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木桐問道：“其實第四道茶，清淡韻暇，留有余香，為什么不沖泡第四道？”

    裴垣說道：“如今的我還困在第二道里，哪里有心情喝第四道茶?！?/br>
    靳木桐點點頭，表示理解。

    大家都是開古董店的，對開店的各種艱辛不易心照不宣，沒有達到巔峰的愉悅，哪里就能放下了，不喝第四道，也是因為心境沒有達到。

    裴垣讓伙計將茶具撤走，言歸正傳。

    “不知你們今天來找我是想找哪方面的東西？”

    這做生意的套路果然與眾不同，普通人都是把自己的好東西擺在柜臺里，等著客人上門詢問，他則是坐在竹簾后頭，三杯茶之后再問對方想要什么。

    很顯然，靳木桐有些懵，樸曦笑道：“你剛才不是在看古玉嗎？他這里有不少好玉，在這潘家園都是有名的，不過他可不是隨便誰來都能交易的，也看眼緣。”

    說完又對裴垣說道：“裴大哥，這位靳小姐是我在秋陽縣進原料的時候認識的，她看綠松石的眼光非常獨到，竟讓她開出了兩塊極好的料，一塊就是你上次想跟我要的高藍料，另一塊絕了，竟然是玉化料，你說厲不厲害。”

    “那我就給你拿點古玉先看看？”

    靳木桐點點頭：“好的，我的確對古玉比較有興趣?！?/br>
    “不知你對古玉有多少了解呢？”裴垣又問道。

    靳木桐如實回答：“了解不算太多?！?/br>
    裴垣起身，走到后間拿了幾個盒子出來。

    靳木桐留意到一個細節(jié)，他每次只拿一個盒子，生怕多拿會不小心失手掉到地上摔碎了。

    裴垣打開了其中一個盒子，一個雪白的玉器靜靜的躺在里面。

    裴垣拿出了這件玉器，放在桌上說道：“這是一件典型的玉帶鉤，年代大約在清朝中期，上面雕刻的是一對鴛鴦，鴛鴦腳下刻有波濤、荷葉、荷花等紋飾，這個紋飾繁復(fù)，卻布局十分精巧，刀法圓潤嫻熟，拋光很是細致，是件佳品?！?/br>
    靳木桐之前在《歷代古玩鑒賞大全》這本書中見過玉帶鉤的介紹，這是古代服飾中常見的裝飾，通常系在腰間，由于是日常常見的裝飾，所以存世量較大。

    她之前雖然沒有買過，不過也了解過，玉帶鉤雖價格不高，不過有個特別大的好處，那便是贗品很少。

    因為如今玉料枯竭，成本上漲，造假的商人如果想要做贗品，也會做一些更加值錢的東西，不會選擇這不起眼的玉帶鉤。

    這鴛鴦雕刻的不錯，是她喜歡的款式，靳木桐忍不住問價格，裴垣卻按下不說，接著看第二件。

    他拿出了兩個盒子，里面拿出來兩個玉器，這兩件很像。

    一看到這兩件，靳木桐有些傻眼了，這間店還真是不簡單，這樣的高古玉也有？

    所謂高古玉，便是夏商周三朝的古玉，靳木桐之所以懷疑面前的這兩個玉器為高古玉，主要是它們的器型。

    這兩個一個是玉環(huán)，一個叫玉玦。

    樸曦對古玉沒有什么研究，她店里主要做的是工藝品，雖然也有玉石類，不過面對古玉她是一臉懵逼的。

    “這兩個玉，都是環(huán)狀的，但是一個有缺口一個沒有，這是什么意思？”樸曦不懂就問。

    裴垣說道：“有缺口的叫做玉玦，在夏商周時期，如果一個人想要跟另一個人斷絕關(guān)系，便贈送一個帶缺口的玉器，名叫玉玦。從此兩人便再無瓜葛。可是如果反悔的話，便將玉玦要回來，再送一個玉環(huán)，意思便是兩人破鏡重圓，恢復(fù)之前的關(guān)系?！?/br>
    樸曦哈哈笑道：“這也就是古代沒微信，搞得這么麻煩，這不就是加好友和拉黑么？一言不合就拉黑，回頭后悔了又加回來。”

    靳木桐也笑道：“這兩件東西很有意思?！?/br>
    樸曦也忍不住問道：“裴大哥，你這到底多少錢?。俊?/br>
    裴垣依舊不回答，再看接下來的兩件。

    這兩件都是文房用品，一件是玉筆筒，上面雕刻著傳統(tǒng)福祿壽紋飾，底部三足鼎立，器身雕工精美，包漿自然，通身有種玉器獨有的溫潤。

    再看另一件，這件是所有玉器中靳木桐最喜歡的一件，這是一個玉筆擱，也就是古時候用來擱毛筆的玉器。

    靳木桐以前見過的筆擱大多都是陶瓷、銅、木甚至石頭的，倒是第一次見到玉器的。

    這筆擱造型相當精巧，上面是四個小孩，中間趴著一個小孩，另一個小娃娃騎在他的身上，而旁邊各有一個小娃娃，左邊的娃娃捏著中間娃娃的耳朵，而右邊的那個的手則是摸著中間娃娃的腦袋，一群娃娃似乎正在嬉戲玩耍，面部表情十分生動有趣，又被定格在了這最好玩的瞬間。

