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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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丞相家的小公子日前被皇帝指婚給靖王,圣旨剛剛下達就轟動了整個京城, 大晟朝雖然不禁男風(fēng), 但是很少有人會娶男妻,更不用說是嫁進皇家做男妃。 近幾日市井街頭茶館酒肆里, 凡是有人的地方無不在討論這個話題, 掌柜的當(dāng)然也聽說許多。 此時掌柜聽了徐老板的話,大大吃了一驚:“這鳳家公子好大的膽子, 皇家賜婚也是能說逃就逃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是不要命了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徐老板惋惜地搖了搖頭,轉(zhuǎn)述著老表給他說過的話: “那鳳公子據(jù)說鐘靈毓秀,女子皆比不上其秀美,去年入宮覲見皇帝, 咱們陛下一眼就看中了, 贊其乃天下第一美人,大概那時候就動了要賜給靖王的心思, 如今靖王征南陵大勝還朝, 他本就是九珠親王, 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還有什么抬舉能越得過賜給他一個‘天下第一’的靖王妃!奈何鳳公子不愿受此屈辱, 居然逃了婚, 唉, 如今連麒麟衛(wèi)都出動了在尋人, 只怕整個相府都要受他連累?!?/br> “堂堂男兒,哪個甘愿雌伏人下,”掌柜的也嘆息,“這鳳相權(quán)傾朝野,簡在帝心,居然也保不住自己的兒子!” “鳳相有十幾個兒子,哪個不能傳宗接代,只要能討皇家歡心,莫說一個兒子,七個八個都不在話下,而且聽說這個最小的公子原本就是庶子,極不受寵,若不是長得實在太好,怕還不夠格許給靖王爺!”那賬房先生也感慨道。 “那可不,靖王爺除了長相,文治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又平了南陵之亂,諸皇子中除了太子,誰也越不過他去!”小二一邊上菜一邊加入話題,他的語氣里頗有些憤憤不平,“要我說,還是鳳家公子不識抬舉,這京里有多少世家想把公子嫁進靖王府,這么好的事落到他頭上,居然還要跑!” 小二的老家就在南陵,聽說南陵王造反,南陵地界上生靈涂炭,他很是擔(dān)心焦慮,直到聽說靖王大捷,這才放下了心,他算是靖王的死忠粉,聽到這樣的事,自然為靖王不值。 “話雖如此,可靖王的形貌……唉,庸俗常人,哪個逃得過以貌取人?!辟~房先生搖頭唏噓。 伙計們都低聲議論起來: “靖王常年戴著銀質(zhì)面盔,據(jù)說并沒有幾人看過他的真面目啊?!?/br> “正因為面目全非,才一直戴著面盔,燒傷……想一想也能知道是個什么模樣!” “聽說靖王在南陵曾經(jīng)摘下過面盔,幾十萬叛軍只看了一眼就腿軟了,那是活脫脫的鐘馗……” “咳咳!”自小二上菜后就一直悶頭吃飯的徐老板重重咳聲,討論已經(jīng)傳進市井的流言沒有什么,但是妄議親王儀表是大罪,趕緊出聲阻止。 眾人噤聲,低頭吃飯,掌柜的也雙手揣著袖子回到了柜臺,桌上一時只聽到筷碗相碰和眾人的進食聲。 徐老板的伙計里有個人是剛從偏僻的鄉(xiāng)村出來的,他初次跟著東家來京都,聽到這里一臉懵然,他小聲地問同伴: “這鳳家公子是個男子?” “自然?!?/br> “靖王爺也是男子?” “更是自然!” “男子也可以嫁給男子,做王妃么?” 