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 《云上青梅》 作者:許乘月 作品簡評: 女官云知意重生后,主動向上輩子關系惡劣的竹馬霍奉卿釋放善意,在日漸友好的相處中,兩人攜手成長,相互磨合與包容,慢慢發(fā)現(xiàn)上輩子錯過的深情,在相知相守中一步步揭開導致前世悲劇的背后陰謀。本文通過甜蜜與詼諧交織并舉的基調,生動流暢地刻畫了一對勢均力敵的青梅竹馬從求學到為官的時光,男女主人公從誤解沖突到相知攜手,以小見大,展開了一幅平權世界下的官場繪卷,兒女情長和清明治世的理想在作者筆下得到完美平衡,節(jié)奏明快,文筆細膩詼諧,人物形象豐滿,劇情精彩紛呈。 ============== 第一章 上輩子的云知意才過二十便官至原州丞左長史,少年得志,仕途順遂到令人眼紅。 可惜她為官清耿務實,不屑參與勾心斗角的黨同伐異,因此得罪太多人,最終橫死在一場被刻意煽動起的民暴中。 一心為民,最終卻死于民眾之手,云知意原以為這是命運對她最大的諷刺。 可當她從無邊黑暗中重見光明,才知道命運不是要諷刺她,而是要沒完沒了地諷刺她。 她死而重生,回到大縉承嘉十三年八月廿二,寒露之日。 此時云知意十七歲,正坐在鄴城試院的考場上,面對一張亟待作答的考卷。 還是她上輩子最為頭疼的算學。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 云知意幼時在京中云氏家學開蒙,學業(yè)根基整體來說比尋常同齡人穩(wěn)固許多,因此自七歲來原州后,她在眾同窗中可謂鶴立雞群—— 除了算學。 算學是云知意的死xue。云氏家學不教這門,偏偏原州學政司獨樹一幟,竟將算學列進入仕必考。 她上輩子在鄴城庠學寒窗十年,旁的功課門門甲等,唯獨算學常年乙等,還是靠著死記硬背、生搬硬套勉強來的。 眼下重生,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七八年后—— 那時她只需掌控關乎整個原州民生的大政方針,核算估數(shù)之類的瑣事自有屬官、員吏代勞。 如此數(shù)年下來,腦子里本就不多的算學學問早還給師長了。 云知意面無表情,久久凝望著試案右手邊那張小題簽。 上輩子沒做對的很多事,如今重活,她心中大致明白該怎么去改正;可上輩子沒做對的某些題,這輩子再讓她重做,照樣一問三不知。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八十二頭,下有二百五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這題面讓云知意幾欲垂淚。 誰家會莫名其妙將雞和兔子混著養(yǎng)?沒見過! 下一題更氣人: 【今有物,不知其數(shù),三個一數(shù)余二,五個一數(shù)余三,七個一數(shù)又余二。問,該物總數(shù)幾何?】 云知意有掀桌罷考的沖動。 “三個一數(shù)”、“五個一數(shù)”、“七個一數(shù)”?會這么干的人多半是吃飽了撐的! 她忍無可忍,脫口嘀咕:“尋常人數(shù)東西,明明是兩個兩個數(shù)的。” 這嘀咕聲并不大,卻還是惹得巡場考官在考房門外駐足,扭頭瞪了進來。 云知意本能地挺身抬頭,氣勢十足地瞪了回去。 四目相接的瞬間,雙方俱是一愣。 考官蹙眉:此學子實在囂張,不但在考場自語出聲,還敢瞪視巡場考官?! 云知意如夢初醒,歉然賠笑。 方才一時恍惚,忘了此刻的自己并非令人望之俯首的“州丞府左長史云大人”。 此刻的她,只是連“雉兔同籠”都得親自掰著手指頭慢慢捋的學子云知意啊。 有風攜微雨拂過房檐,垂懸的風鈴被鈴心美石叩出悅耳清音。 云知意聽不出半點美妙,只覺凄風苦雨倍增惆悵。她提筆蘸墨,漫不經心地寫下個敷衍的“答”字。 畢竟臨場罷考是要坐牢的,且先混過再說吧。 —— 正申時,鄴城試院內響起收卷的撞鐘聲。 面對收卷的學政司小員吏忍俊不禁的模樣,云知意皮笑rou不笑地扯扯唇角。 邁出試院大門,云知意站在石階最上,俯視著舉傘迎來的婢女小梅,眼眶微熱。 “大小姐,您先吃些蜜食稍待片刻,奴婢這就去喚馬車來接,”小梅遞來個桐油紙包,輕言細語,“先時有貴人駕臨,試院衛(wèi)官便出來清了道,不讓考生車轎在門前滯留。” 