    這筆擱是所有玉器中玉質(zhì)最光潔最白的一個，讓人見到就挪不開眼。

    “這些玉器，有沒有靳小姐喜歡的呢？”裴垣笑著問道。

    靳木桐點點頭：“我都喜歡。”

    裴垣忍不住有些小得意：“我這人做生意有個毛病，先聊，再為客人挑選你感興趣的，看來我的判斷沒有錯，這些你都有興趣?！?/br>
    樸曦卻撇撇嘴：“那你說，如果進來的是一個普通玉器商人，想買你的玉，你拿什么出來？”

    裴垣說道：“商人重利，什么好賣就買什么，那我估計會推薦一些市場上的爆款，比如玉扳指，玉手鐲，玉吊墜項鏈之類的東西?！?/br>
    樸曦實在忍不住抱怨道：“說了這么半天，問了你幾次，你都不說這些東西到底多少錢，你不說價錢我們怎么知道合不合適呢？”

    靳木桐也覺得，裴垣一直回避價錢不談，大概是因為這些價錢都不會很便宜，她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期待著對方報價。

    這時，裴垣卻說道：“這些我都不賣?！?/br>
    樸曦提高音量：“你說什么？你什么意思？這些都不賣，那你拿出來給我們看做什么？”

    裴垣看向靳木桐，十分誠懇的說道：“靳小姐，不知道你上次在秋陽縣買下的那塊玉化綠松石還在不在你手上？”

    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靳木桐都有些愣了，不過她還是回答：“那塊綠松石目前還在我手上，之前本來想將它給楊老做成顏料的，不過楊老說沒必要，便留下來了?！?/br>
    裴垣有些興奮，又有些小心的問道：“這幾件玉器雖然都價值不菲，不過對我來說，那塊玉化綠松石才是可遇不可求，我妻子特別喜歡綠松石，我一直想要找一塊合適的材料，不知道能不能用這些玉器跟你換那塊綠松石？”

    第135章

    這話一開口, 靳木桐是真的愣了。

    她原本以為這店老板一直不提價格是覺得奇貨可居，想要趁機提價呢, 沒想到人家竟是想跟她換綠松石。

    “你都還沒見過我的綠松石，怎么就愿意跟我換呢？”靳木桐問道。

    “我之前聽樸曦說過你手上的這塊綠松石，高藍已經(jīng)相當難得了，玉化如今更是少之又少，沒有特殊渠道根本有錢都買不到。樸曦在我這吹噓過很多次，我其實早就想聯(lián)系你了, 不過又想到那樣的一塊綠松石, 我估計怕是買不起, 想過幾次也就作罷了，今天沒想到她竟帶著你來了, 我想, 怕是我跟這綠松石的緣分到了。當然，如果你擔心價值不相當?shù)脑挘梢哉覀€鑒定師過來, 如果需要補差價, 我也可以補。”

    裴垣這話說的非常誠懇，靳木桐心中稍微掂了掂。

    她雖然對玉器了解不算多，可是在倦勤齋和木器組都見到了不少鑲嵌在木質(zhì)家具上的和田玉, 見得多了, 自然對玉料品質(zhì)心中有數(shù), 這些東西價錢絕對不便宜, 而那塊綠松石雖然難得, 對她來說也不過是一塊還未經(jīng)雕琢的礦石，對她的意義遠遠比不上裴垣。

    不過，她還有一個疑問。

    “裴老板，這么些玉器，想要換高品質(zhì)的綠松石應(yīng)該可以換不少，你為什么非要換一塊綠松石礦石呢？”

    樸曦剛才也被裴垣說的拿玉器換綠松石的話震驚了，此時說道：“裴大哥是玉器雕刻師，雕工相當好，也因為如此，他的副業(yè)是玉器雕刻。我店里的雕刻師都是他的徒弟?！?/br>
    靳木桐恍然：“所以你想買合適的原料，親手為你妻子做一件禮物？”

    裴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讓你們二位見笑了，我妻子總說我每天沉迷玉器，卻都沒有送給她什么有意思的東西，尋常珠寶估計很難討她歡心，所以我便開始尋一塊完美的綠松石，找到之后親手做一件禮物送給她。”

    靳木桐感慨：“你們感情一定很好。”

