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正因為生活優(yōu)越，他反而沒有什么好勝心。在選擇大學這樣關鍵性的問題上，他想都沒想就留在了成都，成都適合沒有好勝心的人永久性居住。

    “而關于他沒有好勝心的這一點，其實這是我最近才發(fā)現(xiàn)的，這簡直是對我極大的侮辱。我多么希望他也曾和我一樣把彼此當成最強大的勁敵，扳倒對方是唯一能使自己感到快樂且自豪的理由。這樣至少可以證明我并不是一廂情愿地以為可以同她相提并論?？墒钱斘夷翘煸诰瓢蓭镔|(zhì)問他，為什么總是想要奪走我所有擁有的一切時，他完全迷茫了，完全呆住了，完全像個置身事外的人一般不知所以然。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競爭的存在，他還以為我和他的關系不錯，甚至想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來北方找我滑雪。我一點也不知道，事情原來一直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發(fā)展——他從不以為我們是對手。他以為我們是好朋友。

    “知道真相以后我差一點崩潰，原來這么多年來我所以為的敵人，只是我所幻想出來的罷了?！?/br>
    “我花了很長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卻一直沒有答案。我開車去重慶找到宋熙正，問他為什么？為什么這樣看不起我？并且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他雖不明白我在發(fā)什么火，可并不甘示弱，還擊我的一拳還真不輕。”

    “但從那次之后，我一下子便釋然了，是按疼痛徹底地喚醒了我，叫我別傻，唯一能打敗我們的，都只是自己而言?！?/br>
    “人從不可能被戰(zhàn)勝，除非自己先認輸。”

    第23章

    有一天，束河的奶奶把她拉到一邊，給她看一副水墨畫，畫中有山有水有家禽，筆法之拙劣，用功之粗糙，外行人一看都能看出好壞美丑。束河說：“喲，怎么畫得這么差，跟小孩畫的一樣?！笔拥哪棠堂嬗袦厣?，說：“還不是為了給你們節(jié)約，為畫這個，我可練了好久啊?！鼻耙魂嚹棠淌敲刻礻P在臥室里畫畫。人人見了都說奶奶現(xiàn)在是修身養(yǎng)性，要當文人。束河納罕道：“你在說什么呀？這關節(jié)約什么事啊？”奶奶說，“你不知道，人死以后，是要住到另一個世界里取的。那個世界通這個世界一樣，也要有房子有汽車，你們得買來燒給我。我前段日子去打聽價錢，哎呀，可貴，紙糊的都那么貴，我就琢磨著，我自己做一個好了。但我老了，一坐手工活手就抖，就想畫一幅吧，畫也一樣。你看，我把我想要的生活都給畫出來了，青山綠水的，比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好多了，我簡直有點向往了?！笔勇牭难蹨I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勉強地說:“你公然砸家里搞封建迷信，我要去給爸爸說?！蹦棠踢B忙拉住她，說：“哎呀，你千萬別，你爸爸要是曉得了，非給我撕了不可，到時我死了，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比活著的時候還慘。”束河拉住奶奶的手說：“奶奶，你別一天到晚死不死的，你又能吃又能喝又能睡，我看我們死了，你都還沒死呢！”奶奶用手往束河的腦袋上戳了一下，說：“你就挖苦我吧，你給記著，我要是死了，你就把這畫燒給我，別人我指望不上了，我就指望你了?！笔尤嗳啾淮镣吹牡胤?，說：“好啦好啦，答應你啦?！薄澳憧梢欢ǖ糜涀】?，不然我到時做了孤魂野鬼，我就來找你算賬?！?/br>
    “哎呀，你別嚇我。”

    束河萬萬沒想到，奶奶說死就真的死了。那天一大早，家里人都還沒起床，她一個人去樓下買早餐，回來的路上被一輛出租車給撞到，人是給搶救回來了，卻再也爬不起床。家里人輪流照顧她，剛開始幾月還好，后來日久，大家都有些力不從心。束河的父親說：“奶奶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東西，看來是活不成這個月了?！笔拥哪赣H說：“也難怪，這樣大的年紀了，還整天在街上逛?！笔拥母赣H瞪她母親一眼，說：“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干什么？”

    束河去房里看奶奶。奶奶渾渾噩噩地分不清她是誰，問：“你是老幾的女兒??？”

    “我是老三的女兒啊。”她父親在家里排行老三。

    奶奶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來。那只手瘦的像一把竹樓，在白色床單上游走，她說：“你都長這么大了，我記得你還很小啊，還是被你爸爸抱著來找我啊。怎么我睡了一覺起來，你都這么大了，你十幾了呀？”

    “我都二十八啦奶奶。”她握住奶奶的手，這只只剩一層皮的手再也不能給她扎鞭子了。小時候，都是奶奶給她扎鞭子，一邊扎一個，還夸她像瓊瑤劇里的金銘。

    “這么大了呀，那我也該老了吧。對了，你是老幾的女兒啊？”

    束河一下子就哭了起來，說：“奶奶，我才說了呀，我是老三的女兒。”

    奶奶點點頭，說：“奶奶老了呀，記不清啦?！?/br>
    又拖了一陣，奶奶的病情不見好轉(zhuǎn)，手手腳腳腫得很大。她寬慰奶奶道：“奶奶，你看你都長胖了?！?/br>
    “我是腫了呀?！?/br>
    “你的臉色多好。”

    “我是發(fā)燒啦?！笔裁匆膊m不過她，她嘆氣道，“我前幾日夢見一支蠟燭滅了，我命該如此。”話說不下去，沒了力氣，束河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附在她的耳邊，說：“你放心，我一定把畫燒給你?！痹捯徽f完，奶奶便微笑著斷了氣。是不留遺憾地走了。束河趴在她的身子上哭，一具干癟癟的尸體，只剩一把脆骨，是時間的長河里漏出的一顆石頭，石頭上的文一明一滅，隨即又被河水沖走。束河突然意識到生命的脆弱，方才真正地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