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jié)閱讀_49
正前方的帳門殷紅如血,上面那朵齊人高的金盞花在火光下閃爍舞動?,旚?shù)哪抗庾罱K停在了擋在金盞花前的男人身上。 “赫扎帕拉大人……”他喃喃道。 赫扎帕拉自然沒有聽見這微小聲音,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僅剩的一名入侵者身上。他午后想去尋榮頭一行人,是阿容蓮閼氏趕出來叫住了他,說與其尋滄海一粟,不如坐收漁利,他雖然不知道滄海一粟什么意思,坐收漁利又是什么意思,但他最終是等到了。 為了擊殺金環(huán)和那個小個子,他已經(jīng)折損了一整支十人小隊?,F(xiàn)今只剩下這個難纏的鷹鉤鼻,赫扎帕拉吞了口唾沫。 兄弟盡死,鷹鉤鼻早知無路可退,此時還堅持站著,是他身為末羯武士的尊嚴。男人低吼一聲,掌中長刀隨著他的橫沖揮劈過去,赫扎帕拉并不閃躲,他腰身一沉,舉刀生生接下并用力格開,刃口在暗涌角力的摩擦間,發(fā)出凄厲的鳴叫。 赫扎帕拉一把甩開鷹鉤鼻,刀鋒斜揮,鷹鉤鼻腳步向旁想避,只聽一聲哨響,他后胛骨霎時一疼,是樹枝帶著鐵鉤穿透皮rou的那種痛,一根不知從哪射來的箭想必已牢牢釘在了他的骨頭里。他身型再欲停頓,脖子便被牛筋索套住,繩扣瞬間鎖緊,驟然襲來的窒息感讓鷹鉤鼻眼前發(fā)黑,等他再睜開時,他就只能看到赫扎帕拉的靴子尖了。 鷹鉤鼻的四肢已被綁死,并且繩索還在不斷施力,男人把嗆入喉管的塵土咳了出來,他居然還能發(fā)笑:“我以為會是你親自打敗我,不知名的勇士?!?/br> “你是敵人。該知道我們不會跟敵人講公平。” “你能接下我那一刀就很了不起了。這身手,該去做個金帳武士才對。” 赫扎帕拉搖搖頭,老實答道:“汗王的金帳武士只有一個?!?/br> 鷹鉤鼻還要笑,五官卻突然扭曲起來,因為他看到了跑向赫扎帕拉的一道灰色身影,那是一件祭司長袍。 “瑪魯,你怎么過來了。”他聽見赫扎帕拉叫住了那個身影問道。 “我來是……”那個身影踟躕停下,“不,已經(jīng)不需要我來了?!?/br> “……瑪魯?”鷹鉤鼻立刻用力抬頭,想要確認這個名字的主人,他兩頰肌rou緊緊繃死,“是你——!你騙了我們!” “我……我沒有騙你,帕帕蘇要我當個啞巴,我什么都沒說。”瑪魯邊說邊躲在赫扎帕拉身后,仿佛這個已經(jīng)被按死在地的男人隨時都能跳起來咬斷他的咽喉,“帕帕蘇他也……他除了騙你們說他是祭司外,也沒有騙你們別的?!?/br> “放屁!若娜朵麗根本就不在里面!” “你們……只問了若娜閼氏的帳子在哪,這里就是閼氏大帳,他沒有騙你?!爆旚攬猿帧?/br> “格吉爾呢!他怎么可能放你——” “他死了。”瑪魯拼著最后一點勇氣,將手放在心口行誓。真正的祭司絕不撒謊,“帕帕蘇不是祭司,他是馬賊?!?/br> 鷹鉤鼻慘嚎出聲,他的手掌與胳膊此刻被交錯的繩索絞成了一個不可能的角度,他再不能握刀了。男人的衣衫被汗水濕透,他伏趴在地面猶不甘心,用自己肩膀和腰腹的力量拼命想要爬向瑪魯,破碎的口腔里吐出瑪魯此生所聽過的最惡毒的詛咒。然而還沒挪出一寸就被繩索拖了回去,下頜在地面擦出一道道血痕。 瑪魯呼吸艱難,因為他看見了處刑的刀已對著鷹鉤鼻舉起:“赫扎帕拉大人,這……” 赫扎帕拉嘆了口氣,他丟下刀,將手蓋在了已經(jīng)不知所措的瑪魯?shù)碾p眼前,“這不是祭司該看的。” 