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鷺躺下覺得荒謬，他從外面帶了一身寒氣進來，一時半刻倒也睡不著，便閉著眼睛假寐。不知躺了多久，又聽見門口又細(xì)微的響動，他睡覺一向警醒，聽見響動就坐了起來，下一瞬就看到有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周崇慕看見自己朝思夜想的人就靠在床頭盯著他，一時間激動難耐，幾步走上前去將人摟在懷里親吻起來。

    他并不想一開始就這樣沖動，可他實在是太想念了，想念到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當(dāng)初三年沒見，可知道他就在護國寺，周崇慕便心里有底，眼下人走了，在一個他鞭長莫及的地方，周崇慕心中就總是空落落的。

    周崇慕甚至覺得自己像是病了，失心瘋了，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只能讓他的阿臨離他更遠，可見到他的那一瞬間，他不帶絲毫感情地看著自己，周崇慕就知道自己這一生都被他套牢了。

    他們二人仿佛就是如此奇異，周崇慕是皇帝，他若是想，當(dāng)然能一生一世地將阿臨困在他身邊，可以肆無忌憚地折磨他讓他留下?？墒聦嵣?，一向沉默的安靜的寡言的阿臨才是具有決定權(quán)的那個，周崇慕只能求著他多看自己一眼。

    林鷺覺得荒謬，周崇慕在他臉上毫無章法地亂親，他掙脫不開，也沒想掙脫，只由著他折騰。

    周崇慕見林鷺并沒有推拒自己，更是激動起來。他以為距離讓陸臨回心轉(zhuǎn)意，忍不住便剝了他的衣服，順著親吻下來。

    一直親吻到林鷺的胯間，周崇慕才恍然覺出有哪里不對。

    他激動難耐地親了這么久，林鷺的下`身一直安靜地蟄伏著，一絲動靜都沒有。

    周崇慕難以置信，他慌亂地抬起頭，對上了林鷺譏誚諷刺的眼睛，只這一個眼神，就讓周崇慕的沖動徹底冷卻了下來。林鷺冷淡地笑了笑，說：“陛下，我可以穿上衣服了嗎？”

    他這邊說著，那邊卻并沒有動靜，喝了些酒，他行為也恣意了些，衣襟仍然大敞著，露出白`皙赤｀裸的胸膛。林鷺的身體很好看，如今看著雖然單薄，但寬肩窄腰，氣質(zhì)卓然。

    唯一顯得突兀的是他的胸口，乳首結(jié)出怪異的形狀。那是因為曾經(jīng)穿環(huán)，而后雖然將環(huán)扣取掉，穿孔長死，卻永遠不會恢復(fù)到原來的樣子。

    他就這樣攤開任周崇慕看著，并不開口說話，周崇慕呆愣半晌，“撲通”跪在了林鷺的床前。

    “我真的錯了，真的是我錯了，阿臨，我沒機會了是不是？我知錯了，阿臨?！敝艹缒降念^挨著陸臨的床褥，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這幾句話。他的聲音帶著點哽咽，聽起來有種悔不當(dāng)初的痛苦。

    他緊緊地拉著林鷺的手，林鷺用了些力氣，將他的手指掰開，收回了手。

    “為人君，跪天跪地，隨隨便便跪我一個教書先生算怎么回事，陛下這是要折我的壽嗎？快起來吧，莫要再折煞我了。”林鷺并不理會他，轉(zhuǎn)身躺下背對著周崇慕。

    周崇慕訥訥不語，為他掖好了被角，仍然在他床邊守著。林鷺知道自己勸不動他，周崇慕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自小就固執(zhí)地要命，若是他自己決定的事情，根本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他愿意在這兒守著就守著，總之等到天一亮，他們也留不住。他放心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他一睜眼，就看到周崇慕仍然趴在他的床頭，見他醒了，周崇慕便坐了起來。這樣守了一整夜，周崇慕憔悴了許多，林鷺卻并不理他，避開了他想攙扶自己的手，自顧自下了床。

