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竹西便笑道：“如此，我的賀禮也有了，便是將不群的畫作親手裝裱?！?/br>
    蘭庭問：“用你珍藏那根檀香木？”

    穆竹西頓現(xiàn)牙疼的神色，討價還價道：“御賜的白擅木可好？”

    “也罷了?！?/br>
    穆竹西長吁口氣：“那我再附一枚犀牛角的畫簽，保證讓族伯親手雕制?！?/br>
    趙大爺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見春歸聽得云里霧里的，低聲解釋道：“竹西兄最擅裝裱，他有一根珍藏已久的檀香木，用作畫軸是最好的，不過肯把御賜的白檀木用來裱軸，總歸還不算吝嗇了，他的一位族伯，雕繪更善，只近些年不常動手了，也只有竹西兄相求，親長到底不愿讓晚輩失信于人?！?/br>
    春歸便問：“竹西兄的族伯可是東申侯？”

    蘭庭還不及答，穆竹西便笑道：“弟妹好見識。”

    送出去的賀禮能得到收禮人的賞識確然是件皆大歡喜的事，穆竹西一點不介意族伯比他自己名聲更大。

    葉萬頃見穆、施二位的賀禮皆獲認(rèn)同，不甘落后道：“拿紙筆來，我最近才剛想到一個方子，調(diào)出的薰香比‘深春里’更清幽些，只一時還未想到好名兒，今日正好趕上逕勿的新婚之喜，名就有了，‘風(fēng)華絕代’四字，豈不正好適合賢伉儷？”

    這回是六皇子趕著解釋：“萬頃雜學(xué)廣見，一段時日甚至還以給繡坊描畫花樣維生，賺得百金揮霍一空，鬧得萬千女子，均以能得葉郎花樣為幸，不過也就咱們幾個知道他更拿得出手的，還是制香，你莫不是要把方子都抄給逕勿夫妻二人吧？”

    葉萬頃摸摸鼻梁：“為了研制此香，我是告貸才購齊了原料，雖說功成，成品卻都送給了未婚妻……這不，才換來她的一雙新鞋回贈，實在沒錢再備原料了，干脆把配方奉送，逕勿怕是顧不得這些瑣雜，弟妹閑來有空，試著自己調(diào)配，若是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問我，保證沒有保留?！?/br>
    趙大爺絲毫不客氣，一揮手：“拿紙筆來?！?/br>
    五皇子跟著道：“我花耗三載，才制成一把大漆椅桐靈機(jī)琴，今日正好攜同，巧合的是新近譜得一首琴曲，便以此琴此曲，慶賀二位燕婉之好。”

    葉萬頃薰香配方還未寫完，握著筆就跑了過來：“五殿下親手制的琴？可不能厚此薄彼??！別忘了我也快要成婚！”

    五皇子頗嫌棄：“就沖你這聲‘五殿下’，就配不上好琴，再說你雖通曉百般，最魯鈍的不

    就是音律？水平還不如這位……”五皇子瘦瘦的手指朝向他家弟弟：“聽聽琵琶曲就好了，好琴贈知音，我的琴不認(rèn)識你?！?/br>
    葉萬頃：“我未來媳婦彈得一首好琴?！?/br>
    “那我也得見過再說?！?/br>
    春歸老臉都要紅了，坐立不安的想：五殿下哪只眼看出我和他的琴認(rèn)識？應(yīng)當(dāng)是沾了趙大爺?shù)墓?，但等會兒不至于讓我也cao琴一曲吧？

    她就這么憂心忡忡的聽完五皇子的一曲琴，老臉徹底紅了，她果然和這把大漆椅桐靈機(jī)琴不認(rèn)識?。?！

    還好五皇子并沒有強(qiáng)求各位評鑒一番，極為痛快的便把賀禮奉送完畢。

    按座次，就輪到了江心，她攤攤手：“奴家是死乞白賴過來蹭酒喝的，絲毫沒有準(zhǔn)備，且身無長物，總不能把維生的技藝充作賀禮，想想還是只有割愛心頭好了，奴家也有一甕好酒，并非自釀，是機(jī)緣巧合下所得，埋在杏花蔭里已經(jīng)五載，回去啟出來，下次飲談時帶來，聊充賀禮之意罷。”

    接下來個個人的目光就都盯在了六皇子的身上，他像是早有準(zhǔn)備：“也給我備紙筆，我要當(dāng)場寫詩一首為賀。”

