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門鎖
回了房間,尚楚心里還是煩躁的很,那股火在胸膛里燒得噼啪作響、越燒越旺,像是要把在喬汝南那兒攢的火氣一股腦發(fā)泄出來似的。 尚利軍不知道在外頭打翻了什么東西,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尚楚對這種聲音有種近乎本能的抵抗,他下意識地回想起曾經(jīng)啞巴被抓著頭發(fā)往墻上撞的場景,額角突地一跳,狠狠往門上踹了一腳。 啪—— 本就搖搖欲墜的門把手徹底宣告報廢,金屬鎖頭砸到了地上,窟窿里滾出一大堆零部件。 這一聲之后,外頭的動靜也猛地停了,整個房子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尚楚雙手叉腰,靠在墻邊深深呼出一口濁氣。 過了一會兒,尚利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房門口,把地上掉落的鎖頭撿起來,沒留意發(fā)出了點兒響動,他立即縮了縮肩膀,下意識地和尚楚說對不起,貓著腰走遠了。 接著,尚楚聽見他壓抑的咳嗽聲,那種憋在喉嚨里的悶聲,他每咳一聲都像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打了死結(jié)墜在尚楚腳踝上,甩也甩不脫。 房門可以被他輕松一腳踹爛,除此之外他別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總不能把尚利軍也一腳踹爛。 就在他燥得上頭這么一會兒,手機里進了一條信息,白艾澤發(fā)來的。 ——剛回,吃完飯了嗎? 尚楚撇嘴,現(xiàn)在才剛回?這都十來個小時過去了,吃個什么飯能吃個這么久? 他飛快地打下“你mama都和你聊什么了”這一行字,還沒等發(fā)送就自己刪了。 這么說好像不太好,他憑什么管人白艾澤和他媽聊了什么,反倒把自己弄得像專和婆婆作對的惡毒媳婦似的,于是回道: ——我吃完了,你吃飽了嗎?烤雞記得放進冰箱,我下回去還要再吃的。 過了三十來秒,白艾澤直接撥了個電話過來。尚楚這會兒開始后悔剛才頭腦一熱把門給踹了,趕緊扯了張板凳把房門頂上,這才接起了電話。 “哈嘍,干嘛呢?”尚楚問。 “在沙發(fā)上躺著。”白艾澤說,“你呢?” “我在床上躺著。” “巧了,我們都躺著?!卑装瑵尚α诵?。 “神經(jīng),那我坐著,”尚楚哼了一聲,想了想又猶豫著問,“你回西郊別墅了,還是回出租屋了?” “出租屋?!卑装瑵烧f。 尚楚暗自松了口氣,連著語氣也輕松了不少:“你怎么這么晚才給我回消息,我以為你遇著歹徒劫匪犯罪分子了?!?/br> “我要是真遇上歹徒,”白艾澤玩笑說,“打電話找你要一百萬贖金,你給不給?” 尚楚裝作認真地沉吟片刻,回答道:“一千塊還差不多?!?/br> “一千塊?”白艾澤尾音一揚,調(diào)侃道,“阿楚,怎么這么摳門,我前幾天看你賬戶余額分明還有七千多?!?/br> “cao!你這都知道!”尚楚低呼,“要都拿去贖你了我沒錢交學費了!” “男朋友都沒了你還想著上學?”白艾澤難以置信。 尚楚一拍大腿:“男朋友要是沒了,我就是第一名,豈不美哉!” 白艾澤笑出了聲,尚楚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倆人隔著電話聽筒傻樂了半天,白艾澤停了停,突然說:“我媽她......沒有為難你吧?” “那怎么可能沒有,”尚楚皺了皺鼻子,“她就是叫我勸你搬回西郊住?!?/br> “嗯,她和我說了?!卑装瑵山又髦蕟?,“你覺得呢?” 尚楚低頭想了想,說:“你在西郊的房間是不是很大,有多大?” “比整個出租屋都大吧。”白艾澤說。 “哦,那我覺得——”尚楚說到這里一頓,“你還是不要回去吧,下回你媽又找?guī)讉€彪形大漢圍著不讓你去報名,葉粟哥又得開跑車過去救你,路上又得大張旗鼓地闖紅燈,白大哥知道他闖紅燈就不高興,一不高興就要單方面吊銷他的駕照,吊銷了駕照葉粟哥又不高興了,又得來找咱們喝酒抱怨,你這不是影響你大哥大嫂夫妻和諧嘛!