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周曉棠……”

    顧意澤把面前的幾個人名字一一念出來, “從下午開始缺席到晚自習(xí), 每人扣紀(jì)律分4分，五百字檢查明早送到班主任辦公室！”

    “哎喲哎喲我好怕哦！”

    宋曉棠雙手叉著兜, 抽筋似地抖著腿, 混不吝地笑著，他比出一根中指, 囂張地說：

    “分?jǐn)?shù)隨你扣，檢查不、會、寫！”

    十一覺得有趣, 學(xué)著宋曉棠的樣子也比出一根中指，正直直對準(zhǔn)了顧意澤的臉！

    幾個男生哈哈大笑。

    顧意澤臉色一黑, 楊朝卻先拼命咳了起來, 他把十一的手臂按下來，打著哈哈：“那個那個，班長說得對, 咱們翹課了就該寫檢查, 啊，現(xiàn)在都進(jìn)去, 寫檢查去！”

    宋曉棠等跟班都傻了眼：“少爺？”

    “走啦走啦！”

    楊朝率先回了教室，后門口霎時安靜下來。

    人群呼啦啦散了, 十一也不以為意, 他歡天喜地地要去開食盒, 顧意澤卻寒著聲音一盆冷水潑下來：

    “晚自習(xí)時間不許在教室內(nèi)吃東西！”

    “?。俊毙『⒋袅艘淮? 可憐兮兮地問：“那我可以去外面吃嗎？”

    “晚自習(xí)曠課要扣紀(jì)律分?！?/br>
    “扣掉會怎么樣？”

    要是別的事, 顧意澤不讓做的他也就乖乖聽話了，但是美食抱在懷里了不讓他吃，十一就很不高興了。

    “就你這個基礎(chǔ)，如果連紀(jì)律分都比別人低，期末就準(zhǔn)備拿倒數(shù)吧！”

    “倒數(shù)是什么？”

    顧意澤差點(diǎn)仰倒：“又跟我抬杠是吧？”

    “沒有，”十一據(jù)理力爭，指了指懷里的食盒，“這個，楊朝說了，要趁熱吃！”

    好像這是個多么了不得的理由一樣。

    顧意澤覺得自己的腦回路和小傻瓜對接不上，他只得撂下最狠話：“你要是吃了，晚上就別回宿舍。”

    小孩眼睛瞪得溜圓：“為什么？”

    “因?yàn)槲矣憛掃@個味道！”

    兩個人對峙著，十一氣得嘴巴一鼓一鼓，如果這個人不是哥哥，他大概都要噴出火來燒他屁/股了！

    “你討厭！”

    十一一扭身，抱著食盒跑了。

    最后一句話他說的聲音很大，半個班的學(xué)生都轉(zhuǎn)過了頭來看向這里，顧意澤腦子一懵，卻不是為了同學(xué)們異樣的眼光，而是小孩跑走的時候，那含怨帶怒的眼神，跟把小錐子一樣，刺痛了他的眼膜。

    顧意澤來不及多想，就追了出去。

    “你……”

    剛出了教室門，顧意澤就和已經(jīng)回來的十一撞到了一起，他猛地停住腳步，慣性卻讓他往前傾了傾，十一撐住他的肩膀，把他扶正，顧意澤吃驚地看著他。

    兩人相撞，理應(yīng)是體重輕的那個人被撞開，但是十一巋然不動，反而自己差點(diǎn)跌倒，還有這少年扶住自己的時候，手掌上的溫度和力道都非同尋常，再聯(lián)想起早先在教務(wù)處領(lǐng)書的那一幕，顧意澤心頭疑惑更深。

    十一原本就體熱，再加上情緒激動催動體內(nèi)太陽真火，此時跟個小火爐一樣，顧意澤只覺得肩頭一片火辣，像是被燃燒中的炭塊戳中了一樣。

    他無措地退后一步，知道自己應(yīng)該開口道歉，猶豫了好一會，那三個字就是說不出來。

    課堂上的時間本來就不許吃東西，自己從表面上并沒出什么錯，顧意澤不知道要怎么道歉，難道要實(shí)話實(shí)說，我看不過去你跟楊朝那樣親近？我很失望你是他派來捉弄我的人？我不能接受你因?yàn)檫@樣不堪的目的而接近我？

