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彬檀并不擔(dān)心自己的meimei長大以后會變成一個敗家子, 即便是敗家子, 他們也養(yǎng)得起。

    可是成長在這種政界的家族, 面對無處不在的政敵，覬覦他們已久的對家，無處不在的利益交換。

    如果蘇碧曦長大以后, 需要換到一個好的學(xué)校，購置好的產(chǎn)業(yè), 跟學(xué)校老師打交道, 哪怕是跟同學(xué)有了摩擦，都需要父兄來做主。

    普通人固然可以過下去。

    他們有普通人一輩子遇不見的麻煩, 明處暗處的保鏢, 窮兇極惡的劫匪。

    或許哪一天，天上飛來一架無人飛機(jī)，直接在頭上爆炸。

    米國總統(tǒng)都被刺殺而死。

    身處蘇家這個位子, 手上沒有沾過血, 那是自欺欺人。

    蘇彬檀面對的事實, 就是這么現(xiàn)實。

    他固然可以選擇自己的愛好, 去做一個學(xué)者。

    但是他未必有那個命去。

    自古以來，皇帝立的太子如果不能繼位, 幾乎從來不會有善終。

    蘇彬檀面對的局面，雖然不至于那么險惡, 但也沒有多好。

    蘇碧曦把頭從望遠(yuǎn)鏡前移開, 看著蘇彬檀, 嗯了一聲, “哥哥并沒有做自己喜歡的事?！?/br>
    世上的人，大部分都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他們從事的職業(yè)，也許是自己最厭煩的工作。

    蘇彬檀自嘲地笑了一聲，眉宇之間寂寥滿布，“這是一個什么時代了，怎么還會有人喜歡星星。人們只喜歡錢。星星啊，值幾個錢?！?/br>
    一個正常家庭的父母，聽見孩子要去做一個天文學(xué)家，多半也會阻擾。

    一個物欲橫流，唯利至上的時代，從商才是主流的大路。

    興趣愛好，聽聽也就罷了，當(dāng)不得真。

    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飯都吃不上了，還指望其他的，豈不是在說笑？

    蘇彬檀見蘇碧曦不看望遠(yuǎn)鏡了，便自己調(diào)高了鏡頭，“做宇航員，大部分都是從飛行員里面選拔。飛行員需要極好的視力，體格…….還要能扛得住360度旋轉(zhuǎn)不嘔吐?！?/br>
    蘇碧曦沉默了下來。

    很多人坐車都會吐，何況是把整個人顛過來轉(zhuǎn)過去。

    這樣的游戲，蘇彬檀從小都在玩。

    他為了保持自己的視力，從來不玩游戲，不看電視，極其注意燈光陽光。

    每逢假期，他都會過去軍隊訓(xùn)練。

    他們家有一個可以把人360度旋轉(zhuǎn)的機(jī)器，蘇碧曦從記事開始，就看著蘇彬檀把自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宇航員在地球外面，看見的一切都不一樣。”

    蘇彬檀看著視線中的木星，月球，角宿一三角形，嘴角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沒有支點(diǎn)，沒有參照物，看不到日出日落，會有一種極其恐慌的感覺。”

    待在地球上，跟在宇宙中看見地球，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真正用自己的眼睛看見地球的那一刻，據(jù)說很多宇航員都覺得害怕。

    這樣的一顆星球，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跟渺小的自己來說，尤其會覺得恐慌。

    等到走到太空里，進(jìn)行太空行走，連一個能夠暫時寄居的空間都沒有，直接飄在地球面前，所有的宇航員都會有一種擔(dān)憂，擔(dān)憂自己就此在宇宙里飄蕩，再也回不去這顆水藍(lán)色的地球。

    “可是就有傻子，想自己去體會一下這種感覺”蘇彬檀看向蘇碧曦，眼睛里仿佛閃著星辰的光芒，“天文學(xué)家把冥王星放在九大行星那么多年，一夕之間便把冥王星除去了，變成八大行星。

    人類的常識，一下就被顛覆?！?/br>
    “就在今天，還有無數(shù)人發(fā)郵件去nasa，去問華國航天局，天文臺，問他們，華國還有幾億貧困人口，非洲還有那么多人每天餓死，為什么還要花費(fèi)數(shù)十億，數(shù)百億的錢去進(jìn)行登月，登上火星，沖出太陽系，研究幾萬光年外的星系？這些錢，花在拯救這些面臨死亡威脅的人身上，不是更迫切嗎？”

    蘇碧曦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蘇彬檀。

    即便是在深夜，星辰在黑暗中投來的微弱光芒，讓蘇彬檀身上仿佛也有了光輝。

    “500年前，同樣是在一個到處是瘟疫饑餓的時代，每一天都有人在餓死，但是管理鎮(zhèn)子的伯爵卻把糧食跟錢花在一個奇怪的磨玻璃的人身上?！?/br>
    “那些忍饑挨餓的人謾罵，那個愚蠢的，磨玻璃的人除了浪費(fèi)糧食，還能有什么用？這是在浪費(fèi)錢！”