    周崇慕在他身邊百般獻殷勤都不得法，最終只得悶悶地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瞧見遠瓷往這邊來，他又忍不住拿出十足的氣勢來。

    遠瓷看著周崇慕從陸臨房中出來，又驚又氣，忍不住罵道：“無恥！”

    周崇慕亦冷笑：“如今你也是國君了，雖然這國君之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畢竟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了好幾年，怎么一張口仍是一副市井小人的刻薄樣？”

    遠瓷怒目而視，恨道：“你無需拿這話來激我，至少我光明磊落，不像你，將他當(dāng)初你的禁臠，你是囚不住他的，如今你追到北寧城又如何，他會多看你一眼么？”

    “光明磊落？”周崇慕冷笑?！拔铱磭皇鞘寞偭税伞Ｈ羰枪饷骼诼?，那娶妻生子立儲的是誰？那這些年打壓舊臣穩(wěn)固皇位的又是誰？遠瓷，你與我一樣，權(quán)勢在手就意亂心迷，如果十成十地愛他，你又怎能等這么久？阿臨是你舊日自卑懦弱時的見證，你拼命想得到他，只為證明你征服了從前的無能。可你又不敢貿(mào)然出手，你永遠在權(quán)衡時機利弊，阿臨他是不會等你的?！?/br>
    他們二人爭執(zhí)地如此不避諱人，林鷺坐在房內(nèi)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人一旦有了權(quán)勢，想要更多，想要長盛不衰的心情，幾乎是發(fā)自本能。不論是遠瓷成婚還是周崇慕成婚，他在理智上都能予以理解。只是這樣吵吵嚷嚷的，實在讓人心煩。

    “你們二人怎么如此聒噪，孫矩，送客！”林鷺連門也不開，只推開半扇窗子，朝著外邊喊道。

    孫矩連忙跑過來，面前的二人都是人中龍鳳，孫矩拿出盡量溫和的態(tài)度，道：“二位貴人，請這邊走吧?！?/br>
    遠瓷和周崇慕都沒動，周崇慕湊到林鷺的窗子底下，仰著臉說：“阿臨，辦學(xué)若有什么問題你都不必委屈自己，我只怕我鞭長莫及不能照顧到你?！?/br>
    遠瓷也湊了過來，道：“陸公子，聽說我朝也有不少達官顯貴將孩子送來，若是這些孩子不好管教，公子不必有顧慮，還要多多鞭策他們。”

    林鷺此刻方才同遠瓷正式說了第一句話，“陛下別叫錯了，我是林鷺?！?/br>
    遠瓷神色黯淡了一些，不論是陸臨還是林鷺，他同他講話一直這樣客氣疏離。他愿意對著周崇慕發(fā)脾氣，愿意給他白眼，拿話堵他，卻一直對自己禮貌周全。

    遠瓷知道自己已經(jīng)輸了。陸臨心中沒有他，既不曾愛過，也沒有怨恨，只當(dāng)他是一位過客。他的喜愛或許真的給陸臨帶來了困擾。

    周崇慕見遠瓷吃癟，將自己先前在陸臨面前的難堪忘得一干二凈，湊在他面前，道：“阿臨，你別聽他的，教孩子這么辛苦，你不用事必躬親，等我有空了再來瞧你。”

    林鷺并不搭理他，周崇慕也絲毫不在意，他瞥了眼遠瓷，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阿臨都發(fā)話了，你還不走？”

    遠瓷心情低落，聞言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朝外走去。

    送走了這二人，林鷺才覺得松了口氣，他又叫來孫矩，讓他以后謹(jǐn)慎些，瞧見二人中任何一個人來，都不許進門，也別再驚動自己，這才算是將這一頁翻過去。

    年過完以后書院就準(zhǔn)備復(fù)課了，學(xué)生們來自三個國家，水平良莠不齊，林鷺不能貿(mào)然開始授課，就先將學(xué)生考校了一番，略作分配。

    他擬了個題，讓學(xué)生們試論本國最大的缺漏，以此作為分班劃進度的依據(jù)。因為學(xué)生多，林鷺一個人判不完試卷，便讓幾位先生先大略地將試卷分個層次，讓他心中對自己即將批改到的試卷有個底。

