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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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白氏死后,他的發(fā)妻周氏也臥病不起。 王久貴娶妻之時,還沒有發(fā)跡,因為家境貧寒,一文錢的聘金都掏不出來,只好娶了個寡婦,周氏比王久貴年長七歲,兩人還是盲婚啞嫁,自是說不上什么情投意合,于是王久貴發(fā)跡后,雖說從來沒想過休棄糟糠之妻,卻也先后納了兩房妾室,收了兩個侍妾。 周氏早年間因為勞苦落下病痛,但因為王久貴發(fā)跡,她一直也將養(yǎng)得好,湯藥不曾斷過,病情卻沒惡化,突而間便臥床不起了,因這夫妻多年一份親情,王久貴也大覺心焦。 這一心焦,就上了肺火,牙根腫痛,把腮幫子都撐起老高。 家里連生變故,身體又有不適,王久貴還擔心著這興許是更大禍患的預兆,所以就郁躁不安起來。 偏這日,他的長子王平安,還拿一件事來煩擾。 當?shù)奈嬷鶐筒淮笈骸岸颊f了這一件事,咱們家千萬不能摻合,你怎么就是不懂得其中的厲害?!施公雖說調離了汾州,可你看看府衙里那些屬官,十個中至少七個都是施公的親信,那趙知州,雖說也有來頭,在汾州立不立得住都且未必,就算他斗垮了施公,還能一直在汾州當這父母官?遲早也得升遷,他一走,要若是施公的親信繼任,拿趙知州沒有奈何,收拾我們一介商賈可是易如反掌,他們官場上的爭權奪勢,我們布衣百姓牽涉進去,那就是個家破人亡。” 王平安心生不服,還想爭論幾句,就被王久貴揮揮手直往外趕:“我知道你是不憤,年年為免糧長,都要被那些官員訛詐,就聽我一句勸吧,散財免災,若舍不得這些小利,指不定就有滅門的大禍,咱們是平民,哪里能和官員起義氣之爭?這件事你可一定要沉住氣,把那差役,好吃好喝招待著,送上一分重禮,他自然明白應當如何向知州老爺回話?!?/br> 當兒子的垂頭喪氣被趕了出來,迎面撞見一位管事慌里慌張跑來,又問何事。 那管事應道:“門外來了個小道長,自稱是什么逍遙仙長的高足,張口就說我們家宅院上方,有陰穢之氣籠罩,說是……說是有蒙冤而死的亡靈,要討還公道,要若是……要若是置之不顧,家主便難免血光之災?!?/br> 王平安不像他爹,往常對這些裝神弄鬼的游方僧道從不輕信,此時又正積著一肚子脾氣,便想喝斥管事兩句,令他把那主動登門的神棍趕走,只他才一張嘴,卻見老爹赤著腳便跑了出來:“真有道長這樣說?快快有請,快快有請,千萬不敢怠慢了,我這就更衣,遲些親自請詢道長?!?/br> 把眼一瞪,粗著聲嗓沖長子吼道:“怔在這里做何,還不快些去請道長進來,往正堂稍候,家里的這些事,可不能張揚出去,惹鄰里閑話?!?/br> 王平安是個孝順孩子,一貫不敢太過違逆父親,被這一訓,也只好振作一番精神,彬彬有禮去接待被他疑心為神棍那位來歷不明的道長。 待一見人,度出只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套著件一看就不合身的半舊道袍,把瘦削的面頰高高抬起,儼然故作高深的派頭,王平安心里的“神棍”二字就更篤定了,只是想這類所謂的術士,所圖無非錢銀而已,倒也省得開罪他,一來鬧出事端,再者又會激怒父親,他也便克制著輕慢的態(tài)度,顯出些誠心請教的應酬。 