    裴垣笑道：“她跟我一塊長大，從小都是同桌，她可沒少欺負我?！?/br>
    靳木桐說道：“既然你喜歡，我也快離開北京了，我這就回去拿來，你先看看，如果我們雙方覺得合適，便換?！?/br>
    裴垣：“好?！?/br>
    談好以后，靳木桐便打車回酒店，將放在保險柜里的玉化綠松石石料裝在包里，再度打車來到了“美石軒”。

    當這個盒子放在裴垣面前的時候，他有點呼吸困難。

    之前樸曦跟他說過這塊石料質(zhì)量好，而且很大塊，可是當他看見箱子便嚇到了，這么大？

    原本，他拿出這些玉器，已經(jīng)是壓箱底的好貨了，想著要讓人家愿意換，就必須拿出十二萬分的誠意才行。

    可當他看見這箱子，便覺得自己只怕是占便宜了，人家未必就這么換。

    那……會不會只是箱子大，這塊綠松石實際上沒他想的那么好呢？

    箱子打開，裴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比他想的還要大要好。

    樸曦也湊了上去：“哎，每次見到這塊石料，我都忍不住激動，上次換給我的那塊高瓷高藍的綠松石已經(jīng)是極品了，那都做了好幾個擺件，這塊真是……極品中的極品！”

    裴垣穩(wěn)了穩(wěn)神，這才將已經(jīng)開出來的石料拿了出來。

    這塊料簡直神了，外表是白藍色的，里面確實玉化高藍的，這可比玉料還要值錢的多。

    而且最難得的是，這是整塊石料，對于雕刻師來說，最難的便是這樣的整料，這綠松石顏色色澤都是頂級，還給了他最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這樣的石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天賜之物。

    “我……我……”裴垣竟激動的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放下石料，轉(zhuǎn)身又捧出了一個盒子，放在了靳木桐的面前。

    “靳小姐，你的石料實在是超出我的想象，這么大這么好的石料，這些玉器實在是讓你換虧了，我這里還有一件東西，是多年前我朋友送我的。”

    他說著打開了盒子，里面一只晶瑩剔透的杯盞出現(xiàn)在了靳木桐的面前。

    這只杯盞的透明度很高，竟是五彩的，十分漂亮。杯身有一只盤旋的龍，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就要翱翔九天一般。

    “這是……”靳木桐看向裴垣：“這是琉璃盞？”

    裴垣有些意外：“沒想到靳小姐的見識這么廣，你也見過這琉璃盞么？”

    樸曦笑道：“裴大哥，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靳小姐平時在故宮修復(fù)文物，什么寶貝沒見過?。俊?/br>
    靳木桐卻謙虛的說道：“琉璃盞我沒見過，不過之前一直負責宮燈修復(fù)，琉璃燒制的宮燈倒是見過不少，只是我見到的琉璃宮燈純度似乎沒有這個這么好。”

    裴垣聽到這話有些訝異：“原來是故宮博物院的修復(fù)師，失敬失敬，你說的沒錯，其實琉璃就是玻璃，一直是皇室專用，民間很少見，不過琉璃一直是中國五大名器之首，也是佛家七寶之一，明代由于工藝失傳，而且琉璃變得不通透，所以那時候的琉璃被稱為藥玉，是皇帝賞給狀元的賞賜品。這只琉璃盞我沒有拿去鑒定過，不過就這通透度來說，應(yīng)該是明朝以前的東西。”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靳小姐，看到你這塊石料以后，我覺得就這么換你虧了，所以加上這個琉璃盞，希望你能愿意跟我換?！?/br>
    樸曦好奇上前：“裴大哥，你這琉璃盞藏了多久了啊，連我都沒見過，咦……這琉璃盞，是不是就是《西游記》中卷簾大將沙悟凈在天宮打碎的，后來被貶下凡到流沙河的那個琉璃盞？”

    這話一出，裴垣和靳木桐都笑了。

    裴垣說道：“琉璃也是佛教七寶之一，出現(xiàn)在《西游記》中也不意外?！?/br>
    靳木桐也笑道：“打碎了琉璃盞便被貶下凡，說明這東西在天宮也是很稀罕的了。”

    裴垣看向她：“那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換呢？”

    靳木桐點頭：“好，我跟你換?！?/br>
    裴垣在得到確定答案的那一刻，激動的幾乎要落淚，旁人很難理解，一個玉器雕刻師，看到完美石料時的沖動，他甚至在看到石料的那一瞬間，就已經(jīng)在腦海里勾勒作品的輪廓了。

    他好不容易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對靳木桐說道：“雖然是朋友介紹的，不過為了正規(guī)一點，還是簽一個銷售協(xié)議，我賣出去的東西都保真，拿回去出現(xiàn)任何問題，都可以回來找我?！?/br>
    雖然是交換，不過裴垣依舊相當細致的將自己出售的幾件玉器和琉璃盞都寫在了銷售協(xié)議上，雙方簽字以后，裴垣說道：“這些東西都很難帶，我開車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