    十一撩起眼皮看了顧意澤一眼，然后蔫耷耷地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兩只手臂放到課桌上，構(gòu)筑出一個小小的空間，腦袋埋在這個小空間里，不想再跟顧意澤說話。

    顧意澤被堵在后門口，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

    “那個，你讓一讓，我進(jìn)不去?！?/br>
    十一頭也不抬，抽出一只手臂向后，白皙小巧的手掌那么一推，身后的墻壁就rou眼可見地后移了好幾公分，露出一條足夠顧意澤通過的通道。

    顧意澤揉了揉眼睛，他小心翼翼伸出手，一邊往里走一邊往墻縫間摸索，直到手指觸到一個凸出的面，他禁不住狠狠咬了咬自己舌尖，這不是錯覺，不是幻覺，這個神奇的小怪物，真的憑空用手把墻壁推得凹陷了好幾寸！

    顧意澤幾乎是跌在自己的凳子上，然后他又眼睜睜地看著那墻壁往前移動，自動和另外半邊匯合，造成這一切異象的少年卻依然伏在桌上，連頭都沒抬。

    這是空間重疊？還是墻里別有機(jī)關(guān)？

    這孩子身具特異功能？還是基因被改造過？

    顧意澤腦子里像是被灌了滿滿的漿糊，轉(zhuǎn)都轉(zhuǎn)不動。

    后來的兩節(jié)晚自習(xí)十一再沒抬過頭。

    顧意澤幾次想試著跟同桌說話，但是小孩只是把臉轉(zhuǎn)向外面，完全不理他。

    這是真生他氣了。

    顧意澤從來沒這么心煩意亂過。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楊朝和十一勾肩搭背的時候，他心頭涌起一股酸不溜丟的滋味，遠(yuǎn)遠(yuǎn)蓋過了氣憤，惱怒，或者失望這樣的情緒。

    顧意澤雖然一直跟楊朝不合，但其實(shí)他從來沒有把這個富家子單方面的針對放在心上過，可是就在不久前，他切切實(shí)實(shí)體會到了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他第一次嫉妒起楊朝的好命。

    在他看來，十一跟楊朝的關(guān)系明顯比跟自己來得更加親密，楊朝對十一勾肩搭背的姿態(tài)讓他覺得無比礙眼。

    整個胸腔里像是被注滿了檸檬水，又酸又澀，讓他急躁不堪。

    這種感覺來得全無預(yù)兆，讓他措手不及，也讓他惱羞成怒，所以顧意澤把這種情緒遷怒到了十一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過分了。

    這個一整天都活潑明亮的小孩，此刻像是一只被雨淋濕過的小貓咪，蔫噠噠地趴在那里，顧意澤寧可他揚(yáng)起小爪子，給自己身上撓幾個血道子也沒關(guān)系，這樣不理人，他心里慌得不行。

    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十一終于站了起來，顧意澤一邊收拾書，一邊小心翼翼地拿眼瞄他，小少年沒有再笑瞇瞇一臉歡喜地看著他，只是背著手走到門口，明顯在等著他。

    這讓顧意澤心頭一松，如果是其他人，生氣成這樣，只怕晚上都不肯跟他一屋住了，輕松之后心里又是一緊，這孩子也太乖了，連生氣都乖成這樣，顧意澤長這么大，都沒見過乖到這樣讓人心疼的小孩兒。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在夜晚的校園通道上，暮黃色的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中間隔著一段很礙眼的距離，顧意澤想到早上一起去教務(wù)處的時候，小影子黏著大影子的親密模樣，心里跟有西北風(fēng)吹過似的，一陣一陣的涼。

    路過校園超市的時候，顧意澤停下腳步，故作輕快地說：

    “咱們?nèi)ベI點(diǎn)吃的吧？肚子都餓了！”

    十一撩了撩眼皮，背起雙手，往超市門口一站，標(biāo)準(zhǔn)的外八字站姿，脊背卻筆直得像棵小白楊，那意思很明顯，你去買，我在這等。

    傲嬌得很。

    可愛得讓人恨不得往懷里抱一抱。

    顧意澤只得自己進(jìn)去買了些面包和餅干，他想到十一捧著香辣蟹那會如獲至寶的樣子，覺得這小孩可能喜歡吃辣，又買了許多辣條燈影牛rou絲小魚干之類的，拎了滿滿的一大包。