還有啊,別他媽再指望我騎自行車去接你了,你自個兒多沉你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嗎?上回載完你回來老子大腿酸了好幾天,比蛙跳三百個還累,這么一來我也不高興了唄,我不高興了咱倆的戀愛關(guān)系就不和諧......” 他一口氣不停地抱怨了一長串,要不是自己就是當事人之一,白艾澤聽著險些以為自個兒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錯事,于是趕忙哭笑不得地打斷:“停停停,后果有這么嚴重嗎?” “有!”尚楚言之鑿鑿,“我們的社會是由一個一個的小家構(gòu)成的,你破壞了小家的和諧,就是間接打擊我們整個社會的和諧!” 他這時候說起社會和諧倒是挺振振有詞,到了思政課要考試了怎么就背書背得那么費勁? 白艾澤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放心,我沒有回去。” “哦,”尚楚在床上打了個滾,又問,“那你......沒有和你mama吵架吧?” “沒有,”白艾澤回答,接著又補了一句,“她這個人,吵不起來的。” 尚楚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一點苦澀,也對,喬汝南那么精致鋒利的一個女人,“吵架”于她而言實在是過分愚蠢的一種做法,不僅姿態(tài)不優(yōu)雅,成效還十分低微。 白艾澤有時候會懷揣著一種隱秘的希冀,他希望喬汝南能和他吵一架,像是平常人家的母親訓(xùn)斥不懂事的兒子那樣,狠狠地斥責他、教訓(xùn)他,但他一年到頭連見到她面的時間都罕有,擁有正常母子的相處模式更是天方夜譚。 尚楚聽著白艾澤那邊沉默的呼吸聲,抿了抿唇說:“那你來我家唄,我剛和我爸吵了一架,哎也不算,應(yīng)該是我單方面和他吵了一架?!?/br> “怎么了?”白艾澤斟酌了一下措辭,“叔叔最近......不是一直很好嗎?” “沒,就是不爽。”尚楚的指頭摳著草席上冒出的毛邊,小聲說,“我把房門踹爛了,門關(guān)不上了,現(xiàn)在后悔了,和傻|逼似的。” 白艾澤輕笑出聲:“一腳就把門踹壞了?阿楚好厲害?!?/br> 這語氣聽上去就像安撫任性耍狠的小屁孩,尚楚剛才還一直縈繞在胸膛里的燥郁和煩悶突然就煙消云散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挺神奇的,白艾澤隨便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平心靜氣。 尚楚撓了撓頭,低聲問:“我做得不對嗎?” “沒有不對,”白艾澤說,“只是你可以有更好的溝通方式?!?/br> “那是你不知道,”尚楚急于在戀人面前證明自己的正確,說道,“我小時候他也總罵我和我媽,還會動手,你不知道,他是個很壞的人?!?/br> “阿楚,我的意思并不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你就應(yīng)該原諒他或者必須要和他和平相處,”白艾澤安撫道,又平靜地說,“我只是希望你想一想,你是不是面對他的時候,耐心比面對其他人要差的多?!?/br> 尚楚一怔,瞥了眼門鎖上的黑窟窿,垂眸說:“那我想想吧,先掛了?!?/br> “慢慢想,”白艾澤笑著說,“不著急?!?/br> 掛了電話,尚楚閉著眼躺在床上,想著是這樣的嗎? 他對尚利軍的脾氣真的壞到連白艾澤都看出來了嗎? 尚楚自認脾氣不差,不管走到哪都能輕松地交到朋友,他長得好看、身材挺拔、開得起玩笑,這種人在哪里都能吃得開。 然而,一旦回到了這間廉價又逼仄的出租屋,他甚至不用面對尚利軍本人,看到留下的一盤剩菜、聽到壓抑不住的咳嗽都能讓他火冒三丈。 他的身體里好像分裂出了兩個尚楚。 