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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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歸婚事 李氏聽得沈夫人的述說,倒是和女兒那番話并無區(qū)別,只長長一篇下來,知州老爺除了咳嗽,竟只字未發(fā)意見,李氏心里頭著急,她雖是個內(nèi)宅婦人,只是因丈夫過世后,才逼不得已和宗長族老周旋,廢心里里外外的事務,卻也知道一點,女兒謀劃那些事,到底還得落在知州老爺身上,知州夫人一介女流,就算熱心,也幫不上許多。 越是著急,事情卻越是進展不順,知州老爺好容易開口,卻是一句:“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兒,我如今哪里顧得上這許多?!皇后娘娘雖多被鄭貴妃挑釁,你們沈家和鄭家歷來就有矛盾,此時卻還要以大局為重,我這時已經(jīng)夠艱難了,再和榮國公府結(jié)了仇,鄭秋死了心和我作對,我在汾州的公務,就更進行不下去?!?/br> 李氏忍不住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斜斜一睨,只見那知州老爺端端正正的面容,又有一把美須,看上去端方正直,真沒想到竟是個不分是非的胡涂官,他可是一地父母,怎么能有失公道,撒手不管弱勢百姓的死活。 李氏暗暗抱怨,沈氏也滿腹郁火,水杏眼一瞪,委屈得噘了嘴:“老爺這是什么話?指責我只顧娘家不顧老爺仕途?虧我嫁進趙家這么多年,不管婆母怎么刁難,忍氣吞聲侍奉,吃一肚子悶虧還要強顏歡笑,又替老爺撫養(yǎng)子女,半點不敢挑剔,在老爺眼里,我原來還是沈家人,從不和你一條心?!?/br> 李氏垂了眼,盯著自己的腳尖,暗道:知州夫人竟敢這么和丈夫說話?哪個婦人出嫁后,不要上事公婆下育子女,這都是婦人本分,怎么能算委屈?這事多半怕是不成了吧,夫人這么一激,知州老爺該更不愿管了。 讓李氏吃驚的卻是,夫人這么一怨嗔,老爺竟真有些理虧了,咳咳咳了幾聲,態(tài)度軟和下來:“我這段心里堵得很,剛才那話說得急了些,你也別放在心上?!?/br> “我答應這事,可都是為了老爺著想,老爺不是也一直念叨,榮國公鄭秋從前可和施良行密切得很,兩人不定做了多少勾當,現(xiàn)下這汾州府,屬官大多是施良行的黨從,老爺新來,就被他們架空,拘了手腳,要不是施良行交待,他們怎么敢?如果能借這事兒,牽連上施良行,說不定老爺?shù)碾y題就解了?!?/br> 李氏雖聽不明白官場權(quán)局這些道道,卻也跟著點頭,又暗道:差些忘了女兒早前的話,這沈夫人可是當今皇后的嫡親meimei,難怪行事不同普通婦人,又懂得這許多外頭的事務,說不定還有轉(zhuǎn)機。 越發(fā)豎起耳朵來。 “事情哪有這么簡單,鄭秋的小子就算恃強凌弱,又沒鬧出多大的風波來,頂多彈劾鄭秋一個教子不嚴,鄭秋毫發(fā)不損,更何況施良行?” “這事成與不成,老爺還是和尹先生商量商量再說,我只望著,老爺能幫,多少還是使些力,一來有紀jiejie的情面,再者,我還想著那顧大姑娘既機智伶俐,又美貌無雙,和蘭庭倒是般配,真要能成了咱們兒媳,一家人的事,還能看她被別人欺負了去?” 李氏一聽這話,再顧不得那些禮法體統(tǒng),雙眼瞪成了銅鈴,直盯著知州老爺幾乎沒把那張端端正正的面頰燒穿兩個窟窿。 