    回到宿舍，十一坐到凳子上，托著腮發(fā)了會呆，這個哥哥又兇又壞，小朋友伐開心，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

    泥鳳凰也是有性子的，哥哥也不能總是不講道理，扳著指頭算一算，顧意澤今天欺負(fù)他好幾次了。

    好氣。

    可不可以砸鏡子……

    顧意澤裝模作樣地整理了會書桌，漫不經(jīng)心地把一大包零食袋子放到十一的桌上，狀似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說道：

    “買多了，一起吃吧！”

    十一奇怪地看著他：“不是說不許在宿舍吃東西嗎？”

    中午時候給十一訂的規(guī)矩言猶在耳，顧意澤只覺得臉被打得啪啪響，還得強(qiáng)顏歡笑：

    “你今天第一天來，就當(dāng)給你接風(fēng)洗塵了！”

    小孩的眼神立刻不一樣了，亮閃閃的，小嘴抿了抿，問道：

    “那要是，今天吃不完呢？”第一天給吃，以后就不給吃了嗎？

    “你要是吃完了那才大事了！”

    顧意澤失笑，他下意識地就想抬手去摸十一的腦袋，忽然想到自己白天的時候義正詞嚴(yán)地告誡小孩“不許動手動腳”，趕緊及時剎車，只在十一的發(fā)梢處輕撥了一下，還捻了捻手指，欲蓋彌彰地解釋，“你這兒有根頭發(fā)……”

    話剛出口顧意澤就咬住了自己舌頭，也就是面前這小孩單純，換個人肯定立馬懟他臉上：腦袋上除了頭發(fā)你還想薅下什么來？！

    “……你慢慢吃，全是你的，什么時候吃完都可以！”

    少年瓜耷了一路的臉上終于煥發(fā)出神采，眼睛里透出笑意，嘴角的弧度高高揚(yáng)起，他打開塑料袋，看到里面花花綠綠的包裝，贊許地看了顧意澤一眼，迫不及待拆開一包沙琪瑪就開吃了起來。

    顧意澤笑看著他，目光漸漸深邃起來。

    這孩子的快樂如此簡單，這樣的純真是偽裝不來的，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會被楊朝收買來戲弄自己呢？

    楊朝也不是個傻逼，又怎么會找這么沒心眼的人來做這個事？

    顧意澤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先入為主地預(yù)設(shè)了十一的立場，他對十一充滿了偏見，這些偏見蒙蔽了他的眼睛和理智。

    這個少年身上有那么多矛盾的地方，他對于知識和常識一無所知，卻有異于常人的技能，他顛三倒四的說話方式，他嬌憨天真的性格，他把教室半邊墻壁推得凹陷了進(jìn)去，還有楊朝對他的態(tài)度也十分奇怪，那根本不是雇主的頤指氣使，楊朝甚至是在討好十一的……

    顧意澤覺得他完全弄錯了。

    長腿一伸，把自己的凳子勾過來，顧意澤在十一對面坐下：

    “不生氣了吧？我們聊聊?！?/br>
    小倉鼠進(jìn)食的動作一頓，默默地背過身去。

    顧意澤沒哄過人，十分沒有經(jīng)驗(yàn)，他干咳了一聲：

    “那個，你要怎么才能不生氣？”

    十一悶悶地說：“你不是不喜歡我嗎？”

    顧意澤呼吸一窒，這個問題讓他十分難以回答，如果不是聽到楊朝他們幾個之前的計(jì)劃，那今天十一的出現(xiàn)無疑不會引起他的反感，這么可愛的小孩確實(shí)也很招人喜歡，但是十一這樣的問法，讓顧意澤十分摸不清底，喜歡是一個很寬泛的概念，喜歡同桌，喜歡朋友，喜歡男孩，每一個代表的意義都是不一樣的。

    顧意澤不答反問：

    “是楊朝讓你這么做，要我喜歡你嗎？”

    “??？”關(guān)楊朝什么事？

    “不是啊，是我要你喜歡我啊?！?/br>
    顧意澤被這一記直球打得一愣，繼而整個耳根都不可遏制地發(fā)起熱來，他移開視線，不自在地問：

    “你為什么要我喜歡你？”