這道長,不是別人,又是莫問。 那么他這回“出山”,自然又是因柴生,準確來說是春歸的授意。 莫問雖說沒有學到逍遙子的一成本事,卻天生狡黠,對于察顏觀色、裝神弄鬼極有心得,他雖大剌剌坐在上首,而且把白眼翻得老高,但余光把王平安的神態(tài)一掃,竟就看穿了應酬的態(tài)度,主家既想應酬,道爺可不愿寒喧,莫問起身便走。 王平安連忙阻攔:“道長留步,道長還請留步,家父因為抱病,正臥床靜養(yǎng),故梳整更衣尚需片刻,并不是有意怠慢道長?!?/br> “令尊非為怠慢,奈何閣下卻對小道心存質疑呢,小道若還腆顏留候,也是自討無趣?!蹦獑柊菏淄π乩@開阻攔,緩緩的一抬腳。 王平安果然就著急了,陪著小心,連道誤會。 莫問便把腳暫且放下,冷笑道:“是否小道誤會,閣下心知肚明,不過小道今日路過,確見貴宅有冤魂纏留,一時好心才想提醒,莫要執(zhí)迷不悟惹生血光之災,縱管閣下認定小道乃招搖撞騙之徒,小道也不妨代那冤魂……” 說著望了望一側,仿佛果然能看見冤魂一般。 “代為轉告,閣下雖非冤魂親出,卻也一貫禮敬她為庶母,怎么明知庶母蒙冤,并不曾行為與人茍且私通的丑事,當初也還曾為庶母分辯,卻就相信了庶母乃羞愧自盡呢?那草烏之毒,實非庶母所藏,必定為兇手栽贓,你們若不尋出這一兇手,冤魂糾纏不散,恐怕,就不是令尊肺火生痛,令慈舊疾復發(fā)這點報應了?!?/br> 把這話說完,莫問再不多留,這下子抬腳落腳都甚利落。 王平安完全被這話震驚在場,一時間也沒想著要阻攔了,直到他爹心急火燎趕來,卻只看到一個呆若木雞的兒子,急怒攻心斥責不休的時候,王平安這才回過神來,沮喪不已把莫問的話敘述一番。 父子兩俱信小道長果然是個“高人”。 王家雖不是什么顯貴門第,因為富甲一方,不比得貧賤時候,多少會看重幾分體面,家里的妾室鬧出通jian的丑聞,王久貴也難免會被外人嘲笑,所以這件事不曾鬧得沸沸揚揚,白氏的死也只是報了個急病。 要道長當真沒有神通,從哪里聽說王家這些隱秘?更不說竟然能夠篤定白氏是服草烏而亡! 王久貴跌足不已,見兒子也是悔之不迭,他倒沒再責備,只捂著腮幫哼哼:“別在這兒發(fā)呆了,興許那道長并沒有走遠,還不快些去追,就算追不到,也必須打聽著,對了,道長師從逍遙仙長,快去打聽仙觀何處?!?/br> 第40章 夫妻出行 這日,春歸收到柴生通過梅妒的兄長傳遞來州衙的回信,待拆開,卻是白紙一張,她并不覺得驚奇,而是燃了一支蠟燭,把白紙在火上稍稍一烤,就顯出了幾行字跡,她看后,又趁著燭火把信焚毀,這才讓宋mama去一趟外衙,詢問蘭庭今晚得不得空。 自那日親自下廚安慰了春歸,蘭庭雖仍關注著她心神是否恢復了安寧,奈何已經獲傳北平的準信,許多計劃都要一一實施,知州老爺雖然是他的父親擔任,但趙老爺實在沒有足智多謀的能耐,就連果敢精明都欠缺許多,直到現(xiàn)在還鬧不清形勢,蘭庭不能眼見著父親辦事不利,起復之初便失圣意,而且施良行一事還涉及內閣之爭,關系重大,他也只能從幕后策劃更進一步,暫代父親行使職權了。 忙碌起來,也自然沒有那多閑睱,日日陪伴新婚妻子。 不過他當然明白宋mama的來意,轉答的是春歸有事要與他商量。 所以這晚,蘭庭硬抽出了時間,趁夜色未深,一見春歸。 “確有一件為難的事,不知逕勿能否相助。”