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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云上青梅在線閱讀 - 第56節(jié)

第56節(jié)

    都是聰明人,各部又各有盤算與難處,在沒有明確利益的前提下,誰都不想輕易表態(tài)樹敵。

    可學政司算個清水衙門,陳琇自身又無籌碼可與人達成利益置換,大半年的辛苦奔走自是枉然。

    學政司這事上輩子是由云知意經手主辦的。

    當時她在去年底就已經強壓著各方達成共識,此刻各地小塾已陸續(xù)在建。

    這輩子她出去了一年,此事就拖到眼下還處于各方拉鋸階段,實在讓她不是滋味。

    她明白,不是陳琇不盡力,只是有些事,真就還得她云知意才能辦到。

    當初曾有人在背后鄙視她做事總靠著家世人脈,可話得兩面說。

    同樣一件事,由她搬出云家聲勢狐假虎威來辦,是真的比換陳琇單槍匹馬四處碰壁更容易有結果啊。

    果不其然,在陳琇再次剖析廣開蒙學的必要與長遠好處后,官醫(yī)署立刻激烈反對,并順勢強調開辦官醫(yī)書院的緊迫性。

    漕運司擔心同時增加兩筆長期開支會導致壓縮漕運相關撥款,自是跳出來攪局,巴不得兩項提案都不通過才好;

    連顧子璇都怕這支出會導致縮減軍尉府糧草供應,雖未反對,但也未明確支持。

    大家各有立場與顧慮,意見無法統(tǒng)一,言來語往間嗓門慢慢大了起來。

    云知意被吵得心煩,兩耳嗡嗡作響。

    她悄悄在桌面遮擋下摸出荷囊里的小竹筒,倒出一顆薄荷蜜丸,借著喝茶的動作遮掩,飛快塞進口中。

    主座上的霍奉卿約莫也被吵得受不住了,屈起長指不輕不重地叩響桌面,眾人這才稍稍收聲。

    官醫(yī)署官員見機不可失,立刻拋出了集瀅瘟疫的卷宗記檔,以實例論證官家醫(yī)者短缺的弊端,竭力說服眾人支持在鄴城開辦一所專門的官醫(yī)書院。

    其實,就算官醫(yī)署的人有借機中飽私囊之心,這個提案本身也并沒有錯。

    當初集瀅的事,若原州府有足夠的官醫(yī)人手,根本就不必耽誤那么多時間、精力去與各城醫(yī)家行會協(xié)商征用醫(yī)者,也不必大老遠跑去淮南府借醫(yī)借藥。

    若沒這種種周折,去年在集瀅還能再少死些人。

    廣開蒙學教化普羅大眾,功在千秋;增設官醫(yī)書院則利在當代。

    兩方各有各的道理,其余人等也各有各的偏向,議事廳內再起嘈雜,僵持不下,最終便都看向霍奉卿。

    就在他張口欲言時,陳琇沒沉住氣,急急揚聲搬救兵:“云大人!”

    云知意本在漫不經心地揉額角,聞言不由地看向她:“嗯?”朋友,你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雖說她眼下坐的是州丞府第二把交椅,但州丞田嶺將她推上這么重要的位置,主要是想讓她牽頭實施新政均田革新之事,其余事務上只需她做擺設充個人頭而已。

    今日來之前田嶺已暗示過:此次合議只需她旁聽,不必過多插手學政司的事。

    田嶺放任學政司點用明顯無勝算的陳琇來提案此事,顯然是不希望學政司得償所愿。

    這倒霉姑娘,大概就是田嶺在這件事上預備好的背黑鍋人選了。

    她情急之下這一聲喚,莫名其妙將本屬于她自己的黑鍋當眾甩給了云知意。

    所有人都循著陳琇那一聲看了過來,云知意若不說點什么,今日就下不來臺。

    其實這事若要按她的法子來,很容易解決,保證簡單、粗暴、快捷、高效。但那會讓田嶺暴跳如雷,她不能重蹈前世覆轍。

    云知意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借著茶水強行將口中那顆尚未化完的薄荷蜜丸囫圇吞下,腦中飛快轉動。

    片刻后,她環(huán)視眾人,徐徐道:“學政司這事,很重要;但官醫(yī)署的事也箭在弦上。唔,錢糧署那邊似乎一直沒說話?”

    說穿了,無論最后通過的是哪一項提案,錢糧署的態(tài)度是關鍵,畢竟錢要從他們那里出來。

    眾人順著云知意這話,又紛紛看向錢糧署今日代表田岳。

    突然被推到風口浪尖,田岳先是愣了愣,旋即坦然苦笑:“不瞞云大人,我署已再三合計過,眼下州府財政盈余有限,著實無力同時支撐學政司與官醫(yī)署兩項訴求。”

    這回答四平八穩(wěn),兩邊不得罪,在某種層面上也是事實。

    云知意淡垂眼簾,舌尖抵了抵腮內,面無表情:“小田大人的意思是,若只支撐其中一項訴求,就是足夠的,可對?”

