì)的腿兒還是垂下的，她才將一動，便聽見嘎吱一聲，枝干斷裂。

    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下墜去，粗糙的樹葉枝椏擦過身體，她甚至感受不到那樣火辣辣的疼痛，只奮力抓住一截粗枝干，卻被反彈的樹枝重重的拍打一下，背后鈍痛，到底還是攀上那枝干，將身靠上，已是疼到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