賬房先生發(fā)出一聲輕哼,像是很為這個伙計的沒見過世面而發(fā)笑: “本朝有制,非嫡子不能繼承皇位和王爵,靖王和太子殿下一母雙生,四皇子既然被冊封為太子,靖王就不能有后,娶男妃正是為了斷絕嫡嗣。” 伙計一臉茫然:“為、為何?” 賬房先生“嘖”一聲,翻了個眼,依然耐心解釋: “原本雙生子是不能繼承皇位的,但是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靖王殿下早年因一場大火毀了容貌,四皇子才能順利被封為太子,這個道理,你懂是不懂?” 雙生子大都容貌相似,九五至尊豈能有兩個,伙計訥訥點頭。 “太子既然是儲君,以后太子的兒子也是儲君,那萬一未來的儲君和靖王的子嗣容貌相似……皇家必須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 伙計唏噓道:“那靖王豈不是很可憐?九珠親王的爵位都沒人能繼承了?” “倒不是沒人繼承,是不可以由親子繼承,靖王可以從王室宗親里過繼一個孩子來養(yǎng)在膝下,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皇家要避免的,不過是一張龍椅上,不能出現(xiàn)兩個相似的人罷了。” “若說到靖王可憐……”那賬房先生最后感慨道,“倒不如說太子殿下鴻運深厚,雙生子被立為儲君,當(dāng)今殿下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人!” …… 這時十一已經(jīng)和那幾個大漢吃飽喝足,紛紛站起來準(zhǔn)備繼續(xù)趕路。 那小二還想勉力再救一救這小公子:“公子爺這是要走?其實您何不考慮在小店留宿一晚,聽說前面官道全都封路了,怕是也走不遠……” “沒關(guān)系,”少年郎滿不在乎地擺著手,“沒人能封我的路!” 小二急得直翻眼,這小公子非但蠢,還很自負,真是不知好歹! 韓統(tǒng)哈哈大笑:“鳳小兄弟,我就是喜歡你這股豪氣,咱們走吧!前面封路也不怕,咱們?nèi)ピ瞥怯袔讞l小路可以過,腳程快些,你今晚就能見到找到你哥哥了!” “哎!”十一高興得狠,捏著拳頭在原地蹦了蹦。 幾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掌柜袖著手跟小二一道目送,再次搖了搖頭: “年輕人啊,吃過幾次虧就懂得了!自己要作死,十八匹馬也拉不回……別看啦,天下不平事多著呢,趕緊把那桌子收拾干凈了!” 小二唉聲嘆息地把毛巾搭上自己的左臂,走進去收拾桌子了,他只盼著那幾個匪類劫財就好,千萬不要傷了人命。 掌柜瞇著眼又站了一會,可那外頭的太陽實在熾熱,他背過身剛想回去,卻聽得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齊整鏗鏘,來的人不但多,還訓(xùn)練有素。 再一轉(zhuǎn)身,果然見前方煙塵滾滾,掌柜的眼睛一亮,當(dāng)是來了客人,理了理袖子,在門邊恭候。 那幾匹馬很快就到了客棧門前,當(dāng)先的馬上跳下來一個年輕男子,掌柜的剛端起笑就迅速低下了頭,彎下了腰,恭敬地喊:“大人。” 來人穿著一身黑色云錦袍服,那袍服的胸前以銀線繡紋著麒麟圖案,這圖案在整個大晟朝無人不識,再加上他身后背著三尺長刀,其身份已經(jīng)昭然若揭。 皇城司衛(wèi),又稱麒麟衛(wèi)。 男子身形偉岸英俊端正,然而周身卻彌漫著冰冷殺意,他拿出一幅畫像“唰”地展開,目光鋒銳地盯著掌柜的臉,開門見山地問: “這個人你見過沒有?” 掌柜的探頭一看,頓時臉色一僵。 