    春歸見蘭庭并未嫌棄此人的賀禮簡薄，就知道六皇子最擅長的興許就是詩詞歌賦，又可能再兼一筆好字了。

    她幼年之時，讀了父親在學(xué)業(yè)之余寫的詩詞，就能無師自通的寫出和詩來，對于此門還是自信諳通的，所以就很是期待六皇子的大作，眼都不眨的看著這位用筆走龍神的態(tài)勢一氣呵成的效果揮墨成字，卻是單把那一頁紙放在蘭庭面前，理直氣壯的要求道：“和詩?！?/br>
    蘭庭也沒看詩，轉(zhuǎn)臉沖著春歸：“輝輝莫不一試？”

    于是乎春歸便又感覺到六皇子咪著精致的眼睛意味不明的打量，她覺得這位殿下對她的態(tài)度實在有些吊詭，似乎含著些羨慕妒嫉恨的內(nèi)涵，難不成這位對趙大爺?shù)那橐膺h(yuǎn)遠(yuǎn)超越了“手帕交”？春歸聯(lián)想到那一旖旎風(fēng)情的可能，獵奇之心大動。

    她低頭看詩，然后整個人都怔住了。

    第199章 可愿助我

    但春歸到底還是不動聲色的和詩一首，笑著交給也不知原本打算著為難誰的六殿下，六皇子看了，微微一笑，再瞅了春歸兩眼。

    第一個忍不住的是葉萬頃，他跳起來搶過那兩張紙，一邊還不忘伴著對這一行動的解釋：“你們兩個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咱們可有些日子沒見無涯客的詩作了，更不曾見識過弟妹的才學(xué)，還不拿來傳閱一番?！?/br>
    只當(dāng)他看完一頁紙，眉頭就蹙得緊了，把六皇子滿腹疑惑的盯了兩眼：“你小子，這是存心為難人呢，難怪指著逕勿要和詩。”又去看另一頁紙，眉開眼笑道：“弟妹好詩才，一筆字也寫得很有筋骨?！睂身摷埗歼f給了旁人繼續(xù)傳閱，毫無顧忌的譏笑六皇子：“他這首濫俗的詩，若是放在唐宋，怕連山中樵夫隨口唱出的詩句都比這首更強(qiáng)，明明就是刁難和答的人，怎知又沒得逞，弟妹的和答是俗中有雅，立意更顯新巧，無涯客這回可是自砸招牌了?！?/br>
    六皇子道：“嫂夫人可別怪我，我本不是要為難嫂夫人的，沒想到逕勿這回躲懶，可是他要支使嫂夫人和答?！?/br>
    “不為難，倒是無涯客若有王子安的急才，現(xiàn)場便能寫出‘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佳句，怕是讓我苦思冥想個三、五載，也不能和答出來了?！贝簹w笑道。

    五皇子一聽，連連稱好，他像是習(xí)慣了和自己的弟弟“相愛相殺”，不肯放過任何奚落的機(jī)會：“他若有王子安的才華，上回咱們集會時就不會告負(fù)于逕勿了，真不知無涯你的心胸比針尖遼闊幾分，直至如今還斤斤計較著扳回一局?！?/br>
    此時一唱一和剛好傳閱至徐堯章的手中，他竟然起身便向春歸行了一禮：“弟妹急才，令人佩服?！?/br>
    慌得春歸也忙還禮，心說如此嚴(yán)肅寡言的人一本正經(jīng)的“表白”，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呢！

    徐堯章重新落座后，才對蘭庭說道：“我今日原本便預(yù)備著來給逕勿道賀，所以隨身帶著賀禮?！庇谑菑膽阎腥〕鲆晃铮f予蘭庭。

    春歸見是一對分別雕刻百合、蓮花的羊脂玉佩，只是粗粗的一眼就覺玉質(zhì)、雕工均為不俗。

    她并不及細(xì)看，便聽蘭庭推辭道：“這可是令尊所遺，于堯章兄來說意義非凡，庭實在受之有愧?！?/br>
    徐堯章便蹙起眉頭：“先父所遺于我而言彌足珍貴者，又豈止這等身外之物？逕勿這回可是著相了。再者逕勿于我而言，恩重如山，你大婚之喜我以此物相贈，又怎能稱受之有愧呢?！?/br>
    蘭庭聽他這樣說，自知再不能推辭，便接過鄭重道謝，春歸當(dāng)然也得一本正經(jīng)的跟著。