春歸知道蘭庭忙碌的都是正事,但她一個新嫁婦,又還在為亡母服喪,根本便沒有出行的機會,更不說去王家替白氏主持公道了,要辦成這一件事,也只能依靠蘭庭的配合,雖說歸根結底,她做這些事是為了挽救蒼生的“遠大事業(yè)”,并非為了一己私利,但想到要為蘭庭增添的麻煩,到底還是有些愧疚,開口提起時,未免支支吾吾面有難色。 “說來聽聽?!碧m庭倒不介意,仍然愉色婉言。 “我有個舊鄰,從幼拙時起,便以兄妹相稱,阿娘與我落難之時,柴嬸和柴生哥也曾竭力相助,柴生哥是個孤兒,被寡嬸撫養(yǎng)長大,家里只有幾畝薄田,維生艱難,于是趁農閑時候,便常在外頭尋些散工幫補家用,一回到了城郊八里鎮(zhèn)的王家,做過一月的散工,那家主理內務的娘子姓白,見柴生哥勤懇,聽聞身世又甚可憐,便多給了不少工錢,柴生哥受白娘子照濟,一直記得這份恩惠。” “八里鎮(zhèn)王家?”蘭庭打斷道:“家主姓名可是王久貴?” “這我就不甚了然了?!贝簹w撒了個小謊,心里竟然慌了一下。 鑒于蘭庭待她的真誠,她實在不愿意欺瞞,只當真無法解釋她是怎么知道白氏的冤屈,并還定要替白氏申冤。把玉陽真君那套話如實道出?怕是會被新婚丈夫看成癔癥患者了,誰讓她的經歷確然奇詭非常,太過悚人聽聞呢? 也只好采取這番托辭了:“柴生哥是聽聞不久前,白娘子竟然急病身故,因著照濟之情,就想去白娘子墳前拜祭一番,又剛好柴生哥有個好友,師從松果山逍遙道長,便想請了莫問小道同他前往?!?/br> 她扯了這么大堆的情由,關鍵是要讓蘭庭相信莫問這個家伙諳識傳說當中的道術,可這托辭連春歸自己都覺得幾分心虛,言語間稍一猶豫,便被蘭庭察覺:“怎么了?” 也只好硬著頭皮往下說:“阿爹在世時,便與逍遙道長有些結交,說是忘年之交也不為過,逍遙道長自稱已經年過九旬,卻完全看不出垂老的模樣,我是聽阿爹說,雖然,世間術士多不可信,但逍遙道長卻萬萬不是招搖撞騙之流?!?/br> 這話倒不是春歸杜撰,她和柴生之所以認識莫問,當真因為逍遙子常帶著這個路邊撿來的弟子來她家作客的緣故,父親也確然與逍遙子交好,她甚至還聽父親說過,她小時候因為能見亡靈,父親大覺驚慮,這樣的詭異當然不是圣賢書能夠解釋得了,于是父親便考慮著是否應當請教一下逍遙子,又猶豫著是否會不利于春歸,在逍遙子面前,就少見的語焉不詳起來。 哪知逍遙子竟似會窺穿人心,干脆道明了父親心中的擔憂,并道這無非是孩童靈識未閉的緣故,雖不多見,原本也不算悚人聽聞,不需理會,隨著孩童年歲增長,漸漸也就看不見不應見的事物了。 所以在父親看來,逍遙子確然有不凡的修為,自然不同于神棍巫騙之流。 這時春歸故作神秘的說:“我從未親眼見識過逍遙道長的神通,倒是莫問小道,因他慣愛顯擺,我還見識過他的道術。柴生哥請莫問同往,起初無非是想讓莫問超度一番白娘子,也好報答照濟之情,哪知,莫問一去,卻說白娘子墳塋陰氣太盛,怕并非病故,而是被人害殺!” “害殺?” “是,后來莫問小道還去了王家,觀測一番氣機,越發(fā)篤斷白娘子是死于不測,他就演算了一番,用卜斷訛了一訛王家父子,可……柴生哥也實在不知有沒效用,卻不忍見白娘子若真是被害殺,害她的人卻逍遙法外,但無憑無據(jù),光靠神鬼的說法,又不能告官,柴生哥想來想去,也只好請托我想法子察明真相。” 說完一雙眼睛就忽閃忽閃的盯著蘭庭,是含著請求又覺得愧疚的模樣。 “輝輝信得過鬼神之說?”