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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云上青梅在線閱讀 - 第12節(jié)

第12節(jié)

    盛敬侑對此并無被冒犯的惱怒。

    他初來原州不了解本地掌故,得不到大多數(shù)官員真正支持,百姓對他更是陌生到幾乎一無所知,萬事都無從下手。

    他找準(zhǔn)霍奉卿,是因其在庠學(xué)里出類拔萃,也是看重霍家世代在原州土生土長,且霍奉卿已故的祖父霍遷也曾任過原州牧。

    當(dāng)初在試院第一次面談后,盛敬侑就很確定,這小子對原州的民情人心看得比尋常人透徹,這有助他少走彎路。他既要用人,自得寬容對方的年少傲氣。

    “我早告訴過您,不必糾纏黑市賭檔案,您偏不信邪?!被舴钋淅淅漭p笑。

    “您今早是想親自調(diào)人強行接手這案子吧?結(jié)果呢?被州丞府的人堵得連門檻都沒邁過。您信不信,就算今早他們沒來堵門,您親自出面,也調(diào)不來任何人?!?/br>
    州牧這官在原州就是個擺設(shè),官民都不買賬,誰都有法子推脫他的命令,還不會留下破綻。

    “調(diào)不調(diào)得來,我總得試試吧?”盛敬侑不是聽不出他話里那淡淡的嘲笑,卻沒工夫計較這些。

    “你也親自去確認(rèn)過了,云知意今早天不亮?xí)r出過一趟門。隨后州丞府的人就來堵我,同時有官差微服出現(xiàn)在城中好幾處地方!事情很顯然和我的預(yù)判一致,此案收網(wǎng)就在近幾日。若我再不能有所動作,這案子就要結(jié)在州丞府了!”

    “那就讓它結(jié)在州丞府,”霍奉卿嗓音從容平淡,“恕我直言,經(jīng)過今早被堵門的事,您對原州兩府之間的實力懸殊程度,還是認(rèn)識不夠?!?/br>
    “你小子看著斯文,骨子里卻孤傲難馴,狂得很啊,”盛敬侑氣笑了,“什么意思?說我蠢?”

    “這話可是大人您自己說的?!?/br>
    霍奉卿沒事人一般,不疾不徐道:“州丞田嶺將原州各大實權(quán)機構(gòu)把持極穩(wěn),您此時根本沒有強力羽翼。若上來就撕破臉硬碰硬,之后便會像所有前任州牧一樣,處處受鉗制,再無一道政令出得了這府門。”

    盛敬侑不是沒看明白這局面,只是一時尋不到別的突破口,這才起急想咬住黑市賭檔案。

    本地官員抱團太緊,他這新官就是個空架子。

    官員這頭無從下手,他就迫切需要一樁實績來爭取民心。

    如若不然,官場無人聽他號令,百姓對他也冷漠甚至不知,后續(xù)他便什么也做不成,說不得哪日就被人尋到理由趕下臺,灰頭土臉滾回京。

    “我一開始就說過,此案的功勞名聲您是搶不來的。眼下已近收網(wǎng),這案子您就別打主意了,讓州丞府去順順當(dāng)當(dāng)結(jié)案?!?/br>
    霍奉卿很冷靜:“您的眼光該放在月底的‘送秋宴’,以及雍侯世子?!?/br>
    這些道理盛敬侑都懂,只是人性如此,總要撞撞南墻才甘心。

    “罷了,就聽你這句勸。我不阻撓這案子,或許還讓他們對我少些防備抵觸?!?/br>
    不過,對于霍奉卿提到的雍侯世子,他面上就浮起尷尬難色了。

    “當(dāng)初呈帖拜請雍侯世子來坐鎮(zhèn)‘送秋宴’,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我沒料到他會應(yīng)得這么痛快……”

    霍奉卿恍然大悟:“所以,您意外請來這尊大佛,卻沒盤算好該如何‘用’他,使他的到來成為您初立民望的助力。”

    “知道就行,說出來做什么?有沒點眼力見兒?!”盛敬侑惱羞成怒地白他一眼,卻又笑了,“聽你這意思,你有法子?”

    霍奉卿點點頭,伸出手去攤開在他面前。

    盛敬侑眼神古怪地瞟他一眼,從袖袋里摸出個闊口小瓶子,放到他掌心:“你這小子真的很有問題。敢和我談條件,卻只要這么個小瓶子?”