    又聽六皇子感慨道：“也只有堯章數(shù)落逕勿，這家伙才一個字都不能反駁，咱們可都難得見到逕勿理虧詞窮的時候?！?/br>
    蘭庭這時也已看閱了六皇子的大作，招手喚來湯回：“交待下去，一會兒不用給無涯客上菜上酒，端一碗白飯上來給他就足夠了?！?/br>
    “趙逕勿，數(shù)落你的可是堯章，作何對我挾私報復(fù)？！”六皇子幾乎拍案而起，十分的義憤填膺。

    “你給我們夫妻新婚之

    喜寫的賀詩，連天作之合、永結(jié)同心這樣的大白話都用了出來，可有一點誠意？念在還算吉祥的份上，也就值抵一碗白飯了?！碧m庭這回可一點不理虧詞窮，十分的振振有詞。

    在座的人，這回就連徐堯章都笑著附和，不遺余力落井下石，六皇子終于哀怨不已的承認(rèn)了錯誤，故作牙疼狀：“我知道逕勿對我家中收藏的《上陽臺帖》覷覦已久……”

    他話未說完，春歸便明顯感覺到了蘭庭渾身一震，顯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占有欲來。

    五皇子震驚道：“無涯，你別想著盜取太白真跡，這回論是有祖母求情，阿爹也饒不了你！”

    春歸后知后覺的也震驚了：這位殿下莫不是想把皇上珍藏的李太白真跡竊取出來送人情？！趙大爺竟然也敢收？！

    “想什么呢？我不要命了，敢偷到老爺子頭上？我就算敢偷逕勿也不敢窩贓啊？我說的是我可以親手臨摩一幅，這賀禮可夠誠意了吧？白米飯端走，好吃好喝的招待起來?！本脱郯桶偷某蛑m庭，若能長出尾巴來，說不定這時還要可憐兮兮的搖兩下。

    蘭庭心滿意足吩咐湯回道：“一陣rou骨頭可以專給他上兩盤?！?/br>
    哈哈哈！葉萬頃險些沒把桌幾拍穿。

    酒宴散時，春陽尚且明媚，長風(fēng)臺上葉萬頃已經(jīng)酣然醉臥，他仰躺在僮仆們早有準(zhǔn)備的涼榻上，蘭庭看著他腳上的鞋子實在有些礙眼，讓僮仆替他扒了下來，才讓蓋上氈毯。徐堯章似乎也喝得有些上頭，但仍沒改不茍言笑的作風(fēng)，一本正經(jīng)的端坐著雙眼發(fā)直。江心姑娘十分巧合的與春歸“病癥”相同，既貪美酒卻不勝酒力，早就已經(jīng)喝過量了，但卻不困，抱著她的琵琶自尋了一處花草茂盛之處盡興彈唱去了。

    春歸也早已是看人都有了重影，被青萍和梅妒合力摻扶去了附近的房舍休息。

    五皇子不知還有什么要事，宴散時便提出了告辭，行走時步伐有些凌亂而已。

    剩余幾個倒是海量，穆西竹和施不群相邀著繼續(xù)拼酒，兩人挽著手臂輕車熟路便向“一汀春榭”，打算醉眼看賞迎春花。

    他們倒也不是想要落下蘭庭這個主人，不過蘭庭已經(jīng)早一步被六皇子拉去了后園的“拂水搖空”私聊。這里有一面春水，環(huán)植垂柳，茵茵翠草地上長出不知名的野花，可供垂釣，亦能泛舟，只不過此時漫步此間的人顯然已經(jīng)沒有了這等閑情逸志。

    “我能理解逕勿為何寧從父母之命，而婉拒了晉國公的美意，但今日一見賢伉儷當(dāng)真是情投意合，多少還是覺得幾分意外的?！绷首影迅觳矓R在石欄上，連漫步的閑情似乎都消減了，春陽在他的腦后，于是眼睛里似乎顯得格外黑沉。

    “我也沒想到，慶幸遇良侶。”蘭庭沒往石欄上靠，他有些懷疑仆從們恐怕沒有時常拂拭，所以就連距離六皇子，也有意站得遠(yuǎn)了些。

    “這下木末怕是徹底沒了指望罷？我前些天去東風(fēng)館，她還特意叮囑我，說你不便涉足東風(fēng)館這類地方，只是回回咱們在息生館飲談，你也不送封邀帖過去，她都是事后才聽說……木末的意思，是想我提前