又聽趙知州道:“蘭庭那情況,怕是和這女子不般配吧。” 難道知州老爺?shù)膬鹤佑惺裁床煌??李氏心里又打起鼓來?/br> “怎么不般配?顧大姑娘論家世,的確低微了些,但也是出身耕讀傳家的世族,她父親可是弘復六年的舉人,有功名在身,難得是這姑娘知書達禮,又節(jié)烈孝順,身處逆境卻還能反抗權(quán)貴,這等剛毅貞節(jié),正該得朝廷表彰。” 原來知州老爺是嫌棄春歸的家世,李氏不由長嘆:若不是丈夫橫死異鄉(xiāng),等日后中了進士,春歸便是官宦之女,又怎會被人挑剔呢? “不妥不妥,蘭庭的婚事,母親也有主張?!?/br> “老爺難道真想任老夫人折騰,和晉國公府聯(lián)姻?”沈氏冷笑道:“老爺難道忘了父親一再提醒,太孫可也就要婚配了,晉國公府盡管炙手可熱,太孫及鄭家連萬家可都盯著,真依了老夫人,難道老爺也想著奪儲?” “莫胡說!”趙知州重重一拍床鋪。 李氏被嚇了一跳,驚叫出聲,好在她這時無論發(fā)出多大的動靜,旁人也是聽不見的。 沈氏卻一點沒被嚇到,撇著嘴角反而笑起來:“我怎么說,說什么都不要緊,橫豎一家子,各長一顆心腳還扎在同根繩子上,繩子一斷都得摔地下,重要的是皇上怎么看,娘娘怎么看,官場上那些人又要怎么看,蘭庭這還沒起步,就因一樁婚事卷進漩渦,對趙家而言,可是禍非福。” 李氏又盯著趙知州猛瞧,見他把那眉毛松了緊緊了松,一掀被子,穿著條褻褲裸著小腿就站起來……李氏嚇得生生退后一步。 “這件事,還得和寄余商量商量,我這就去外頭,沒我準話,你先別忙著鬧騰。” “自是要等老爺決斷?!鄙蚴显桨l(fā)眉開眼笑。 李氏也忙忙飄去了外頭,等那趙知州著裝整齊往外走,她想了一想,還是決定跟著能定主意的關(guān)鍵人,就沒聽見沈氏和仆婦的一番對話。 “夫人,老爺可答應了?”這仆婦,就是一直陪在沈氏身邊進出那位,是沈氏的陪房,快四十的年紀,丈夫姓郭,她的女兒,卻是跟了沈皇后進宮侍候,郭mama在沈家也好趙家也罷,都是極體面的人物,撮合趙家長子蘭庭和春歸婚配這樁事,原來是出自郭mama的主意。 “老爺是個什么性情,我還拿得準,這事沒有十停,也不下八停了,我只是擔心,蘭庭那頭……怕沒這么容易?!鄙蚴蠂@息:“別的家,兒子都是聽老子娘的,咱們家倒好,老子沒有老子的威嚴,兒子沒有兒子的順從?!?/br> 郭mama卻道:“那顧大姑娘,生得十分好容色,老話說得好,人不風流枉少年,又不說老奴冷眼看著,大爺往常就愛和六皇子交道,走動得多的那幾個,也都是些倜儻風流的公子,屋里頭不一樣收著幾幅仕女畫?要知道夫人屬意的這位,是個絕色佳人,這事就成了五停;再者,若非夫人提醒,老奴也沒留意,顧姑娘竟未纏足,夫人可別忘了,咱們家大姑娘該纏足的時候,也是又哭又鬧,大爺尋常雖遠著大姑娘,不喜大姑娘跋扈,當時卻也為這事發(fā)了話,不讓大姑娘受這痛苦,為此還和老夫人爭執(zhí)了幾句,一著急,說那些纏了金蓮的女子,走路扭扭捏捏,有的甚至要讓人抱來抱去,都不像個健康人,哪點美了?大爺一看顧姑娘行動爽利,性情也不柔弱,說不得那五停也就成了?!?/br> “話雖如此,可mama也別忘了,因著前頭朱氏的事,蘭庭指不定把我怎么想,更不提當中還有老夫人一直挑唆著,在他婚事上頭,興許更加聽從老夫人的主張。”沈氏更見愁悶了。 “雖說老太爺故世前發(fā)了話,但姻緣之事,大爺還需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兒,只要先說服了老爺點頭,往北平家里去封信,叫大爺來汾州侍疾,再一逼壓,說隆靈寺住持斷言,老爺自來汾州遇見多少厄困,大爺和顧姑娘婚事一沖,全都解了,大爺迫于孝道,也只能認同,只要婚事一成,大爺看著新奶奶是這般人物品格,心里只會記夫人的好,哪里還聽得進老夫人的挑唆?!?