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看著許雅傾半響，頓頓開口：“小姐這一年在外，對家中事還那么了如指掌?！?/br>
    許雅傾反應過來，不禁一陣冷汗。

    “我，我這是聽我哥說的。”她胡亂圓了過去，“掌柜，現(xiàn)在剩余的合作人還有幾個？”

    “公子列了份名單，令我們逐一去解除合作。”掌柜這說著，便領許雅傾向柜臺走去，取出一疊冊子交予到許雅傾手中。

    冊子封面竟還被裝裱了一番，足足有十來頁。翻開一看，只見里頭羅列滿人名，有一大半像被判了死刑那樣被畫了個紅圈。

    “畫了紅圈的就是已被公子解除了合作的人?！闭乒窠忉尩?。

    許雅傾越翻心越?jīng)?。這些都是她苦心積累起來的人脈，就這么輕而易舉被許雅倫一筆勾銷。

    這想著，門外傳來陣陣高談闊論。抬眼便見許雅倫攜著幾個衣著富貴的公子哥走了進來。許雅倫打手中拿著扇子，底下一塊扇墜碩大耀目，那串流蘇鮮紅得就像剛剛?cè)旧先サ囊粯印?/br>
    “這里就是我家的海味鋪。小小地方，大家不要見笑。”

    “許大少不用這樣謙虛，你們海味鋪的金字招牌這么耀眼，我在玉春樓里都能看見。”其中一位公子哥笑道。

    “所以我們的許大少才能這樣底氣硬，一口氣出二百兩奪得這塊白玉扇墜，眼都不眨下。實在豪情！”

    許雅倫面帶推搪，假意謙虛?？伤难凵褚呀?jīng)藏不住那股源源外露的得意與虛榮。

    從前他在病榻上是客沒有這般風光，躲躲藏藏，連出個門都要遮遮掩掩。如今大病愈合，身份回歸，不費吹灰之力便坐擁了輝煌現(xiàn)狀家業(yè)，許雅倫不禁有些忘形。

    從奉承中轉(zhuǎn)移視線，他才看見趙書恩站在廳堂正中。仗著今天心情好，許雅倫向趙書恩迎去，熱情地打著招呼。

    “夫人怎么在這里？”

    那幾個公子哥，一聽見“夫人”稱謂，紛紛爭相向趙書恩投來目光。見趙書恩貌美如花，嬌俏可人。一個二個紈绔子弟便流露出風流本性，戲笑調(diào)侃道：“哇，我怎不知許夫人竟然這般貌美。許大少你就不夠意思了，家藏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都不領出來給我們瞧瞧?！?/br>
    趙書恩皺起眉頭，她討厭這些人身上投射出來的烏煙瘴氣。更討厭許雅倫此時與他們廝混一起時的輕浮德性。

    與昔日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形象大相徑庭。

    “哎喲，還害羞了！看她臉兒?！?/br>
    “好了好了，別管女人了。各位隨我上樓去，我前兩天花百兩銀子購得上好的大紅袍，還未來得及品嘗。你們有福了。”許雅倫大方招徠，旋即轉(zhuǎn)頭向趙書恩命令道，“你快去替我沖茶?！?/br>
    趙書恩一呆，她沒聽錯吧？許雅倫為了在他那班狐朋狗友面前示威，竟當眾令她做事。趙書恩一頓氣惱，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眾人見趙書恩無動于衷，便也跟著停下腳步來，等著看戲。

    “我叫你去沖茶。”許雅倫又催促了遍，“你發(fā)什么呆？”

    “沖茶小事而已，就不要勞煩大嫂了。讓我去吧?！痹S雅傾從柜臺處走回到廳堂中，她的出場，令那些打算看熱鬧的公子哥不禁陷入另一個驚喜里。

    “雅傾，你怎也在？”許雅倫有幾分心虛氣散。

    “許大少，這位就是你那個雙胞胎meimei？天??！你們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許雅傾不予理會那些公子哥的搭訕。她走到另一端的柜架處取出一套茶具，不緊不慢折回到眾人身邊，帶著淺淺笑意將茶杯送到那些公子哥手里。伸遞杯子時，還被順勢摸了一把手，這一個二個道貌岸然的人皮畜生。

    分發(fā)完茶杯，許雅傾又抱起一個瓷罐，用手指輕輕捏起一撮茶葉，往每個人杯中撒去。

    “meimei這個沖茶的方式還是真是特別?！币晃还痈绱瓜训乜粗S雅傾那雙修長又細白的手在他眼前似跳舞一樣，將他心花攪得一片晃蕩。

    “那你滿不滿意？”許雅傾故作嬌媚。

    “滿意！meimei怎么樣我都喜歡！”