一方面,年幼的尚楚面對尚利軍越畏縮、越懦弱,現(xiàn)在成年的尚楚就要加倍的從尚利軍身上討要回來;另一方面,在城中村的尚楚越潦倒、越糟糕,在同伴朋友面前的尚楚就要表現(xiàn)得更加光鮮、更加恣意。 尤其是在遇見白艾澤之后,白艾澤給了他很多很多的愛,自打啞巴死后,尚楚從來沒有過像這樣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寵愛著的。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夜晚每當他回到城中村,面對怎么也洗不干凈的痰印和牙膏漬,面對怎么也散不開的悶腥氣味,他的心理落差就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白艾澤總在給他一種錯覺,他尚楚值得擁有最好的一切,但現(xiàn)實卻不是,現(xiàn)實里的尚楚交完六千多的學費住宿費后就口袋空空,冬天暖氣壞了也沒法修,夏天電扇不出風也沒錢換,連踹壞一個門鎖都要事后后悔的傻|逼。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也沒辦法和任何一個人訴說他的窘迫。 就在這時候,房間門被輕輕敲響了。 尚楚睜開眼,拉開頂著木門的凳子,尚利軍站在門外,手臂里抱著一臺小小的風扇。 “你房間那臺不好吹,”他垂著眼不敢看尚楚,“爸這臺和你換、換一下......” 尚楚瞥了一眼,扇葉應(yīng)該是剛被人拆下來擦過,干干凈凈的。 “哦?!?/br> 他從尚利軍手里接過電扇,把自己房間那臺遞給他。 “明天我買個插銷,”尚利軍搓了搓手,“給你門裝上,就能關(guān)緊了?!?/br> “知道了?!鄙谐c頭。 尚利軍抱著臟兮兮的電扇走了,尚楚注意到他連拖鞋都沒穿,就光著腳踩在地上,像是怕發(fā)出一點聲音。 他不知道怎么的,一股火又燒了上來。 尚楚重新用椅子頂著門,躺倒在床上,右拳一下下地捶著左心口,想讓自己冷靜些。 尚利軍不管做什么他都想發(fā)火,喝酒鬼混的時候他氣不過,不喝酒的時候他又更氣憤。 尚利軍憑什么在他面前擺出一副可憐的姿態(tài)?是他這個做丈夫、做父親的對不起這個家,他現(xiàn)在又有什么資格來乞求同情? 尚楚越想就越鉆牛角尖,自個兒在房里氣得就差沒吐血。 過了十點,白艾澤給他發(fā)了張照片,是那株相思樹,看著長大了一點點,有一根食指那么長了。 尚楚抱起一只熊,也拍了張合照發(fā)過去,白艾澤的消息馬上就回了過來。 ——很帥。 尚楚樂了,撥出去個視頻,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嘮嘮叨叨到了零點,這才掛了電話。 尚楚閉眼睡了會兒,沒過多久就遇上了鬼壓床,迷迷糊糊里出現(xiàn)了幻覺,看見啞巴站在窗前,頭發(fā)長長的,背對著他正在看著外頭的天空,他急著想叫她轉(zhuǎn)過身,想說媽你讓我看看你的臉我都忘了你長什么樣了,但很快,場景一轉(zhuǎn)又成了一片虛空。 尚楚想起在哪兒看過鬼壓床就是睡眠癱瘓癥,使勁動動手指頭就能醒,但他偏不,偏就在心里一通“cao|你大爺把我媽帶回來否則我殺|你全家”的亂罵一通,看來鬼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生生被罵走了。 等人清醒過來,心跳卻還十分劇烈,尚楚心有余悸地嘆了口氣,想著他媽突然來干嘛,來了又不讓他好好看看,怎么這么快就又走了。 估計是知道他過得不好,想來看看他,讓他想開點。 想開點想開點,啞巴以前最常說的就是想開點。 她這一輩子就是想得太開了,所以活的掙扎死的也凄慘。 尚楚喉頭一酸,長久地凝視著黑暗。 他比啞巴過得好,這是肯定的;啞巴想要他過得好,這也是肯定的。 白艾澤拉高了他快樂的上限,他也該努努力,把那條下限往上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