    “若只一項,那勉強可以支撐?!碧镌谰o張地干咳了兩下,答話很有技巧地留了含糊余地。

    云知意頷首,敷衍笑道:“既如此,那我投學政司一票?!?/br>
    陳琇失望又無助地皺緊了眉頭。

    她以為,就算云知意不能提出什么兩全其美的好法子,也至少會幫著盡力說服在座眾人支持學政司。

    結果云知意只是輕描淡寫地表達了個人偏向而已。

    場面再度陷入膠著,霍奉卿便宣布合議暫停,稍事休息。

    大家三三兩兩行出去議事廳,各尋隱秘角落去單獨開小會了。

    陳琇孤零零坐在原位。顧子璇約她一道出去吹風,她沉默搖頭,落寞地耷拉著腦袋。

    霍奉卿先看了陳琇一眼,再淡淡輕瞪云知意:“云大人,煩請借一步說話?!?/br>
    ——

    霍奉卿處理公務的書房就在這院旁邊,穿過一道雕花拱門就到了。

    兩人前后腳邁進書房,霍奉卿立刻反手將門掩上。

    云知意倏地旋身,抬肘橫在他頸間,兇巴巴將人抵退兩步靠到了門板上:“霍大人這是憐香惜玉,找我興師問罪來了?”

    霍奉卿任她挾制,背靠門板,眼底神情無辜又縱容:“我即便憐香惜玉,那對象也是你,何來興師問罪之說?”

    “那你看陳琇一眼再瞪我是什么意思?”云知意冷眼睨著他,兩腮忿忿微鼓。

    霍奉卿懵了片刻,隨即笑如春山雪融:“原來,你方才偷吃的竟不是蜜丸?!?/br>
    “???”這下換云知意懵了,“是蜜丸啊。”

    他將橫在自己喉間的那條纖細手臂挪開,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記,舌尖輕輕掃過她的唇。

    然后,重新將她手臂抬回來橫在自己喉間,望天回味片刻,唇畔笑意促狹:“酸的,不可能是蜜丸?!?/br>
    被戳穿心事的同時還被吃了嫩豆腐,云知意雙倍惱羞成怒,燙著臉使了點力。

    喉間受到些許壓迫,這使霍奉卿呼吸不暢,艱難咳嗽兩聲后,笑著告饒。

    “別鬧,別鬧。叫你過來是想提醒你,不要貿然插手此事。田嶺就沒打算讓學政司將這事辦成,你今日若強出頭,待將來均田革新之事完成,田嶺必對你卸磨殺驢?!?/br>
    他再有心眼也不至于能掐會算,無法確保在云知意完成均田革新之前扳倒田嶺。

    他不能放任云知意將自己置于可能的危機之中。

    “你才是驢呢,”云知意嗔他一眼,手上松了些,“我哪里插手了?沒看見陳琇失望成那副樣子?”

    霍奉卿深吸一口氣,沒好氣地捏住她的臉頰:“攀扯別人做什么?我還能不知道你?你方才指著田岳問錢糧署意見,不是打算插手才怪?!?/br>
    “我真沒打算插手,”她壞兮兮笑彎了眼,“是你霍大人要插手此事,為學政司仗義執(zhí)言?!?/br>
    霍奉卿被氣笑了:“我官醫(yī)署的錢還沒著落呢,憑什么為你們的學政司仗義執(zhí)言?”

    云知意伸手撓著他下頜軟rou:“兩項一起辦,怎么樣?”

    霍奉卿嗤之以鼻:“田岳不是說了么?錢糧署手上的財政盈余只夠支撐一項。我可沒法子?!?/br>
    “我有法子,而你有我,”云知意眨眨眼尾,強裝輕浮地朝他飛了個媚眼兒,“就看你敢不敢了?!?/br>
    霍奉卿忽地滿臉爆紅,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久久無言。

    云知意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蹙眉:“這么看著我是什么意思?”

    “云知意你這樣很煩,知道嗎?”他繃著紅臉,輕易掙脫了她的鉗制,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悲憤控訴,“好不容易對我說一回情話,為什么要裹在公務里!”