那麒麟衛(wèi)立刻捕捉到了掌柜的眼神,厲聲追問:“什么時候見過?此人去往何方?” 掌柜伸出顫抖的手指,遙遙指向不久前紅衣少年和幾個大漢消失身影的方向…… ———— 御書房里,晟玄宗正提筆書寫,內(nèi)侍高晉垂眉斂目,隨侍一旁。 門邊出現(xiàn)一道藍色的袍角,踟踟躕躕,高公公余光掃過,一甩拂塵,走了過去。 小太監(jiān)低聲說著話,高晉皺了眉,往龍案上又瞄了一眼,晟玄宗正收筆,帝王威嚴的目光掃了過來。 高公公脊背一凜,趕緊上前稟報:“皇上,鳳大人在御書房門外,暈倒了,您看……” “哼!”皇帝冷笑一聲,“那個老東西,真是不中用了,自己的兒子看不住,連跪一跪都能撅過去,要他還有什么用!” 高公公緩聲道:“鳳相年事已高,這屋外日頭又毒……” “日頭又毒?”晟玄宗猛地把手中的狼嚎擲在桌上,“朕的兒子親自領(lǐng)兵南征,狼奔三月不息,那日頭夠不夠毒?三十萬大軍遠征南陵,跋山涉水草行露宿,那日頭夠不夠毒?他教養(yǎng)看管的兒子抗旨逃婚,他倒是有臉嫌日頭毒!” 這日頭毒……是奴才說的,高晉識相地把這句話咽下去。 晟玄宗心里火啊,他的兒子居然被嫌棄,堂堂皇家鬧出被逃婚的笑話,簡直可恨! “這樁婚事,朕沒有問過那個老匹夫的意見嗎?是皇家強取豪奪嗎?靖王是朕與皇后的嫡子,人品才干性情哪點配不上他鳳淮仁的兒子?不受抬舉!” 皇帝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肘邊靠近桌緣的一堆奏折撲簌簌全落在地上,高公公忙跪身/下去撿,一邊撿一邊在心里嘆息,靖王大勝還朝,皇帝原本想給他一個厚重的賞賜,哪知道卻讓靖王成了皇城內(nèi)外的笑柄,這種事情便是尋常人家都要覺得顏面盡失,更何況是帝王之家,要不是晟玄宗是個開明的皇帝,鳳相府怕是已經(jīng)被滅了族。 但這事上鳳相倒也不無辜,皇上一直在給靖王物色男妃,年前那次大宴百官家眷就是這個意思,有這個心思的大人們自然帶著各家適齡的青年才俊們赴宴,當(dāng)時鳳相帶來的就是這個精致絕美,把滿宮嬪妃都比了下去的小公子。 圣上見了之后龍心大悅,隔天就跟鳳相暗示了,鳳相受寵若驚表示一定好好栽培調(diào)/教,誰知圣旨下發(fā)沒幾日,老頭一路跪來了御書房,說自己的兒子跑了。 皇帝終于發(fā)完火,心知還用得著這老東西,沉聲吩咐高晉: “把那老東西弄醒,戌時奉天門犒軍,讓他打起精神給朕做事!” “是!”高公公趕緊起身出去,讓小太監(jiān)們把暈厥過去的鳳相送太醫(yī)院去,并交代等人弄醒了要怎么說怎么說,務(wù)必讓鳳相深感皇恩浩蕩,萬死不辭。 小太監(jiān)們忙不迭去了,高晉又走回來,皇帝問:“宋星亦可有消息傳來?” 宋星亦是麒麟衛(wèi)副指揮使,鳳相來請罪后,皇帝就派他出去尋人,賜婚的旨意已下,靖王妃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至于其后如何發(fā)落……皇帝一想到就腦門子青筋直跳。 依他的性子,真是想拉出去砍了,可靖王妃封號已下,名冊都入了玉牒,一旦死了,靖王三年內(nèi)便不能另娶,要是不殺,又難消心頭之恨,更何況,皇家哪里肯要一個有二心的媳婦! 千百年來,從未有人敢逃皇家的婚,晟玄宗想找個前例出來依樣處置都找不著! 皇帝咬牙切齒著,高公公又低聲回答:“宋副指揮使還沒有消息。” “都是不中用的!申時之前尋不回鳳十一,讓宋星亦自己領(lǐng)板子去!” 皇帝說著起身甩袖,“擺駕鳳鸞宮,朕去看看皇后?!?/br> ———— 京城之外,官道綿延三十里杳無人煙。 一直到道路的盡頭,才可看到一片莊嚴肅穆的景象,三千英武玉姿的御林禁軍林立在道旁,個個披甲持槍。 