    “私事而已。盛大人無需好奇?!?/br>
    霍奉卿的這個答案讓盛敬侑眉梢動了動,神情玩味。

    上個月那場預(yù)審考,學(xué)子們?nèi)雸鰰r都需經(jīng)過搜身關(guān)卡,將無關(guān)考試的物件留在搜身處。

    有些小東西不緊要,考生們離場時或許忘了,也或許懶得再繞路取回,便留在小吏們那里隨意處置。

    早前霍奉卿提出,必須要找回這個瓶子才答應(yīng)提前幫盛敬侑做事,這讓他狐疑許久。

    當(dāng)他的親信好不容易從一堆即將被扔掉的雜物里翻出這瓶子,他立刻找人驗看。

    驗看的結(jié)果讓人一頭霧水:就是個尋常瓶子,瓶中殘留的一點點干涸膏體只是姑娘家愛用的玉肌膏而已。

    雖說鄴城能用得起玉肌膏的人家并不算多,但兩只手也數(shù)不完。盛敬侑實在想不明白這瓶子有何玄機。

    雖覺古怪,但他眼下也沒心思細(xì)琢磨這點小事,當(dāng)即催促道:“說吧,雍侯世子到底該怎么‘用’,才能讓我這州牧大人在鄴城百姓面前露個大臉?”

    霍奉卿接過瓶子握在掌心,面色坦然似白棉,出口jian計卻黑如墨:“雁過拔毛,坑他撒錢就對了?!?/br>
    第十二章

    早上霍奉卿去南郊,確實是因為盛敬侑讓他去確認(rèn)云知意的動向。

    他不是沒有辦法推脫,可他還是去了。

    畢竟半個月沒見那姑娘,能去看她一眼,一起吃頓早飯,這機會他不想錯過。

    霍奉卿一向作息規(guī)律,今晚去州牧府見盛敬侑耽誤許久,回家時已困倦至極,簡單洗漱后便倒頭睡去。

    躺下不多會兒,就又做夢了。

    這個夢大約是從去年冬開始的,每月至少一兩回。每次夢境都是相差無幾的重復(fù),如此持續(xù)將近一年,夢里的一切都讓他熟悉到煩躁。

    每次都坐在這看起來像書房的地方。每次面前的桌上都歪七倒八堆著許多小酒壇子。

    每次坐在他懷里的人都是云知意。

    每次,她都展臂環(huán)著他的脖頸,用迷離的眼神笑覷他,開口就喚——

    “霍大人?!?/br>
    夢里的霍奉卿照例不應(yīng)聲,就靜靜看著她。

    燭臺上沒有點蠟燭,而是放著一顆碩大的火齊珠。灼灼紅光籠罩在她周身,使她看起來與在庠學(xué)時不太一樣。

    腮畔抹霞,唇間含艷,眸底有詭異的小火苗。

    “你說得對,算學(xué)學(xué)不好,要飯要到老,哈哈。可不就是?活該我栽這么大一個跟頭。”

    她在笑,可他聽著卻很難受。心中輕道:是什么題又算錯了?拿來我?guī)湍阒厮憔褪恰?/br>
    “我這人呢,爭強好勝是真的,可我實實在在想做些事也是真的。雖你我事事都能杠上,但無論哪一樁,我都絕不是因為你反對才堅持要做。不管我做什么,都只是因為我覺得該那么做?!?/br>
    他看著她開開合合的紅唇,心中一如既往地茫然。

    “我知道很多人都說我傻。當(dāng)初若不與你爭,如今發(fā)愁該如何收拾殘局的就不會是我??墒虑槿袈湓谀闶掷?,你會希望一石二鳥、三鳥,甚至更多。謀篇布局啊,總會將事情拖很久,我討厭這樣……”

    他在心里回應(yīng)她:雖不懂你在說什么,可天下萬事都一樣,欲速則不達(dá)。

    “霍奉卿,我輸?shù)每商珣K了,真不甘心啊?!?/br>
    她說這話時口齒含混,拖聲拖氣,話尾糯糯揚著點說不清的滋味。

    這副模樣真的奇怪,一點都不像云知意該有的樣子??稍浦庥衷撌鞘裁礃幼幽兀繅衾锏幕舴钋鋵Υ撕苊曰?。

    他唯一確定的是,接下來,她的唇會落在他眼下的那顆淚痣上。

    和以往每次夢境一樣,他沉默地閉上了眼。

    須臾過后,果然有溫?zé)崛彳浀挠|感印來,伴隨著薄荷蜜丸特有的清冽甜香,還有淡淡的桂子馥郁。

    那股氣息調(diào)皮地刷過他顫動的睫毛尖,有一股酥麻之感自他尾椎躥起,放肆蹦向四肢百骸。

    這感覺過于真實,讓他四肢發(fā)軟,頭暈?zāi)垦?,手足無措。

    接下來,就是這個夢最讓他煩躁的地方了。

    她遲遲沒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只是與他額角相抵,以落寞的笑音聊起天來:“當(dāng)年揚言要將你欺得馴順如狗,不曾想如今卻處處被你堵得個灰頭土臉?!?/br>
    他不懂她在說什么,想問也發(fā)不出聲。

    若能發(fā)出聲,他只想說:狗就狗吧。你能不能專心點接著親?親到一半改聊天算怎么回事?

