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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噠噠噠跑遠。 他所想一直都很簡單,他所求也一直都很卑微。 因為身份地位的天差地別,他從來不敢奢望過多,只要遠遠看著這個自己曾拔刀相助,最終又給了自己一個家的女孩。 她任性,永遠只想著自己,在他昏倒在馬車外的時候,因為嫌臟也不愿扶他一把。 她嬌縱,從來只允許自己跟在她身后,不準碰她用過的東西,不準靠近她一公尺范圍內(nèi)…… …… 溫不棄把頭抵上木柱,輕輕閉上眼。 “……好孩子,你做的很好哦。” 他猛地抬頭四下環(huán)顧,方才審問自己的人去恭送清漓郡主,現(xiàn)在柴房里根本沒有一個人。 誰在這! 他肩頭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皮rou,又癢又痛,簡直讓人難以忍耐。 好痛,快停下…… “噓——”那好聽的聲音宛若夢囈:“別喊出來哦,我很快就來接你了……” 太痛了…… 他忍不住用后頸去蹭木柱,似乎這樣能讓自己好受一些,強烈的痛楚讓他根本沒聽清那聲音在說什么,哪怕聽清了他也不懂言下之意。 “……大人您沒事吧?”聲音來自窗戶。 丫鬟模樣的女孩臉貼著窗戶,有些驚恐地看著他痛苦的神色,“是不是那些人下手太重了?” 不棄被她的陡然出現(xiàn)嚇了一跳,同時腦海中的聲音和后頸的劇痛同時消失,他得以渾身松懈下來,喘著粗氣。 這是清漓郡主的貼身婢女。 “……這才受了一輪拷問,刑具還沒上,大人這就支撐不住了?”那丫鬟眼神瞟著外面,語氣突然一變,活脫脫一張狐假虎威的惡仆臉,手里卻把一只饅頭往窗戶縫隙里扔,“你問我要吃的,想得美!你吃土去吧!” 饅頭咕嚕嚕滾到他面前。 不棄看著她自相矛盾的話語與舉止,有點摸不著頭腦,一時忘了方才詭異的事。 那丫鬟繼續(xù)罵:“省省力氣吧!還想著郡主來救你呸——癩□□想吃天鵝rou,你這惡鬼,就等著下地獄吧!” 白面饅頭沾了灰,卻仍熱氣騰騰地散發(fā)著香氣。 當年昏倒在巷子里的那個孩子,攀著馬車的木緣,看到輕紗飄飄的窗戶里,貴族少女好看的輪廓。 再次醒來時,衣服里塞著幾只饅頭,熱的。 不棄笑了,“謝謝,替我……謝謝郡主?!?/br> “不、不是郡主讓我送的!”丫鬟立刻破功,擺著手急迫地辯解:“我告訴你你可別胡說??!” — 因為江銜蟬一個死魚臉的比喻,浪費了王府特意準備的大餐——至少對景簫來說是這樣的。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笑的時候真的是這樣的嗎? 等一等,死魚臉又是什么東西? “死魚臉?”江銜蟬叼著一只包子,狡黠地朝他眨眨眼,含糊地回答:“準確來說,其實叫死魚眼,就是說——你很呆。” 動不動在打架的時候掉線,簡直比鵝還呆啊! “噗——”不知誰偷笑了一聲。 景簫的臉色越來越黑,怕案而起,拂袖而去。 “別生氣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捂著腰笑得淚眼盈盈,卻還裝模作樣在后面喊:“我是說,你應(yīng)該多笑笑——” 笑? 鏡子里映出一張平靜麻木的臉,銅鏡許久未打磨,這張臉便發(fā)黃扭曲。 還真是不好看。 而且,他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因開心而笑是幾年前的事了。 他感到心煩意亂,揮手將鏡子打碎,雪亮的碎片映著月光,像灑了一地的水。 耳畔又響起嗡嗡聲,他閉上眼靜下心。 一抹紅光從斜上方刺過來。 景簫瞇起眼,紅光變成一大片汪洋紅海,在眼前鋪陳開來。 他不知何時,又來到了幻境中的婚房。 心魔涌動的次數(shù)愈來愈多,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警惕著周遭的風(fēng)吹草動。 “噠、噠……” 繡凳上穿著喜服的少女有一下沒一下踢著凳子,鎖骨上一粒痣紅得耀眼,像紅豆,也像朱砂…… “你終于來啦,景簫?!彼D(zhuǎn)頭朝他瞇起眼笑,唇邊兩個深深的酒窩,兩道彎彎的淡眉像新裁的柳葉。 “幫我畫眉毛好不好?” 景簫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走過去,但他確確實實邁開了步子,執(zhí)起眉筆,卻無從下手。 “你好呆啊,是這邊,這邊?!彼职咽譅恳?,“不要畫錯哦……” 景簫的手有點抖,忽地一顫,原來她不知何時捧住他的臉,猛地湊近,鼻尖幾乎碰到一起,以至于彼此交織著呼吸。 心跳驟然加速,好像有人在耳邊放了一束煙花。 太、太響了,他都不能思考了…… “你臉上有蚊子?!便曄s慢慢松手,笑得甜絲絲:“好了,你繼續(xù)給我畫眉吧。” 心魔的難纏之處在于,它會反映出你內(nèi)心所想,卻又不愿面對的現(xiàn)實。 “開什么玩笑?”心里驟然煩躁,景簫揮手推開她,“你鬧夠沒?!” 他力道明明很小,但 “刺啦”一聲,少女一片袖子被猛然扯了下來。 極其夸張的斷裂面,水一般從肩頭滑落,半邊的衣服就這樣晃晃蕩蕩、半遮半掩地掛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