蘭庭深覺這事有些詭異,在他看來,春歸可不像那些輕信怪力亂神的無知婦孺。 “莫問小道還當真會些術法,逕勿倘若不信,不如先見一見他,若能察覺是誑騙之術,也好拆穿他在裝神弄鬼,免得他總在我和柴生哥跟前夸耀,說他遲早一天會得道羽化,能提攜著我們雞犬升天,一口一聲道爺?shù)拇祰u?!贝簹w也知道這套托辭不足以讓蘭庭輕信,她并沒有幫著莫問吹噓,事實上在她心目中,莫問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家伙,要論裝神弄鬼的法子,還多是她教給那家伙呢。 不過這時的春歸,卻是相信鬼神之說了,誰讓她親眼目睹了玉陽真君這么個“非神即鬼”,那人的手段,可不似父親偶然所得那本關于奇技yin巧的書冊記錄,都是些障眼法而已。 “要說來,莫問也沒有理由胡編亂造白娘子死于不測,他雖有些不正經,還不至于如此惡作劇?!贝簹w又道。 “既是你的舊鄰相求,而且還關系到一條性命,這件事也不能置之不問,也好,我就先和你見一見那莫問道長吧,只是須得找個理由……正好輝輝前些時日因為噩夢不寧,我便用這借口,告知老爺、夫人,說是和你一同往道觀做上幾日法事,一為祭告雙親,再者求個心安,倘若莫問道長所言不需,我們也有了時間潛去王家,省得再找借口出門?!?/br> 蘭庭的出入當然不至于受到限制,但春歸卻在服喪,依照禮規(guī),她是不能出門的,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如服喪之人雖說不能赴宴游玩,然而去佛寺道觀祭告逝者卻合情理。 當然,倘若只是春歸一人,萬萬不能寄宿在外,不過有蘭庭同行,這又無妨了。 “如此詭異之事,逕勿竟答允相助,真是不知要怎么感謝才好了?!边@倒是春歸的肺腑之言。 “說來也巧,八里鎮(zhèn)的王家,我也正想親自去拜訪一趟,說不定這一事件,倒還真成了我的契機?!碧m庭笑道。 “怎么,還有其余事關系到王家?”春歸這才問。 她原也不想著蘭庭會告知她政務,誰知蘭庭卻肯細述:“我最近常在外衙,實則是幫著老爺處辦公務,輝輝從前大概聽紀夫人提過,前任知州施良行,和老爺乃政敵,事實上這說法并不準確,施良行并非老爺?shù)恼常亲娓傅恼?,祖父雖然過世,但內閣重臣中,許閣老和袁閣老一貫政見不合,許閣老與祖父是故交,施良行則是袁閣老的門生,皇上已經對施良行起疑,故而老爺起復之時,才會被任命為汾州知州,老爺?shù)穆氊?,就是要察明施良行的罪證?!?/br> 蘭庭微微一頓,似乎是給春歸理解這番話的時間,當見妻子心領神會的頷首示意,他眼睛里不由含著一絲笑意:“尹先生之前察明,王久貴曾經為了擺脫糧長一職,給了施良行一筆重賄,若王久貴能夠供認,這便是施良行的罪證之一,不過雖然老爺已經三番五次遣了差役去錄供,王久貴卻不肯指證施良行,老爺想要打開缺口,若連一個商賈都不能震服,更別說其余世家權貴了,所以,我本也想著親自去拜訪,曉以利害,八里鎮(zhèn)一行在所難免,輝輝不必覺得是件麻煩?!?/br> 解釋這么詳盡,就是為了讓她心安理得么? 春歸忽覺心頭像是被什么事物輕輕一撞,頓生受寵的甜蜜。 