    【我有法子,而你,有我?!?/br>
    這么勾人的情話,居然是裹在公務里講的,太煞風景!霍大人恨到咬人了。

    第五十五章

    黏黏糊糊小鬧片刻后,霍奉卿背靠門扉,右手捏住云知意的指尖,噙笑垂眸,專心聆聽她的解決辦法。

    “我仔細想過了,官醫(yī)署要建書院,是因去年集瀅瘟疫的事讓大家意識到醫(yī)官人手不足。但根子上的問題在于,原州整體醫(yī)術水平比不過淮南、慶州等地,就算短期內補充了大量官醫(yī),再遇到類似集瀅那樣規(guī)模的事件,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痹浦獬芍裨谛兀榻z剝繭、條理分明。

    “哪怕立刻變出現成書院和充裕錢糧,官醫(yī)署內部醫(yī)術造詣高到足以服眾、夠格講學的人,撐死也湊不夠五個。若費錢費力建好書院,呼啦啦招來幾百上千號生員,卻連講學夫子都湊不足數,官醫(yī)署又能落什么好?”

    雖是方才會間臨時才想出的法子,可她既敢提出來,便不是一時沖動,利弊輕重早已在心中捋得明明白白。

    “而學政司運作成熟,這些年沒能補上官缺的‘待用學士’大把,后備人手方面不成問題。待用學士多為歷年官考乙等者,雖稱不上驚才絕艷,但為孩童開蒙講學是綽綽有余的。只要有了講學場地,錢糧到位,各地開蒙小塾立刻就能遍地開花?!?/br>
    “嗯。所以呢?”霍奉卿抬眸看向她,唇角淺笑不變。

    云知意反手扣住他不安分的長指,認真與他四目相接?!八?,官醫(yī)署這事不必急于求成??上葟母鞒轻t(yī)家行會中招募二三十位小有經驗但尚未成名的年輕醫(yī)家弟子,把這批人做為將來進官醫(yī)書院講學的種子來栽培?!?/br>
    霍奉卿愣了愣,旋即輕哂:“若招募對象只是稍入門的普通醫(yī)家學徒,官醫(yī)署還尋得出三五個能鎮(zhèn)場講學的人。換成有經驗但尚未成名的醫(yī)家弟子,官醫(yī)署能教的東西未必強過他們在民間的師傅,他們不會來的。”

    云知意輕撓他的掌心,笑吟吟歪頭覷他:“這簡單。我背地里打點好京中人脈通路,你出面做主,將他們送去太醫(yī)院名下學館深造,這不就成了?”

    有些事在旁人手中寸步難行,到了云大小姐手中,只要她想,便能有無數種輕而易舉的通途。

    這是云氏幾十代人共同積攢并傳續(xù)下來的底氣,祖輩篳路藍縷不惜心血,后輩遇事就能比尋常人少許多艱難險阻。

    云知意接著道:“讓官醫(yī)署事先挑選資質好又肯學的年輕人,最多兩三年,必有大進益。若其中有頂尖者被太醫(yī)院看中留京,于他們也是登高的一條通途,他們肯定愿意去博這把的?!?/br>
    “若有去無回呢?那不是白費了州府栽培的心血與錢銀?”霍奉卿隨口一問。

    云知意卻并不擔心這個問題:“人心到底難離故土。我相信,他們中的大部分最終定然會選擇回來。而且,也不至于三十人全杰出到被太醫(yī)院看中,原州還沒到如此地靈人杰的地步?!?/br>
    霍奉卿微微點頭:“那回來以后又當如何?”

    “等這批人回來時,我的均田革新也該初見成效了?!?/br>
    對于這一點,云知意還是很有把握的。均田革新對她來說無非是“同樣的事再做一遍”,她只會做得更好,輕易不會失手。

    “屆時州府財庫盈余充足,就能毫無顧慮地鼎力支持官醫(yī)署辦學。所以你看,何必非要急于在這時與學政司拉鋸呢?”

    上輩子云知意頂著各方壓力,強壓著官醫(yī)署讓步,使財政傾斜給了學政司,旁的什么都沒管,徹底將官醫(yī)署得罪狠了。

    最終槐陵爆發(fā)瘟疫時,她被逼到舍近求遠向京中太醫(yī)院求助,主要原因是那瘟疫古怪到不同于過往任何一種,原州官醫(yī)們的整體水平無法有效救治;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官醫(yī)署應對得消極拖沓。

    當時官醫(yī)署本該在太醫(yī)院來人前全力控制瘟疫擴散,之所以消極拖沓,多少有點對她挾怨報復的緣故。

    所以這次云知意長了教訓,在為學政司爭取的同時,也沒忘了替官醫(yī)署另辟蹊徑。

    “法子是個好法子,”霍奉卿淡垂眼簾,長睫微動,“但,就算只有二三十人,去京中深造兩三年,所需開銷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偛荒苡删┲性剖显俅蟀髷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