/br> 沈氏頷首:“但愿得如此吧,老夫人心心念念,就要助著惠妃母子和jiejie、太孫作對,偏蘭庭又是個這樣的才品,我只怕晉國公更加屬意招蘭庭為孫女婿呢。”說著又恨聲道:“我那時還在北平,聽jiejie的話,想著把芳丫頭配給蘭庭,廢盡心思曲曲折折,總算是試探得蘭庭并不反感,也不知三姐夫是怎么想的,臨了他倒給我來個變卦,要不離京前就把蘭庭的婚事定了,也不至于這樣被動。” 郭mama也嘆了口氣,惋惜道:“芳姑娘若成了咱們大奶奶,依顧大姑娘的姿色,夫人將她薦給娘娘,指不定有更大的用處。” 這邊主仆兩個相對嘆惜,另一頭李氏跟著趙知州出了內(nèi)宅,到了外衙的書房,只見出出入入的都是男子,羞得她飄飄停停,冷不丁卻睨見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魂婢,沖她臉露譏鄙,頓時省悟自己這時,魂號可是掛進了度朔司,又何必再依著塵世間的禮法規(guī)矩?又想到她前世的前世的前前世,生于大唐,可也是騎著高頭大馬身著胡服拋頭露臉過,何曾像這一世般扭捏,當下也便放開了心胸,昂著頭穿過墻去,只到底還是沒有完全擺脫生前的習慣,站得離說話的兩個男人八步遠。 難免關(guān)注對女兒終生大事,說不定也有作用的另一位男子。 只見這位穿著一件深青道袍,頭上帶著逍遙巾,風度儒雅,雖舉止謙恭,但雙目有神,未過三十的年紀,卻能被沈夫人恭稱一聲“尹先生”,且知州老爺雖然“寄余寄余”的叫著,對這人卻顯然禮敬,李氏不由暗暗上心,忖道春歸倘若真嫁給了知州老爺?shù)墓樱璧脤λ崽徇@位尹寄余,就算春歸不會和他直接接觸,女眷間時常走動,或許也是助力。 李氏壓根就不那么關(guān)注趙知州是否答應說服顧氏宗家妥協(xié)了,她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春歸的終生大事,她雖不知趙知州的家族是個什么情況,但想想沈夫人既是皇后的嫡親meimei,怎么也不可能嫁入寒門,春歸能得高嫁,今后有所依靠,固然讓她這當娘的松一口氣,卻也明白,春歸并無娘家支持,在那高門大族,怕也不會那么容易。 可憐天下父母心,一樁愁悵剛了,又生出多少擔憂,到底無法安穩(wěn)。 就算脫了凡胎rou體,一縷魂識比生前更增清明,懂得塵世里的悲歡喜樂,到頭來也逃不過生老病死,人魂再經(jīng)輪回,怎知來世好歹,就像這一世的母女緣份,輪回后斷然不能延續(xù),然而終究還是放不下,拋不開,仍如在生的執(zhí)念,唯愿女兒余歲安好。 這么一走神,前頭的話便只聽了個隱約,直到聽趙知州抱怨:“我丁憂三年才得起復,沒想到竟放了外任,赴職前,許閣老和高公公先后提醒,卻都只說讓我徹察施良行治理汾州之事,察什么,怎么察卻未說明,又皇上對施良行的廷推,先就批許了……我這么察,真察出什么大罪狀,倒是合了許閣老和高公公的意,卻不知是否有違圣意?!?/br> 又是長長一聲嘆息:“就更不說鄭琿澹,既非世子,又無官身,不過看上了個孤苦女子,想要強擄還未得逞,這算得上什么大事,手頭上多少公務還沒頭緒,哪里顧得上?!?/br> 聽得尹寄余直摸額頭。 許閣老和高公公,一個是皇帝無比信任的內(nèi)閣大學士,一個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這兩位都先后在老爺您赴任前打過招呼,老爺您居然還在懷疑圣意?