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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寧鹿懷疑國師在這里休息,有讓和尚感化她的意思……感化她什么? 寧鹿嘆口氣。 她又一整日沒見到國師了。 上午被拉去聽了方丈講課,下午看和尚們念經(jīng)做功課,寧鹿百無聊賴,在這座佛寺中轉(zhuǎn)了一圈,好奇他們什么時候能夠離開這里。 到晚上,寧鹿終于見到國師了。 見到他,她十分驚喜,且有松一口氣的感覺。他人在門口一出現(xiàn),她便奔過去握住他的手:“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到了這里后,你就不要我、不管我了!” 國師微愣,低頭看被她握住的手。 他手向后抽,輕斥:“佛門清靜之地,勿要如此放肆?!?/br> 見她不以為然,他又道:“而且不要亂說話。我本來就沒要你,你和我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br> 寧鹿笑盈盈拉著他進(jìn)屋坐下,還親自給他端茶:“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解釋便是掩飾?你總是想與我劃清界限,實則是因為你根本無法與我劃清界限?” 國師沉下臉。 茶被小公主送到了他手中,他卻頓時如鯁在喉,喝不下去了。 國師放下手中茶,示意她坐下。 這才問她:“聽了兩日佛經(jīng)熏陶,你可有什么感悟?” 寧鹿訝然,原來兩日不見她,是為了讓她接受佛經(jīng)的熏陶? 寧鹿想了下:“國師大人能不能給我個解題的方向?” 國師深吸口氣。 心想她朽木不可雕,自己早有心理準(zhǔn)備,還氣什么呢? 國師諄諄善誘:“比如你整日聽方丈講‘四大皆空’‘我無欲心’‘無相無求’,心中可有覺得自己錯了?黎國既已沒了,你是否該放下過往,從此后好好地平靜生活?” 他想過了。 他無法昧著良心說服寧鹿回到趙明宣身邊,他明知道這兩人會互相折磨,致小公主慘死。 然而他又無法干涉。 思來想去,也許小公主放下仇恨,就能避免悲劇? 誰知道寧鹿聽了他的話,目中清亮,露出“這題我會”的雀躍神色。 國師振作。 以為她真懂了。 他鼓勵地含笑看她。 看她洋洋得意回答:“我聽懂了方丈的‘四大皆空’!我覺得如果我殺了衛(wèi)王,把滅我黎國的人都?xì)⒈M了,我黎國能夠重建了,我就可以‘四大皆空’了!欺負(fù)我的人不在了,讓我不高興的人不在了,我自然就做到‘我無欲心’了啊?!?/br> 國師久久凝噎:“……” 他吃力勸說她:“這會不會戾氣太重,反受其害?” 寧鹿一擺手,理直氣壯道:“把讓我產(chǎn)生戾氣的人殺光了,我自然就不戾氣重了嘛?!?/br> 國師這次是真的怒了。 他拂袖起身,不耐道:“你聽不懂佛經(jīng)讓你放下么?” 寧鹿說:“我在放??!衛(wèi)王死了,我就放了??!” 國師氣得抽氣,見她這樣,與他開天眼后所見的小公主何其一致。不能原諒,不能向前,非要與衛(wèi)王死杠,終是把自己折磨到死!她非要死一次,才能懂么!黎國其他王室子弟都不急著復(fù)仇,她一個小姑娘,為何將國恨家仇看得那般重,終是害到自己? 然而這些話,國師又如何與她說? 她連佛經(jīng)都聽不進(jìn)去,恐怕他忍著泄露天機的危險、不顧自己性命地將實情告訴她,她也不以為然,仍要孤注一擲地走下去。十幾歲的小姑娘,便總覺得人定勝天,她可以改變一切。 然而事情到心中,與國師卜卦所見,有何區(qū)別么?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她一樣和衛(wèi)王糾纏上,一樣吸引衛(wèi)王,一樣被衛(wèi)王不肯放過。 復(fù)國!仇恨! 國師拂袖而走。 寧鹿茫然。 她忐忑,心想她不會真的氣死他吧? 國師說不過寧鹿,自己心情抑郁,出了佛寺散心。 弟子們要跟隨他,也被他拒絕了。 天下了濛濛小雨,初秋之時,國師有些迷茫地行在山道上。他可以看到天機,知道危險。然而他又能與誰說,誰又會完全相信? 他終究也不過是一個能占會卜的凡人罷了,并不是真正的仙人。看破不說破,已是極致。且他如今深陷凡塵中事,已隱隱遭到天譴,致常日病弱咳血,若他再摻和這些事多一些,是否便真的命不久矣? 那他……是否應(yīng)該將小公主留下,隨便她如何做,再不管她? 反正……在原本的軌跡中,他也沒管過她。 原本的軌跡中,他此時早已遁入深山,真正去修行問道,不問凡塵中事了。 雨水淅淅瀝瀝,有些大了。國師心亂如麻,隨意掐指算到山中一避雨亭,便入內(nèi)避雨。他立于亭中,眼看方寸外的濛濛山水,依然滿心抑郁不耐。 正這時,國師聽到腳步聲在后。 他隨意一望,見是青衫拜傘,少年身量。 自然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公主了。 國師不耐道:“你來干什么?我不想與你說話,你走吧?!?/br> 少年聲清越又驚訝:“孤將將才來,國師便不欲與孤說話么?敢問孤做錯了什么,可有哪里不妥,得罪了國師大人?” 國師微怔忡。 他再次回頭看去。 已經(jīng)步入亭中、收了傘的青衫少年,站在他面前,眉目如畫,含笑向他拱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