第41章 松果山上 在蘭庭的安排下,此次出行很順利便定下了日期準備妥當,沈夫人自然不會干涉阻止,甚至聽說逍遙仙長道法高深,莫問小道又是仙長唯一的高足,且待春歸不比同普通信徒,而視為知交摯好時,連沈夫人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打算跟著兒子兒媳來一趟城郊數(shù)日游,不過當聽春歸說起往松果山道觀那條曲折坎坷的窄徑無法乘坐轎椅上行時,她才不得不打消了出游的念頭——雖說沒有纏足,可這些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也是一身的嬌氣,靠著雙腿登山且還需要一個時辰如此漫長,那萬萬不是沈夫人具備能力挑戰(zhàn)的路途。 比沈夫人更加難纏的是趙小六,熊孩子完全不在意路途的“艱辛”,晃著身子甩著胳膊的叫嚷:“我就要和大哥哥在一起,我就要和大哥哥在一起,多遠都不怕,你們不準我跟著大哥哥,你們兩個壞女人!壞透了的女人!” 不過當趙老大一出面,根本不用解釋安撫,只輕輕一聲:“聽話?!?/br> 趙小六立即便停止了亂晃大喊,只忽閃著兩只大眼睛泫然欲泣:“那大哥哥回來后,答應陪我描帖嗎,答應給我講解山海經嗎?上回大哥哥給我講到柜山上的貍力,還沒畫出來給我看呢,多奇異呀,形貌像小豬,長著一雙雞爪,叫聲像小犬,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奇異的野獸?!?/br> 說得像他見識過多少野獸一樣……春歸腹誹,又腹誹:趙小六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好學上進了? 又說來松果山這間道觀,根本便是名不符實,這里原本是間山神廟,年久失修,神像漆剝,就連廟墻都塌了一面,逍遙子云游到此,便把破廟修整一番,又在后頭搭建起三間竹舍,用籬笆圍出個院落來,做為他的清修之地。 這樣的地方也自然沒有鼎盛的香火,達官權貴壓根就不知逍遙子的名號,也就只有附近的農人和獵戶,因為病痛時蒙受逍遙子的救治,會主動送來一些果蔬、粟米。 自從逍遙子去了別處云游,這里便只留下一個莫問小道,他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家伙,志向便是裝神弄鬼不勞而獲,就連住處都懶得拾掇,要不是柴生隔上一段時間來替他修修補補,莫問早便以天為蓋以地為廬了。 春歸把蘭庭帶到這樣的破落地,想到自己對莫問小道的吹噓,連自己都覺得臉紅。 所以當那家伙當著蘭庭面前,仍然仰著面頰故作高深時,春歸實在受不了這般造作的氣焰,毫不留情地打壓:“行了啊,莫問小道,少在咱們面前裝腔作勢,你有真本事就快些使出來,要讓我知道你是戲弄柴生哥,看我不拆了你這幾間破竹棚?!?/br> 說著說著就痛心疾首:“你到底是有多懶呀?把道長開懇的兩片菜地都荒成了這副模樣,草長得這么高,怕里頭都藏了幾窩蛇了!阿爹那時送給道長的兩株墨蘭,落你手里,根都爛透了!” 小道那高挺的胸膛便稍稍一窩,擠了眼角盯著春歸,心說大姑娘每當一見他,骨子里深藏的彪悍就直往外沖,溫文爾雅的風度就像被懸崖上的瀑布沖了個片甲不留,那雙漂亮的眼睛,和“春歸”這個名字全然不符,哪有一點陽春三月的氣息,簡直就是電閃雷鳴。 可這個新嫁婦,似乎忘了出身名門的世家子弟受不受得了這樣的彪悍。 小道便斜了眼,直瞥蘭庭,但見他照舊全神貫注地候湯,一點不見震驚之色,反而那雙干凈的眼底,含著水紋一般的笑意。 