難怪趙閣老臨死前都還不放心,不敢把肩上的挑子交給成長得再成長就老了的嫡長子,做下那些安排。 尹寄余默默組織言辭,不想把話說得過于尖銳卻又必須明明白白,最后還是放棄了,直接點明:“大爺?shù)耐茢啵y道老爺就一點沒聽進去?” “蘭庭才多大,他還沒入仕呢!” 尹寄余:…… 忍了好幾歇,才摁捺住罵人的沖動——我也未到而立,我也沒入仕,知州老爺怎么大事小情都丟給我煩心,區(qū)區(qū)水土不服,就裝病裝了兩個月! “光宗帝時,冷落內(nèi)閣,重用內(nèi)臣,當今萬歲登基,深知失衡之弊端,故重在制衡恢復秩序,雖說眼下,內(nèi)閣與宦臣并重,但皇上最忌諱之事,便是外臣與宦內(nèi)勾結(jié),施良行行賄高公公未遂,緊跟著皇上便放老爺外任,許閣老和高公公還先后提醒老爺,這便是體現(xiàn)圣意,皇上已經(jīng)對施良行不滿,只因并無罪證,又批允了廷推,一時無法/論處施良行,否則施良行升任之后,汾州知州一職必為其黨從繼任,也輪不上老爺擔當了。” 趙知州只要做成了這件事,儼然是為皇帝解除了疑忌,他竟然還拿不準圣意! “那榮國公府這件事……” “老爺當然要管!”尹寄余斬釘截鐵說道:“老爺自從赴任,多受掣肘,固然是施黨牽制,但施良行還不至于一手遮天,更何況人走茶涼?關(guān)鍵是老爺還未能豎立起足夠的威望,這才讓汾州府治下,多少對施良行心存不滿的門戶,尚且觀望……在下已經(jīng)察實,施良行與榮國公早有勾連,倘若老爺能借這事,彈劾榮國公受到朝廷申斥,豈不正好立威?!?/br> “可如此一件小事,不至于讓榮國公被朝廷申斥吧,鄭貴妃以及魏國公也不會坐視不管?!?/br> “倘若顧氏宗家承認,若非榮國公府逼脅,何至于苛待嬬婦孤女呢?顧氏乃汾陽當?shù)厥雷?,都被逼得連體統(tǒng)門風不要,做下受人誹議嘲笑之事,足見榮國公府多么囂張,魏國公鄭秀雖為鄭秋族兄,可如今,皇上正在推行改制,鄭秀是個聰明人,他哪能覺察不出施良行已經(jīng)失了圣心?老爺這本彈劾,只要有理有據(jù),鄭秀說不定還要附議,主動為鄭秋請罪?!?/br> “可依內(nèi)子說,那顧氏族長鐵了心要攀附榮國公府,哪有這么容易說服,反而答應與榮國公府為敵?!?/br> “老爺莫不將此事交給在下,待在下摸察一番,再定計劃。” “那就多多有勞寄余了。” 尹寄余還能說什么呢?這種不以加薪為前提的事務,時不時就整上一件,他這個幕僚當?shù)每烧鎐ao心。 撇撇嘴,心里流著辛酸淚,卻又聽一句:“內(nèi)子還有主意,說是那顧大姑娘,可與蘭庭婚配,寄余以為如何?” 尹寄余干笑道:“這可是老爺?shù)募沂拢谙履母叶嘧??!?/br> 他要是多嘴,還不被蘭庭給算計死,做不得做不得,堅決做不得,寧愿得罪十回趙老爺,也不敢得罪半回趙大爺。 第6章 有緣無份 李氏心事忡忡地往清遠里飄,穿過了無數(shù)人的身體,偏到門外,她又躊躇起來:趙老爺家雖是高門,卻不知那趙公子品性如何,總之看趙老爺言行,可不怎么靠譜,這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趙公子也算不上良人。 對了,紀夫人既與沈夫人是舊識,指不定也知道趙公子的情形,這些事既不便和女兒去商量,還是先和紀夫人言語一聲兒,打問一番。 又飄,到紀夫人門前,看見仆婦徐mama正挑簾子出來,李氏忙堆起笑:“mama這是去哪里,夫人這時可有空閑?” 徐mama目不斜視撞了過來。 