    許雅傾又淺淺一笑，抬起熱水壺，對正那些人的手毫不留情地澆灌下去。一陣白煙起，殺豬叫貫穿了一條街。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回頭張望，便看見幾位錦衣華貴的公子哥甩著像是被燙熟的手從海味鋪里倉惶逃走。

    “雅傾！你這是作甚！你為何要這樣對他們？他們都是我新結識的朋友，全都是任囂城里的高門公子。我還指望他們帶動我們家業(yè)。結果就被你一時用氣就……唉！”許雅倫氣惱道。

    “你交往的都是什么人？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務正業(yè)的敗家子，你還指望他能扶持我們許家？哥，你幾時變得這樣天真了？”許雅傾指責道，她指著攤在柜臺上那本畫滿紅圈的花名冊質(zhì)問道，“你趕走這樣多長期穩(wěn)定合作的大客，就為了給那幾個敗家子留一席之地？”

    “提及這個，我倒要找你算賬。”許雅倫數(shù)落著，“爹從前就教過我們，不要與下九流同流合污。你看你談回來的都是什么人，不是靠江湖幫派起家，就是開青樓的。全都難登大堂之雅，與這種人合作豈不是玷污我們許家門楣。”

    許雅傾竟感到陣陣諷刺，許雅倫口口聲聲說要與高門弟子來往，可方才看他那班朋友，衣著富貴，行為卻極其不入流。哪有一點“高門”姿態(tài)。

    見許雅傾不語，許雅倫自認占了上風，他做出一副大度之態(tài)作罷。在鋪子挨地不過兩刻鐘，許雅倫便又借故出門去。

    許雅倫一走，掌柜忍不住說道：“公子到底怎么了。從前他不是這樣的。這些日子，他心不在焉，每每晌午后才來，待一個時辰又離去，貨物清單全不入眼，統(tǒng)統(tǒng)交給我們?nèi)プ?。似乎沒有了從前那股積極感?！?/br>
    許雅傾一言難盡。其中苦衷唯有她才知。她嘆了口氣，走去柜臺拿起花名冊，投入一邊的香爐里，然后轉(zhuǎn)身對掌柜吩咐：“那些還沒有劃名的客人千萬要保住。一陣你們派幾個人去把貨物以及贈禮親自送到他們門上。至于其余遭得罪的客……我，我再想想辦法?！?/br>
    掌柜得令去做。許雅傾悵然之時，迎面送來一杯清茶，抬眼，便見趙書恩那張盈盈淺笑的臉：“雅傾，你辛苦啦。多謝你替夫君解憂，我?guī)筒簧鲜裁疵?，只可給你們沖下茶了?！边@說著，趙書恩面上露出哀怨之色，方才許雅倫對她的喝令還未消散。

    許雅傾站起身來，攬過趙書恩的肩頭歉意道：“對不起，無辜牽連了你。我哥他那個人，脾性太清高……”

    趙書恩連忙搖頭，強顏歡笑道：“我沒有怪夫君呢。你不必為我們擔心?！?/br>
    處理好事情，不知不覺已近晚上。兩人走在街上，正逢夜市起，華燈初上，人聲依舊鼎沸。任囂城是個不夜城。

    趙書恩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許雅傾看著她的身影，片刻內(nèi)心驅(qū)使，她停住腳步，喚住趙恩！”

    趙書恩有些驚奇地回過頭來，在昏亂的燈光下，竟顯出一絲錯覺。

    “我?guī)闳ヒ粋€地方。”說罷，許雅傾向她伸出手。

    趙書恩心頭一陣異動，她慢慢將手交上去，許雅傾緊緊抓住她，將她帶到鬧市中的一片靜域里。這里交織著許多花燈，影影綽綽，流光滿地。趙書恩驚喜地看著眼前之境，仿佛墮入星河。她慢慢行入燈影底下，燈光將她映襯瑰麗，她歡喜地笑了，伸出手來，掬起一泓光，不舍合攏。

    她帶著最為純真的笑臉回過頭來，沖著站在她身后看癡的許雅傾喚道：

    “快看這些花燈！好漂亮啊。”

    許雅傾心頭一凜。這句話她曾經(jīng)幻想趙書恩說出。如今幻境成真，許雅傾陣陣戚然。忽然地，她情難自抑，大步迎上去，不顧燈影將她投得七彩。在這一輝煌浪漫的時刻，一把將趙書恩攬入懷里，緊緊擁抱。

    “雅傾？”趙書恩有些恍然。

    “你有沒有嘗試過 ‘光’的味道？”許雅傾忍著激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