    十一轉(zhuǎn)過身來，明亮亮的大眼睛看著顧意澤，粉嘟嘟的嘴角還沾著沙琪瑪?shù)闹ヂ榱?，整個人糅合著滿滿的孩子氣和清透的少年感，這兩種特質(zhì)都讓他看起來十分純凈，面對顧意澤的問題，他理所當(dāng)然地說：

    “因?yàn)槟闶俏腋绺绨?！?/br>
    “嗯？”顧意澤眉心狠狠一跳，“這是什么意思？”

    這個答案讓顧意澤的心情十分微妙，少年把他當(dāng)哥哥一樣喜歡，這本該讓他覺得窩心，這應(yīng)該也是最好的回答，但是自己那股子難以言說的失落又實(shí)在無法忽略。

    顧意澤故作輕松地笑道，“如果我有個你這么大的弟弟，我不可能不認(rèn)識?！?/br>
    十一從塑料袋里摸出來一袋薯片，猛地一拳敲上去，臌脹脹的包裝袋像個氣球一樣“嘣”一聲爆開，巨大的聲響把顧意澤驚得脖子一縮，小孩咯咯咯地笑了好一會，才一臉認(rèn)真地對顧意澤說：

    “本來我是想今天晚上告訴你的，但是你欺負(fù)我，我不想說了！”

    堂堂鳳凰真君也是有脾氣的，香辣蟹我可是從來沒有吃過，就這么被逼著扔掉了，不可原諒！

    沒錯，十一所有的怨念都來自于那份無緣的香辣蟹！

    如果只是不讓他在教室里吃，大不了自己把東西存闃瑯指環(huán)里，可是顧意澤說他討厭香辣蟹的味道，那十一就不能吃了。

    他不想變成一只帶著哥哥討厭的味道的小鳳凰。

    但是這個氣，是一定要生的！

    打定了主意，十一把一大袋子零食都拎了起來，腳尖一踮，就躍上了上面的床鋪，他坐在床邊上，修長的小腿懸掛在床沿晃啊晃的，房間里響起歡快的“喀嚓喀嚓”啃薯片的聲音，而顧意澤則是整個人徹底石化了！

    他絕對沒有看錯，這個新室友，就那么輕飄飄地，飛上了床鋪！

    飛的！

    顧意澤仰起臉，嘴巴開開闔闔了許久，都發(fā)不出聲音來。

    就在這時，顧意澤設(shè)定的鬧鐘響起，到了洗澡休息的時間，十一點(diǎn)學(xué)校會統(tǒng)一熄燈。

    顧意澤終于找到臺階，只是聲音里很是磕磕巴巴，帶著三觀被重塑的恍惚：

    “十一點(diǎn)半了，你先洗澡吧？我?guī)湍惆驯蛔犹缀茫闶遣皇遣粫?/br>
    “我不要洗澡！”

    十一仰躺下去，穿著白底紅邊帆布鞋的兩只腳丫子還在一晃一晃，“咔嚓喀嚓”啃薯片的聲音也沒有停下。

    顧意澤眉心狠狠一跳，他是個重度潔癖，看不得人穿著鞋子上/床，睡前不洗澡，還躺在床上吃東西……

    為什么所有這些觸及他逆鱗的行為，在這個少年做來卻顯得格外可愛？

    那小丫子一晃一晃，就像他主人獨(dú)特的外八字走路姿勢，跟個小鴨子似的，噠噠噠噠直往顧意澤心臟里鉆。

    但是再可愛的小孩，顧意澤也得試著跟他講道理：“鳳十一，做人要講究衛(wèi)生……”

    “我又不是人！”

    他是火鳳凰，平生最討厭水，雖然這世上沒有什么水能滅他的太陽真火，但畏水是鳥的天性，再說他化形后學(xué)會的第一個法術(shù)就是滌塵術(shù)，才不需要洗澡！

    顧意澤：“……”

    為了回避洗澡連自己不是人這種話都講得出來，顧意澤也是無語了，干干凈凈漂漂亮亮一個小孩，到底為什么這么不愛洗澡？！

    “你就算不是人你也得洗澡！除非你有足夠的理由說服我你不必洗澡也會很干凈?。?！”

    十一趴在床上探出頭來：“真的嗎？”

    顧意澤被氣笑了：“你倒是把你偉大的理由說出來我聽聽！”

    十一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又躺了回去：“我不告訴你！”

    我才不會現(xiàn)在告訴你，我其實(shí)是個蛋??！你見過蛋需要洗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