    知會她一聲，她也想來參與的，不過這種事我沒得你這東道主允可，總不方便自作主張?！?/br>
    如果渠出在這兒，定會因為“木末”兩個關(guān)鍵字豎直耳朵，可惜這時不在。

    “我答應(yīng)了祖父不再見她，不能對祖父食言，且我而今所擇道路，已經(jīng)和年幼時的志趣大相逕庭，我們注定并非同路之人，見與不見都是不相為謀了。”

    “你可真狠心！”六皇子悻悻道。

    “這怎么論得上狠心？”蘭庭一臉的莫名其妙：“咱們年幼時雖說也算好友，但好友之間本也不應(yīng)將期許強(qiáng)加對方身上，要說過意不去……倒是我連累了她，倘若至始至終疏遠(yuǎn)著些，祖父當(dāng)年也不會逼著陶先生將她外嫁?！?/br>
    “你總不會當(dāng)真以為木末對你，也僅僅只是好友知交吧？”

    “不然呢？”

    六皇子翻了個白眼：“看來你不是狠心，是木訥！她若對你沒有別的念頭，怎么會寧肯棲身秦樓楚館，都不愿聽從陶先生的話嫁個良人？”

    “木末從來不比普通女子，她求的原本就不是婚姻子女，她之所以做此抉擇，只是不愿命運聽?wèi){他人cao控，正如她而今雖說棲身花柳地尋歡場，不也從來不會諂媚權(quán)貴，相比依附旁人，她這時倒能更加自在?！?/br>
    六皇子瞠目結(jié)舌地瞅著蘭庭，無可奈何長嘆一聲，總算是放棄賑救木末姑娘慘遭辜負(fù)的一片癡情了。

    “我今日單獨喊你說話，倒也不是為了這件瑣事?！绷首诱f著話，終于沒再靠著石欄，蘭庭忍不住微仰了身，去看他光鮮亮麗的錦衣華服上有沒有沾上灰塵。

    “你看什么？”六皇子察覺，也轉(zhuǎn)過身去。

    蘭庭：……

    面不改色的說道：“剛才好像看見一只黃蜂圍著你打轉(zhuǎn)。”

    “不會吧？”六皇子連連扭動著脖子左看右看：“這季節(jié)宮里可有不少人被黃蜂叮咬，有的臉上腫起拳頭大的包，看著都人?！?/br>
    “是我眼花了?！?/br>
    六皇子：……

    舉起巴掌就拍了蘭庭一下：“你這是故意嚇唬我的吧？說正事說正事，真是件正事，你給我嚴(yán)肅些！”

    蘭庭嚴(yán)肅的頷首，作洗耳恭聽狀。

    “我欲謀儲，君愿相助否？”

    這果然是件必須嚴(yán)肅認(rèn)真的正事！

    “你這想法，怕也不是突然而生了?！碧m庭轉(zhuǎn)身幾步，去看一池春水上，正生魚鱗一樣的金瀾。

    “我那太孫侄兒越來越胡鬧，縱得高家人無法無天，真要日后是他坐了那把寶座，高家人豈不更加橫行無忌？也不知這天下，到底是姓秦還是姓高了！逕勿自來知我，對于如今桀貪驁詐、決疣潰癰的現(xiàn)狀亦是深惡痛決，若我得儲，必將父皇整肅官場改制安民的政令堅決貫徹，若你信我，我希望你能聚趙門之力扶持相助。”

    六皇子緊緊盯著蘭庭，蘭庭卻久久凝望一池春波。

    “我與無涯自幼志趣相投。”長有一刻之后，他才轉(zhuǎn)身，面向當(dāng)把玩世不恭之情收斂，眉目突顯銳氣的六皇子。

    第200章 竭力爭取

    六皇子熟悉自己的好友，不會僅僅因為私交情誼便作關(guān)乎家國天下的決斷，但他同樣相信好友也熟悉他，懂得他的志向決不僅僅在于權(quán)位勢業(yè)，他今日提出這樣的請求，把心中的謀劃坦然直言，就算論不上十足的把握，但也有相當(dāng)?shù)淖孕拧?/br>
    他默默聆聽蘭庭接下來的話。

    “可關(guān)系社稷興亡之事，庭并不能確定六殿下果然能擔(dān)大任否？我需要知曉殿下有何策劃，如何堅執(zhí)皇上改制安民的政令，我也需要時間仔細(xì)考慮，不能立時給予六殿下答復(f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