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勒，既然都到這里了，再來比一次吧。”

    “你想比什么？”

    “比輸贏，”他指指自己的胸膛，“用這里賭?！?/br>
    哲勒怔了怔，“我以為你會拿整個末羯跟我賭?！?/br>
    “那個我早就贏了?！睂Ψ疥幹\得逞般瞇起眼睛，聲音低沉而平緩，“你我都明白，北漠的草原只能養(yǎng)這么多人，如果末羯贏了，沒了圖戎人，末羯當(dāng)然能活下去；如果末羯輸了，那一定會死很多人，你的脾氣我清楚，所以剩下的末羯人一樣能活下去。”

    哲勒霎時失聲道：“……你瘋了?！?/br>
    “這不是更好嗎？我是瘋子，”墨桑指指自己，又指指哲勒，“你是圣人。從很多年前，我就一直在想，黑狼與白狼，實力，智力，勇氣……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人，到底差異在哪里？是氣質(zhì)嗎？是心嗎？不，不會是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草原上更不會有人在意這種東西。我想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現(xiàn)在正是時候。”

    末羯汗王凝視著圖戎汗王的眼睛。

    “來比一比吧。來看看到底誰來當(dāng)王更適合這個草原，是瘋子，還是圣人?！?/br>
    醞釀許久的大雨終于從天穹的裂隙間傾盆潑下。

    豺狗營吃了大虧，末羯也不好受。

    “那個叫阿明的如果真是個狠心的，沒準(zhǔn)他拿豺狗營的尸體填滿壕溝就能沖進(jìn)來了。”臨走時有人這么對阿拉扎說。男人沒回話，吐了口濃痰，將畫在地面的沙盤拿腳磨平了。

    這一場暴雨來的猝不及防且勢頭猛烈，將數(shù)日來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沖刷去了不少。時值深夜，帳子外只能聽見瓢潑水聲與時近時遠(yuǎn)的乍響雷鳴，阿拉扎抽了一袋子煙，將余灰磕進(jìn)角落的炭盆里，準(zhǔn)備在雷雨里打個盹。

    一個時辰后，雨沒有要停的趨勢，他在困頓雙眼里依稀可見帳門口漸漸向帳內(nèi)蔓延的積水，液體鋪張蔓延的樣子，像極了從人身上淌出的血。阿拉扎按了按鼻梁，把眼睛閉上了。

    “阿拉扎大人！”

    這聲音在密鼓般的雨點(diǎn)敲擊聲中模糊而恍惚。

    “阿拉扎大人！”

    聲音更近了些，幾乎就在門外。阿拉扎含混問道：“怎么了？”

    他聽到對方倒抽著氣，聲音含混而慌亂：“不、不好了，圖戎人……來了！”話音剛落，帳外便傳來一聲滯重聲響。片刻后，向內(nèi)侵蝕的積水混上了更渾濁的顏色。

    阿拉扎猛地站了起來，困意霎時退得干凈。

    他拿起手邊的刀便沖出了營帳，剛出門，雨水便將他渾身澆得透濕，他低頭看向方才報信的武士，尸體正俯橫在他的帳門口，背后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天地如墨，可見不過一丈，而在這樣的喧嘩里，他甚至連百丈之外的廝殺都聽不真切。阿拉扎手腳一陣發(fā)冷——雨雷掩蓋馬蹄，沉夜隱去人跡，圖戎絕不是突發(fā)奇想，而是早有預(yù)謀！他急急向前奔了兩步，后頸的寒毛毫無預(yù)兆地根根豎起，二十多年刀口飲血練就的警惕迫使他本能地停下了前進(jìn)，他猛的回頭。

    箭簇?zé)o聲破空，近在一尺。

    男人大驚失色下身體下意識地向后仰去，飛矢擦著額頭淹沒在雨幕中。沒有給他驚魂未定的時間，一道黑影像是蟄伏許久的夜狼撲了過來。

    鏘——！

    刃光相擊的聲音炸響在阿拉扎的耳朵里，他瞳孔精亮：“果然是你——！”

    對方一擊不成，往旁輕巧一躍，刀尖一沉，從上自下斜劈過去，阿拉扎手腕橫揮，生生用蠻力格開。

    “宋明喻教了你們不少?！钡度薪诲e僵持，彼此都無法更進(jìn)一分，黑暗里那人問道，“你們回報給他什么？”

    “我們各取所需。”男人舔舔嘴角，“宋明晏，你的兄長讓我向你問好。”

    “他果然知道我在圖戎?！?/br>
    男人的笑容殘忍：“你們兄弟小時候感情一定不怎么樣?！?/br>
    “小時候……他不是搶我點(diǎn)心就是拿鬼故事嚇唬我，”宋明晏喉頭泛起苦澀，刀口便偏了稍許，從男人的前襟一寸處劃過，“可我從沒想過有這么一天?！?/br>
    “你該想到的，”雨幕中阿拉扎的刀身鑲嵌上了顆顆細(xì)碎明珠，每一次揮舞時都有飛沫四散，“你是東州皇帝的兒子，就該想到這一天。”

    金鳴鏗鏘，宋明晏的刀和阿拉扎的刀再度撞到一起。

    “這次夜襲是你發(fā)起的？我猜穆瑪喇沒這個腦子?！?/br>
    “是?！?/br>
    “很好，我會給你戰(zhàn)士的死法。”阿拉扎笑了一聲，“你知道么，小家伙，從你殺了胡布那天起，我就一直很想會會你。”

    “胡布？五年前那個紅發(fā)的末羯人？”宋明晏甩了甩睫毛上的水珠，他輕聲道，“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阿拉扎黃褐的尖牙齜起：“那我就更想會會你了?！?/br>
    大雨從句芒草場肆揚(yáng)至圖戎金帳。哲勒冒雨回來時已至深夜，他進(jìn)門時沒料到赫扎帕拉還等著，便朝他問道：“有事？”

    “我聽大伙說，您安頓好若娜，呃……閼氏的遺體后就急匆匆出了門……”

    “我去見了墨桑?！闭芾諒墓褡永锓鲆粭l干凈的汗巾，打斷了他。

    赫扎帕拉嚇了一跳：“難道他想跟咱們停戰(zhàn)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會收手的人，原本我也沒指望他能收手?！闭芾找贿叢亮税涯樢贿厗柕?，“前頭還是沒有戰(zhàn)報送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