    分班結(jié)果出來后就有人不樂意，嚷嚷著鬧到了林鷺跟前。鬧事情的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面孔瞧著稚嫩，身量卻高，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將試卷拍在林鷺面前，道：“我寫得如此認(rèn)真，至少也能拿個一等三級，為何如今只有三等二級！”

    先前先生們將試卷分出一二三等，林鷺再在一二三等中判出一二三級，一等一級為最優(yōu)，三等三級為最末。這孩子嚷嚷的聲音大，書院里有沒有正式開課，三三兩兩的人都圍了過來。

    林鷺拿著他手中的試卷看了一眼，淡淡道：“有理不在聲高，你別嚷，先說說你叫什么名字，從哪兒來？”

    那孩子被林鷺氣定神閑的樣子唬住了，放低了聲音，梗著脖子道：“我是樊迎遠，我父親是齊國最大的紡織店主。”

    林鷺一聽他這話就明白，立刻就明白過來為何他的作品被放在了三等。果然四周圍觀的學(xué)生們聽他這樣講，都不屑地“嘁”了一聲。

    樊迎遠卻不是個懦弱的性子，他扯著嗓門怒道：“你們有什么資格唏噓！一群蠢笨學(xué)生罷了！我八歲就能給自己鋪子清賬，十歲就跟著我爹游歷各國。你們?nèi)缃駚碜x書，誰不是花著自己的錢，我拿著自己憑本事賺來的錢拜師，寫著自己的文章，不比你們低劣！”

    來讀書的到底還是些孩子，林鷺招學(xué)生又不在意門楣高低，有些孩子家里不過是小門小戶，圖個溫飽，先前只是憑借著讀書人瞧不起商人的本能，跟風(fēng)嘲笑樊迎遠，如今聽說他家大業(yè)大，就都有些自卑。

    林鷺這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便將眼下三國情勢瞧得更真切，他心思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等樊迎遠冷靜下來一些，才將學(xué)生們都召了進來，說：“大家都坐吧，咱們的第一課，就從今日這件事開始?！?/br>
    他將樊迎遠的文章通讀一遍，說：“樊同學(xué)的這篇文章，輸在格局。先生們第一遍評選，也是因此落選。盡管讀書不該拘泥于前人規(guī)格，但讀書人的眼界往往能影響一個國家的存亡。如今我們所采用的，就是前人流傳下來最值得學(xué)習(xí)的精華。”

    林鷺選了一篇一等一級的文章交給樊迎遠，讓他自己對比二者之間的差距，另一邊開口道：“自然，樊同學(xué)的遣詞造句，文采藻飾自然沒得說，我能看出他讀過不少書，背過不少文章，但卻未曾把握其中精髓。這并不是樊同學(xué)一個人的問題，我方才講過的前人的精華，我們有太多同學(xué)只知其表不知其理，這就是我們?yōu)楹我x書的意義。”

    “我們這個學(xué)堂，同別的學(xué)堂都不一樣，在這里坐著的同學(xué)，有出身高貴的皇親國戚，也有鄉(xiāng)野農(nóng)夫的孩子，這并不重要，我希望今日坐在這里的每一位學(xué)生，不因自己的出身、不因自己的父輩而產(chǎn)生任何的驕傲或是自卑。大家要記得，林鷺的學(xué)生，不分三六九等，能將你們分成三六九等的，唯有你們的才華和學(xué)識?！?/br>
    學(xué)生們都散了以后，林鷺就特意留心了這個叫樊迎遠的孩子。樊迎遠門楣不高，明知說出來會遭人嘲笑，仍然大大方方講出來，可見此人胸懷廣闊，絕不是一群稚嫩學(xué)生能比的。

    林鷺辦這個學(xué)堂的意義，一則在于將自己所學(xué)盡可能多地傳授給更多人，二來則是看看自己能否教出能影響天下局勢的臣子，或者說，為周崇慕培養(yǎng)可靠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