    “這個磨玻璃的人，發(fā)明了顯微鏡。從此，人類開始能夠?qū)刮烈??！?/br>
    蘇彬檀忽然興奮起來，指著星辰上的恒星，“他們知道顯微鏡能夠做什么嗎？他們知道天上發(fā)光的都是恒星，這些光都是幾十甚至幾百年前的嗎？他們知道有了人造衛(wèi)星，才能預(yù)測氣象氣候，才能鋪開網(wǎng)絡(luò)嗎？他們知道整個航天研究跟其他科技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促進(jìn)，知道每年有多少技術(shù)從航空航天之中轉(zhuǎn)化出來嗎？”

    蘇碧曦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蘇彬檀。

    她記憶里的大哥，一直都有哥哥的樣子，沉穩(wěn)有度，遇事不驚，帶著官員慣有的儒雅端肅，好像沒有什么事情能夠讓他動容。

    那個看見月偏食就會大叫，請假在家里拍攝日全食的大哥，從蘇碧曦的記憶里走了出來。

    “那些蠢貨，一遍又一遍地把太陽系的位置，把地球的位置放在了所有的探測器上，告訴地球外的所有生物，這里有地球，這里有人類！他們怎么不想想，如果他們知道這里有人類，后果是人類能夠承擔(dān)得起的嗎？”

    蘇彬檀一腳踹在了觀星臺的墻上，氣憤地簡直要拆了這里，“為什么人類的命運(yùn)，我們的命運(yùn)，要拴在這群自以為是的人手里？要是，要是我……..”

    沒有要是。

    蘇彬檀從了政。

    再也跟這些東西沒有了干系。

    他是一個跟航天毫無干系的人，不能指使美國航天局做什么，也不能對歐洲航天局指手畫腳。

    頂多就是寫一封可能永遠(yuǎn)不能得到回復(fù)的郵件，放在這些航天局的郵箱里積灰。

    蘇碧曦清楚地知道蘇彬檀說這番話的用意，卻無法不為蘇彬檀的心意所觸動。

    這是她親生的哥哥，陪著她長大的哥哥，在挽留他唯一的meimei。

    她要如何開口。

    她無聲地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從眼角滑落。

    蘇彬檀倏地笑了笑，“可是阿鶴，我并不后悔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走到今天，我是蘇家下一任族長，我有能力保護(hù)我的家人，我能夠讓你們活得快快樂樂。即便哥哥沒有護(hù)好你………”

    他停頓了一會兒，低低地說：“也能替你出氣?！?/br>
    每個人都要放棄很多東西，才能得到其他的東西。

    他放棄的東西，是他從未實現(xiàn)過的夢想。

    但是他因此守護(hù)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功過得失，已經(jīng)不能計數(shù)。

    “阿鶴，每個人的夢想，一生所追求的東西，可能這輩子都不能實現(xiàn)?！?/br>
    蘇彬檀蹲在蘇碧曦面前，直直地看著眼前哭泣的meimei，“哥哥知道，你從此再也不能跳舞，不能彈琴，心里有多苦。但是你還有哥哥，還有爸媽，還有你的兩個小侄子，還有賀鑄然，還有無數(shù)的其他的有意義的東西?！?/br>
    他的臉上有了淚，眸中流露出祈求，“阿鶴，就算你以后每時每刻都會發(fā)病，就算你不想要你嫂子，就算你以后再也不能康復(fù)，就算你以后再如何拖累我們，就算你這輩子就是一個廢人，你也不會是哥哥的負(fù)擔(dān)，哥哥也會答應(yīng)你。”

    “哥哥從你出世，就說過要一輩子保護(hù)我的阿鶴。你這次出事.......是哥哥沒有盡到責(zé)任。阿鶴，再給自己一個機(jī)會，再給哥哥一個機(jī)會。

    “你三歲的時候，纏著要哥哥答應(yīng)過你，這輩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想哥哥的阿鶴寶貝?！?/br>
    “哥哥自從有了阿鶴，每天上課的時候，都在想，阿鶴今天有沒有乖乖吃奶，有沒有乖乖睡覺洗澡，有沒有亂跑........”

    “哥哥每每想到有人要娶走我的阿鶴，就恨不得立刻揍死那個男人?！?/br>
    “哥哥的阿鶴，是一個這么可愛，這么乖，這么好看，這么聰明，是全天下最好的meimei。”

    蘇彬檀道，“哥哥怎么能答應(yīng)，讓哥哥的阿鶴寶貝…….去死呢……..”

    蘇碧曦看著蘇彬檀臉上的淚一滴滴落下，就像落在了她的心里，燙得她幾近窒息，把她的血rou，一寸寸碾成灰，碾成齏粉。

    她連痛都喊不出來，根本不知道能說什么，該說什么。

    她把一把把的尖刀，扎進(jìn)了愛她的人心中。

    她的身體，她的心底，早就破碎成了千塊萬塊。

    她還要來傷他們的心。

    她聽見自己哽咽道，“對不起……..”

    盡管她沒有資格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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