太子秦冕和寧王秦齊端坐在馬上,身后跟著一隊近侍和數(shù)列宦官,他們目視著前方的隊伍正緩緩行來,不約而同摒住了呼吸。 三十萬軍馬連綿數(shù)十里,從高處看去首尾竟像是一條筆直的虹練,遠處旌旗密布,黑底的旗面上金色的“晟”字迎風(fēng)招展,下面繡著金色龍紋,行動間如同黑色鎏金的云彩。 當(dāng)先一匹棗紅駿馬氣勢雄渾,馬上之人身著金甲,銀盔覆面,只余一雙漆黑深沉如同寒潭的眼。 他的身后是黑壓壓的看不到邊際的隊伍,無數(shù)剛毅的面孔尤帶著殺戮未退的血寒之氣,刀槍劍戟寒光熠熠,肅殺和冰冷彌漫著天穹地野。 大晟朝浴血奮戰(zhàn)的三十萬將士,在靖王秦殊的率領(lǐng)下載譽歸來。 秦齊勒著馬韁的手一松,率先跳下馬背,不等棗紅駿馬近前,他已經(jīng)奔跑著迎了上去:“三哥!” 駿馬長嘶一聲,長蹄揚空。 “嘿!疾光!”秦齊向馬兒打招呼,抱著它的頭,跟那駿馬頭臉相蹭了好一會,仰頭朗聲對馬背上的人笑道,“三哥你可回來了!” 太子秦冕打馬上前,對秦齊低斥了一聲:“八弟,不得失禮!” 秦齊卻滿不在乎道:“我在三哥面前不稀得端那些禮節(jié)!” 秦冕看向?qū)γ骜R背上的人,眸光深邃:“三哥此去南征,一路辛苦,父皇命本宮和八弟前來相迎!林憲,宣旨!” 一個宦官出列,取出一卷金黃絲帛,靖王秦殊的眸光始終冷然如水,波瀾不起,他翻身下馬,半跪在地,身后響起“呼啦啦”的盔甲摩擦,武器落地的聲音,在這開闊的官道上竟疊出累累回音,震得那宣旨的宦官身軀一顫,好半晌才開始宣讀起來。 直到秦殊接旨,太子才翻身下馬,秦殊依然跪著,清冽的聲音徐徐開口:“參見太子殿下?!?/br> “三哥請起,”秦冕彎身,緩緩扶起秦殊,“你我兄弟不拘這些禮節(jié),父皇在神武門設(shè)宴犒賞三軍,你先帶三千人入城,隨我去復(fù)命?!?/br> 太子言辭間懇切又親熱,靖王卻只淡淡回了一個字:“是?!?/br> 秦齊這時跳了過來一把抱住秦殊:“三哥你可回來了!我想死你啦哈哈哈!” 秦殊的雙目流瀉出一絲柔和,看著秦齊剛想說些什么,前方卻忽然傳來喧嘩聲,再一細聽,竟是有幾個人邊哭喊著邊往這里跑。 “唰——”最前列的禁軍們齊齊端起長/槍戒備。 幾個皇子都循聲看了過去。 官道已經(jīng)封了路,但這里是京都通往云城和蘇城的分叉口,道旁的田野里有許多岔路,那幾個人也不知是從哪條岔路里跑出來的,看上去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卻一個個抱著頭瘋狂地在田野間竄跳著,一邊大喊救命,一邊嗚哇哇地哭嚎。 路邊每隔五步便有一個禁軍守衛(wèi),有幾個禁軍立刻就往那邊走去要驅(qū)趕這幾個人,剛跨出沒幾步,禁軍們都急急退了回來,并且大喊道:“保護殿下!” 禁軍們呼啦一下都圍了過來,連后面的遠征軍都蠢蠢欲動,四周的空氣瞬間緊張了起來,太子和寧王都吃了一驚,只有靖王十分鎮(zhèn)定: “先別慌,那只是馬蜂窩,點上火把,把馬蜂趕走就行!” 眾人定睛看去,只見遠處的天空里忽然出現(xiàn)一大團黑壓壓的東西,正在往這個方向飛過來,它所經(jīng)過的地方像是烏云逐漸覆蓋,在下方投下巨大的陰影。 太子有些遲疑,似乎是不太相信靖王的判斷,而寧王則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喊:“三哥,你確定那個是馬蜂窩?” 秦殊聲音淡然:“確定?!?/br> “可……可那個馬蜂窩,它比輛馬車還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