這一幕前世發(fā)生過。當時云知意還隨口問過“是哪位貴人”。 如今重來一回,就不必再問了。她不但清楚來者何人,還知道對方來做什么的。 有些事她眼下還沒能完全推敲明白,謹慎起見,不該問的不問。 云知意接過蜜食,眼睫微垂:“去喚馬車吧?!?/br> 望著漸趨滂沱的雨勢,云知意恍惚地咬著蜜食,一塊接一塊,將兩腮撐得鼓鼓,完全不顧形象。 以往考完算學吃蜜食,只是以此發(fā)泄算學考試時憋出的滿肚子挫敗。 可此刻重溫舊味,感受著口中熟悉的香甜綿軟,再一次真實體會到人間滋味,這使云知意徹徹底底“神魂歸位”。 不是幻想,不是夢境。她云知意,當真活回來了。 小時與祖母下棋,她棋藝不精又賴皮,總撒嬌悔棋。每次祖母都氣定神閑,由她沒臉沒皮重來一步。 祖母曾說,“這人啊,只要芯子沒換,性情、習慣、眼界、格局,還有思考問題的方式,都不會變??v然讓你重走十步,該錯在哪處,還是會錯在哪處,翻不了天”。 此時云知意仰望正落雨的陰沉天空,咀嚼蜜食的貝齒隱隱加重了力道。 這一次,她的芯子算是換過了吧? 為官七八載,性情、習慣、眼界、格局,還有思考問題的方式,都在大大小小的淬煉中有所不同。 開盤重來,當初錯的那一步,她絕不再錯第二次。 —— 今日這場試并非一錘定音的“選士正考”,只是原州學政司提前一年對所有臨考學子的“預審”。 但不管正考還是預審考,原州學子凡有意仕途者,都要面對“法令、算學、書法、文才、政論、史學”這六門功課。 慣例每日考兩門,每次考試為期三日。既考完算學,就意味著這才是預審考首日。 雖說后頭的“書法、文才、政論、史學”對云知意來說都不難,但她還是忍不住低低一嘆。 明明已年少居高位,結果一步走錯,嘎嘣死了,如今又要重頭來過。又要再忍受算學的荼毒大半年! 唉,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啊。 “算學交白卷了?”清寒的少年音近在耳畔,似嘲諷又似疑惑。 霍奉卿。 云知意腦中應聲浮起這個名字,莫名心虛。 她上輩子總的來說算是大節(jié)無虧,但細處有愧。若要具體到人來論有愧于誰,頭個該受她大禮致歉的,便是這霍奉卿。 說起來,她與霍奉卿算是“熟到快爛透”。 云知意七歲來原州,除家人外第一個認識的就是霍奉卿。 兩家毗鄰,兩人年歲相當,之后又成了同窗,初時相交還算投契,按常理本該水到渠成,造就一段青梅竹馬的佳話。 可惜從求學到入仕,他倆都在憋著心氣較勁。 后來云知意還借酒行兇不干人事,將霍奉卿給強了去,青梅竹馬險成怨偶。 但她最終橫死街頭時,霍奉卿卻第一個趕來收尸。 心虛、羞愧、尷尬、感激,各種滋味錯綜翻涌,云知意口中的蜜食陡然多出幾許苦澀。 霍奉卿上輩子算是以德報怨,仁至義盡。所以,這輩子她至少也得做個人,不能再混蛋了。 心念大定,云知意暗暗稀奇,緩緩轉頭。 身畔,有紫衣少年負手昂藏,目不斜視地望著漫天雨幕。 從前庠學里有許多女同窗私下對霍奉卿贊譽有加,可云知意出于某種說不清的別扭,非但從不附和,有時還會故意挑他錯處。 但她心里一直承認,霍奉卿是好看的。 冠玉面,燦星眸;孤高如玉樹臨風,清逸似春風繞柳。 活脫脫就是少女情懷里對“青梅竹馬”最美好的想象,連他左眼尾處那小小朱砂淚痣,都是無可挑剔的誘人存在。 —— “看什么看?”霍奉卿不動聲色將臉扭向另一邊,口中輕飄飄擠兌,“莫非我臉上寫著‘雉兔同籠’的答案?” “可不?寫著‘雉三十七,兔四十五’,就不知對不對。”云知意收回目光。 “你……”霍奉卿詫異回眸。 “看來是對了?!痹浦庖灾讣廨p撓額角,自嘲訕笑。 霍奉卿斜睨著她,一針見血:“掰著手指頭算的吧?” 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嘴毒,不說點大實話能憋死似的。云知意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管我怎么算的,我……” 習慣地犟嘴到一半,她猛地抿唇。要做個人,對他好點。 瞥見自己的馬車已行至階下,云知意轉了話鋒:“雨太大,瞧著你好像沒帶傘。要不要坐我馬車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