他尾音剛落,少年祭司便聽見了一聲刀鋒插入骨骼的悶響,然后又是一陣窸窣響動,等赫扎帕拉再松開手時,眼前干干凈凈。 煉獄消失了。 “他說的沒錯……” “???”赫扎帕拉彎腰撿起自己剛剛丟下的刀。 “他說的沒錯,”瑪魯捂住臉,咸澀水漬從指縫爭先恐后地涌出,“我就是個小廢物?!?/br> 是的,帕帕蘇罵他是最正確不過的事了。 因為他什么都沒能做,他才是羊群里最無能的那個。 赫扎帕拉無措地看著蹲在地上的瑪魯,他還是頭一回看到男人會哭得這么傷心,青年抓抓腦袋,不知道該開口安慰兩句好還是不搭理讓瑪魯哭個夠好,幸虧傳令兵趕來解救了他。 赫扎帕拉又看了一眼瑪魯后,才跑過去迎傳令兵:“怎么樣?” 男人擦了把熱汗,盛夏的酷暑混著劇烈跑動,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的一般,但好歹人還能鎮(zhèn)住氣說話:“外頭穩(wěn)住了,汗王叫我們提前準備好的馬柵放得及時,末羯人沒法再往里沖。我出發(fā)過來的時候,兔崽子們的剛剛往后撤了一些,有多遠看不清,天太黑了?!?/br> 赫扎帕拉松了口氣,“損失呢?” “還好,但外圍的不少帳子失了火,牛羊也都被沖散了一大片……”傳令兵話還沒說完,只聽遠方犀角號再度響了起來,昭示著末羯的第二波沖鋒即將到來。 赫扎帕拉額頭的血管突突跳動,“不行,我不能在這呆著?!比舨皇前滋焖蚊髁Ы兴仍谶@里,他現(xiàn)在肯定呆在前線,不知道放倒多少末羯人了。他握緊刀柄,正要拉著傳令兵去牽馬,忽然聽到了一陣鈴鐺和瓔珞撞擊的清脆聲音。 那是個年輕女人,赫扎帕拉不記得她的名字,但知道她曾經(jīng)是蘭妮伽閼氏帳中的女仆。女人跑得磕磕絆絆,最后像是氣力不足般腳下一軟,跌倒在地,赫扎帕拉不得不去扶她。青年剛伸手過去,女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細細手指快要深深掐進赫扎帕拉的皮rou里,她的臉上慘無人色,聲音破碎而嘶?。骸八麄儭麄冞€沒回來?!?/br> “誰?” “世子殿下!哈米爾世子殿下!”女人最后的尾音幾乎是嗓子里擠出來的。 赫扎帕拉倒吸一口氣,女人也不管他在沒在聽,自顧地繼續(xù)說著,話語也是顛三倒四,幾不成句:“世子鬧著要去米蓮家里做客,他們下午走的,晚上沒回來,現(xiàn)在也沒回來……米蓮家在羊角石那頭,昨天下午才到的,帳子一定在最外面……如果世子出了什么事,我們所有人一定都會沒命的!他們還沒回來,怎么辦……怎么辦?” “我知道我知道,”赫扎帕拉急得滿頭大汗,“你這么抓著我,我怎么去找世子殿下?” 女人瞪著一雙眼睛還在發(fā)瘋,赫扎帕拉沒辦法,只得用力從她的掌下將胳膊扯了出來,他邊往后退邊向女人保證:“姑娘你相信我,我現(xiàn)在就去前線,一旦發(fā)現(xiàn)了世子殿下,馬上就幫你把他帶回來!” 末羯人攻過來的時候,哈米爾躺在床上,正做著一個飯飽后酣甜的夢。 他在夢里生了雙翅,自由翱翔在句芒草場上,他飛得又高又快,比哲勒養(yǎng)的那只叫黑電的雄鷹還要威風還要厲害,他越想高興,在夢里咯咯笑了起來,這么一笑,翅膀便失了平衡,直直向下墜去。速度急迅,霧靄云層從身體兩側(cè)分開,深淵眨眼間近在面前。 男孩在夢里驚呼出聲,四肢猛地一沉,醒了過來。他揉揉眼睛,注意到門外響起了一種自己從未聽過的聲音。像是老祭司含混不清近在咫尺的祝禱,又像是千百頭野獸聚集在數(shù)里之外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