李氏直拍額頭,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現(xiàn)在是個亡魂兒,除了和春歸以外,再無法和其余的人言談,她唉聲嘆氣剛一轉(zhuǎn)身,卻聽見屋子里隱隱有啜泣之聲,一時好奇,就飄進去窺聽。 卻見啜泣的人,正是紀夫人的兒媳孫寧的妻子簡氏。 再看紀夫人一臉的慍怒,李氏越發(fā)好奇:紀夫人可不是個刁蠻婆母,一貫對待簡氏都甚和氣,今日這是怎么了? “你這番淌眼抹淚,看來是心中不服了。”紀夫人蹙著眉,但語氣還不算冷厲:“杜家的滿嘴,都是些什么話?顧大姑娘住在咱們家,雖得咱們庇護照應,可顧娘子與她都甚剛強,從不肯白占便宜,月月賃金,一文不差,顧娘子得了重病,顧大姑娘既要侍疾,又沒日沒夜趕作女紅,硬是靠自己的一雙手,為母親請醫(yī)延藥,沒有斷過診治,她這樣的心性,往常又知書識禮,我和寧兒心里都敬佩著,所以,我把她看作世侄女,寧兒也把她當成了meimei?!?/br> 說到這里突然又生了氣:“可杜家的,四處惡語傷人,說顧姑娘妨克,說顧姑娘無恥,說顧姑娘和寧兒……杜家的是你陪房,我不好直接處治,這才讓你來,說給你聽,讓你訓誡處罰,你倒擱我這哭哭啼啼起來,你說,我哪里做得不對,才讓你這樣委屈?” “阿母又哪里有不對呢?都怪兒媳不賢惠,早知阿母和相公都愛憐顧家meimei,兒媳就該主動些,替相公納了顧家meimei做二房。” “你!”紀夫人大覺頭痛,又覺無力,終究是嘆息一聲:“好好好,我知道你這小性兒,也懂得你這癥結(jié),今兒個,我就給你一句準話,只要你四十歲前,能為寧兒養(yǎng)下嫡子,別說二房,侍妾都不會有一個,只你給我記好了,無論是你,還是你屋子里頭的仆婢,再敢詆辱顧大姑娘,我決不輕饒!” 李氏飄出時,再紅了眼圈兒,心頭又是感恩,又是悲憤。 悲憤當然是為簡氏,想不到她竟然會這么想春歸,感激的也自然是紀夫人,原本和她們母女兩個,非親非故,唯一的交集,是自己父母當年入京時,正巧和紀夫人同行了一段路,后來,紀夫人聽說父親獲罪,家眷流放去了鐵嶺,唯有自己是出嫁女未受牽連,卻因擔驚受怕,生春歸時險遭難產(chǎn),紀夫人于是遣了人來問候,她的丈夫也備了禮,親自感謝了紀夫人,就這么淺淺的來往,自己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紀夫人想也沒想便收容了她們母女,直到如今,對春歸依然如此維護。 只是為了春歸,紀夫人和簡氏婆媳之間竟起了嫌隙,春歸再留在孫家,還指不定被多少惡語中傷,又難免讓紀夫人母子兩個為難,再也沒有更好的出路了,只望趙知州能被沈夫人說服,答應為兒子求娶。 李氏唉聲嘆氣,一路往春歸閨房飄去,想著這件事八字才成了半撇兒,早早說給春歸,要是不成,女兒豈不難過?便想暫瞞一時,她這樣重的心事,偏使得魂魄更輕,蕩蕩離地三尺,直到了屋子外頭,才落下去用腳步走。 春歸這時間卻不在屋子里。 自從目睹母親的亡靈,又能交談,喪母之痛便消減了不少——原以為生死永別再無相見之日,怎能想人寰之外確乃亡靈仍在,雖是陰陽有隔,又還能夠時時相見,這生死的界限似乎就并無那般明顯,倒是從此之后,再也不愁永別一刻。 可到底在外人看來,孝女仍要在靈柩之前祭奠,春歸額頭上的撞傷雖還有些痛楚,卻真算不上嚴重,故而她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任由靈堂空空。 她這時正守著亡母的靈柩,與趕來幫忙的舊鄰居說話。 