莫問不得不承認趙太師這位嫡長孫的確還有幾分脫俗,看來對顧大姑娘也十分的包容,不僅陪同新婚妻子來到這荒山野嶺,答應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眼看著春歸“張牙舞爪”的悍婦本質,還能如此云淡風清“坐懷不亂”…… 這涵量,就遠超凡人了,若是讓他娶個這樣的媳婦,還不如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去,大半生都不用活了。 想到這里莫問又不由有些氣餒,連顧大姑娘如此悍婦都能找到個良人佳婿,本道爺這樣一個超凡入圣的大好少年,怎么就沒有一個紅顏知己以身相許呢?道爺?shù)囊鼍壯?,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見端倪。 一聲長嘆后,故作高深的派勢就徹底松懈了,肩也塌了,背也慫了,有氣無力地盯著蘭庭:“趙大爺也跟顧姑娘似的,認定小道是在裝神弄鬼么?還是根本就不信世間真有鬼神呢?” 蘭庭早就留意這少年,雖說吊兒郎當不甚正經,但雙眼清亮言行灑脫,似乎玩世不恭,卻不失純良本性,有沒有玄奇之處尚不確定,但應當無甚歹毒禍心,既是春歸的老友,相交未嘗不可,而且,這樣一個有趣的人,想必日后有了機會推杯換盞清談閑話,也是浮生一樁樂事。 他便隱藏起鋒芒,愿意迎合莫問小道的心態(tài):“鬼神之事,多為道聽途說,一次不曾目睹,故而心中多少不甚信任,不過正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總不能太過固執(zhí)于一己認知,聽內子之言,雖說對道術玄奇有些半信半疑,卻也并非全然抗拒,今日拜訪道長,也是為了增長見識?!?/br> 這話說得委婉,而且不失禮數(shù),雖然也有客套的意味,但莫問當然明白,如果對方沒有相交的意思,那也大無必要客套委婉了,他頓時覺出了趙大爺?shù)牧硪豁梼?yōu)秀品質,那就是并無狂妄自大,為人還算謙虛。 又再把蘭庭、春歸,雙雙看了幾眼,心中一聲暗嘆:唉,這兩人,光看外貌,還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姿,又看趙大爺雖然是個文人,世家門第出生的公子哥,靠一雙腿行走足個時辰的山路,也沒有累得氣喘吁吁精疲力盡,身體還算康健,顧大姑娘是哪里來的運氣,得此天降良緣? 莫問小道當然不會無端端的妒嫉春歸的好運,他只是替好友柴生感到惋惜…… 不由瞥了好友一眼,只見他眼見著心悅的女子成了別人的媳婦,還裝作云淡風清毫不介意的模樣品著茶水,好像對面坐著的不是心上人和情敵,當真是他的meimei和妹婿一樣…… 哎喲,道爺都替“柴生哥”辛酸不已,心都碎成了八瓣了吧,虧你還能端著。 于是莫問頭腦一熱,便把暗下那點小小的取悅放大十倍,爪子一伸,直扣蘭庭的手腕,而且還用了幾分力氣,竟然愣是把蘭庭拉得站起,小道又把粗俗的言行無限浮夸,竟然沖蘭庭擠眉弄眼:“你這樣說話,道爺很是喜歡,好,今日道爺便讓你見識見識?!痹捯魟偮?,“十指相牽”進而演變成為勾肩搭背。 蘭庭不由有些愕然,想不明白這小道為何又換了副形骸,但他卻也不甚在意,由得莫問把他“勾搭”進了正中那間竹棚,看陳設近似普通人家正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