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們好像是真的很相愛。說給別人聽，無不夸他們的感情好。口口相傳，他們的事情也成了一段佳話，人人都拿來做榜樣，當正面教材來教育好些用情不專的人。

    她漸漸也對這段感情產(chǎn)生了信心，一度以為他們可以這樣走下去，到他回來，也還能這樣走下去。直到后來她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總不肯跟她談未來。好像他的未來已經(jīng)計劃好了，里面沒有她。她覺得意外，難道他真的只是跟她玩一玩？他又不是不曉得她玩不起。她曾旁敲側(cè)擊地對他說過她的愛情觀，她覺得“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要流氓”，他當時也贊同，只是沒有發(fā)表意見。她試探地問過他，等他回來，他們就結(jié)婚好不好？他找借口說：“工作都沒定下來，怎么會想到結(jié)婚上面去?！彼沁B哄都不愿意哄一下她。哪怕只是許一個愿在那里也好。不然連等下去的理由都沒有，她又不是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她的愛還沒有那么偉大。她為此同他生悶氣，好幾天不接他的電話。她不接，他就一直打，打到他犯了舊病，她才原諒他。想，這人是拿著命來愛我。說說，又覺得他不那么壞。再作孽，也都不那么壞了。

    如錦繡這般的女人，最容易寬寡別人。在淘寶上買的東西不如意，也從來不打差評?？偸钦驹趯Ψ降牧錾舷胧虑?，同別人合著伙來騙自己，覺得這樣換來了別人對自己的尊重，還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對親人、對愛人，與其說是謙讓，不如說是謙卑，生怕被人在背后講壞話，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當然這樣活得也更累，有苦說不出。她同梁景成分手的事情，也自然沒同別人講。一個人去到河邊，抽了三包煙。她以前從來不抽煙，只是突然路過一個煙攤，想試試。有人來搭訕，以為她是小姐，問：“小妞，賣么？”她白那人一眼，吼道：“賣你妹??！”她手上夾著煙，仰著下巴，放窄了眼皮望著河面，細細回想梁景成對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話都像針扎進她的心里，扎出無數(shù)個小孔來，血不住地往外冒，就是結(jié)不了疤。梁景成對她說：“其實，有些事情我騙了你。”他坐在床邊，拿著手機，像是剛接過什么人的電話。她用一張毛巾擦自己剛洗過的頭發(fā)，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

    “哦，什么事情？”

    “其實?！彼蛩?，怯怯地說，“我在墨爾本還有一個女朋友?！憋L在他的背后，把白色的落地窗簾吹起來，屋外的紫色小花朵忽閃忽閃，像不停想往里探的小孩童的臉。后來她每每一想到他，就是想到這一幕?！叭ツ珷柋局拔覀兙驮谝黄鹆?。在一起好多年了。她現(xiàn)在知道了我們的事情，鬧著要自殺?！彼f，“可是我不能傷害她?！?/br>
    “哦，還有這種事情？”忽然間，好像所有的迷霧都解開了。怪不得他硬是不給她他在那邊的電話號碼；怪不得每天都是上午十點左右電話她；（只有那時那個女生才不在他身邊？）怪不得他每次回來看她，總怕被人看見。怪不得怪不得，現(xiàn)在想來全是破綻，怎么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還是說故意不去發(fā)現(xiàn)，怕深入地探尋下去會失去他？她鎮(zhèn)定地問：“還有呢？還有沒有別的事情騙了我？”

    “沒有了。怎么，你不意外？”他好像比她還詫異。難道以為她會哭？

    “唔，是有些意外?！彼哌^來，脫下睡衣，開始一件一件地穿衣服。先是胸罩，咦？怎么突然小了？老是扣不上。然后是喬琪紗的連衣裙，到頭那里就被卡住，褪不下去，也拉不下來。最后穿上棕色的丁字單鞋，也覺得有些打腳。怎么什么都不對？哪里出了錯？她疑心著，拿起手提包，徑直走出房間。梁景成追上來，拉著她的手臂，問：“你去哪里？”

    “出去走走，等會兒就回來?！?/br>
    “我不相信你還會回來?！彼蟮?，“你留下，跟我講講，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

    “我以為你已經(jīng)決定好了?！彼坏乜此?，“你不能傷害她，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br>
    “她不知你。真的，哪一點都不如你。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一點也不愛她，當初和她在一起，只是因為她感動了我，她送我限量版的帶明星簽名的球衣，她托人從日本帶回全套《多啦A夢》的原版漫畫，她解決了我爸爸工傷賠償和養(yǎng)老金的問題，最重要的是，連我去墨爾本留學的費用，都是她幫我出的?？墒?，你知道，感動產(chǎn)生不了愛情。那僅僅只是感激而已?！?/br>
    錦繡簡直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甩開他的手，詰問道：“我的天，你是小白臉么？”他像被人掌摑，整張臉都憋著勁，憤怒地看著她，說：“是哪一條法律規(guī)定，兩個人在一起，只能是女人用男人的錢？就像哪一條法律規(guī)定，兩個人在一起，只能是男人和女人！”她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干笑兩聲，轉(zhuǎn)身就走。

    他倒是也沒追上來。還是氣著。不知道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她只覺得好笑。愛了好些年，白愛了么？

    她疾步走，老走不成直線，撞到路人身上，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對不起?！绷壕俺纱螂娫掃^來，她一直不接，是要氣出他的病來才好。他死了都不解氣。后來他發(fā)來好幾條短信，長長的字，是排成隊的黑黑的小蝌蚪，游進她的心里，慢慢長大，變成一只一只小青蛙，喉嚨一收一收地叫著，鬧得她心神不寧。

    “錦繡，我是真的愛你。老早就開始愛你。只是我不說。那次送你回宿舍，問你要了電話，回家我就想打給你，想想又覺得這樣不對，無論是對我的女朋友，還是對你，都不對。后來你寫明信片給我，我一直沒回你，怕管不住自己，要同你私奔。你這樣的女人，仿佛是南遷的鳥，隨時都有遠走高飛的可能，總叫人有些神往。再后來在走廊里遇見你，我突然明白有些事情上天注定了的，與其作無謂的抵抗，倒不如乖乖地束手就擒，說不定命運還能善待你，看在我們真心相愛的分兒上?！钡谝粭l短信在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