那中年婦人是柴生的寡嬸,從前多受春歸一家的照應,正把那闖了禍的侄兒埋怨得抬不起頭來:“我一再叮囑你,就怕你呆笨,壞了大姑娘的計策,你可倒好,又不是讓你負擔多艱難件事兒,就是上前阻攔而已,沒有出門之前,也演練過多少遍,你拍著胸膛指天發(fā)誓不出岔子,臨了卻就是你壞了大事,這點子用都沒有,你怎么對得起顧大姑娘,怎么對得起你顧叔顧嬸兒。” 柴生自昨日起就擔驚受怕,掛著兩個烏眼圈兒,腦門上閃著冷汗,他這時根本不敢去看春歸,高高壯壯的后生,縮著肩膀塌了脊梁,沮喪得像那岳王廟前的秦檜像,只能囁嚅著一再解釋:“嬸子罵得都對,是我不頂用,明明打算沖上前,不知為何,當時就是不能動彈,一雙腿腳像被繩子捆綁住,眼睛前也是白晃晃一片……”越說越是羞愧,怕是他自己,都覺得這解釋更像胡謅。 倒是春歸想得通透,勸著柴嬸:“不怪生哥哥,興許真是佛祖顯靈,施法困住生哥哥,由得我這一撞,把那寺廟的圍墻撞毀,卻并沒傷著性命,圍觀人群盡皆相信了我確有冤情,越發(fā)怨怒那鄭琿澹為非作歹?!?/br>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春歸原本也不相信什么善惡有報,但這時她卻有了保留——多么驚天動地的一撞呀,都和孟姜女哭毀長城足夠一拼了,非但沒有觸壁而亡不說,醒來后竟然還能身具異感,若不是神佛顯靈,又該如何解釋?許真應了那一句“休說天道無情,萬般皆有造化”。 但柴嬸又怎能安心?哭拜在李氏靈前:“想當年,一場大火,一家子只有我和阿生逃出性命,孤寡無處安身,也斷了生計,要不是顧解元和太太心善,照庇我與阿生多年,早就沒了生路,顧解元又不嫌阿生呆笨,廢心教他識文斷字,望著他有朝一日興許能進學,考得功名,阿生是沒這等運數(shù)了,但顧解元和太太的大恩不能不報,只恨我們,實在無能,眼睜睜看著太太和大姑娘被族人欺凌,些微不能幫襯?!?/br> 春歸也勸不住柴嬸,只見她的阿娘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靈堂外,瞅著柴生的眼神不無惋惜,儼然透出“哀哉悲哉,我兒憾失良婿”的內(nèi)容,她也不由悶悶地一嘆。 父親在世時,不知打趣過多少次,稱贊柴生厚道上進,待他的春丫真心實意,說他們兩個,也算青梅竹馬之誼,便起了意思,要招柴生為婿。 春歸雖覺柴生對她的好,倒有八成是為了知恩圖報,言聽計從諸多維護之余,其實一直仍存隔閡,那隔閡不是因為喜惡而生,更像是身份所限,少年是將自己放在極為低下的位置,把她的一切言行,視為金科玉律視為不能違拗。 這和她認知里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無差距。 但春歸卻是不那么在意的,她喜歡柴生,當作親哥哥一樣的喜歡和親近,她也相信她的生哥哥會一直真心實意毫無保留的相待,就像她的父母,性情其實也相差得遠,阿娘并不能完全理解阿爹的喜好和抱負,更多的是順從和敬崇,但她的父母,也從來相敬如賓恩愛和睦不是嗎? 若與柴生哥終成眷屬,她的一生,也必將如父母從前的安好美滿,曾經(jīng)渴求的,如此而已。 然而終究這樣的安好,不能屬于自己。 阿爹突遇飛來劫難,客亡異鄉(xiāng),阿娘和她都失了倚靠,命運豈由自己作主?內(nèi)有族人逼迫外有權(quán)貴覷覦,倘若再提這樁婚事,無疑會給柴生帶來滅頂之災。 柴生從來不會退祛,春歸卻于心何忍? 就連她的阿娘,病重之時,雖念念不忘她的終生大事,卻也再未提過這段舊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