    “你知道嗎?人若輸太多次,就會急眼,心里就會扭曲,就會想用些卑鄙無恥下流的手段來找回點場子?!?/br>
    她的語氣像威脅,又像抱怨,更像設(shè)了圈套在引逗獵物入甕的幼虎,讓人覺得……有點危險,但又想近前摸一把。

    簡言之,就是讓人有一種自愿作死的沖動。

    霍奉卿幾乎要咆哮了:你的手段能多卑鄙、多無恥、多下流?請!趕緊!

    然后,他就醒了。

    枕畔那個闊口小藥瓶已被清洗干凈,里頭裝滿了落桂?;璋禒T火中,有馥郁甜香隱約飄蕩,像極了“她”的氣味。

    那真是個讓人煩躁的夢。煩透了。

    ——

    翌日,云知意不打算出門,便起得晚了些。

    她慵懶看看天光,便吩咐小梅備好筆墨紙硯,準(zhǔn)備吃過早飯后就看書練字。

    “大小姐今日不必再去見那位……”小梅一時想不起那個賭檔東主該作何稱呼,尷尬笑笑,“就是要賣賭檔的那位?!?/br>
    “哦,不必了,后頭的事自有官差辦,不需我出面。等著聽聽宿家兄妹從城中帶消息回來就行?!?/br>
    見小梅眼神茫然,云知意解釋道:“昨日那郝當(dāng)家接了我的定金,就表示他已徹底放下戒心,回城后自會馬不停蹄去見各位小東主。他要與他們協(xié)商將股權(quán)轉(zhuǎn)到名下別家賭檔,這種事必須親自面談。屆時會有官差一直暗中跟著,待他將人全都見完,他們就會一網(wǎng)打盡。原不是什么棘手大案,只要官府鐵了心要辦,就這么簡單。”

    小梅愈發(fā)大惑不解:“黑市賭檔由來已久,既這么簡單就能辦好,怎么官府從前不管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唄。總要有足夠大的好處,又剛巧在足夠好的時機,他們才會出手,”云知意笑得有幾分不屑,“這次時機就夠好。有州牧府官員涉案,剛巧盛敬侑新官上任,這案子能給盛敬侑一個下馬威,他們當(dāng)然不會錯過?!?/br>
    抓了那些注資黑賭檔的小東主,案情審得一清二白,那幾位州牧府官員就要被公審。

    先讓百姓對這幾人盡情唾棄,之后順應(yīng)激憤民意,一舉掃清所有黑賭檔,就可強化原州百姓心中“州牧府全是狗官,幸虧有州丞大人頭頂青天”的固有印象。

    “……待黑市賭檔案徹底結(jié)案公示后,因為涉事者里有州牧府官員,州丞府再按律啟動對整個州牧府及盛敬侑的彈劾問責(zé)。如此,辦這件案子的真正初衷就完全達(dá)成了?!?/br>
    這些門道,上輩子的云知意也是幾年后也明白的。

    小梅嘖嘖稱奇:“開了眼了。這么一來,無論彈劾結(jié)果如何,原州百姓都會覺得‘新來的州牧盛大人也不是什么好官,只有州丞府靠得住’?!?/br>
    “可不是?”云知意揚唇,笑意不達(dá)眼底,“百姓看人看事總是簡單的,所以民意其實很好控制,就看誰功夫下得深?!?/br>
    小梅同情唏噓:“這么說來,那盛大人也挺可憐,新官上任就挨一記悶棍。您參與了查這案,在他眼里怕是成了幫兇。難怪您要借雍侯世子的事送他份人情?!?/br>
    云知意邊走邊道:“其實,不管這次我參不參與查案,他這位新任州牧都一定會被人找茬。不是這件事也會是別的事?!?/br>
    州丞府把持原州實權(quán)幾十年,豈會輕易拱手讓人。無論誰坐上原州牧的位置,都會成為靶子。

    小梅雖是婢女,到底是從在云知意祖母跟前耳濡目染,有時也會動動腦,不懂就問。

    她道:“若所有官員都只顧著下深功夫去控制民意,以此穩(wěn)固手中權(quán)力。那不就沒人真心做事了?倒也奇怪,兩府黨爭從未間斷,原州卻并沒有民不聊生。大小姐,這又是為什么呢?”

    云知意舉目望天:“因為原州從來不缺只會悶頭做事的傻子們,前赴后繼。呵,也不知圖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