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jié)閱讀_6
荒原上雪沫和塵沙齊飛,漸漸越拉越近,塵霧融成了一股,少年幾乎能聽到不足三尺里那匹黑馬的口涎吐息聲。宋明晏神色一凜,身體驟然往左側(cè)傾仰,整個人重心只掛在攥住的韁繩的左手上,幾乎同時,對方的刀已經(jīng)遞了過來,宋明晏抬手去擋,力道震得他胳膊一軟,刀刃摩擦帶出一道細碎火光,聲音尖銳得牙齒發(fā)酸。 “這刀可是哲勒的寶貝,他倒舍得給個羊羔子拿著!”紅毛有些忿忿念道,他已越過宋明晏兩個身位,轉(zhuǎn)眼便調(diào)整姿勢再次相向沖來。 交錯的瞬間,紅毛的刀卻是劈在了核桃的脖頸,原本溫順的母馬疼痛之下幾乎要將宋明晏甩出去。與此同時少年毫不猶豫地松開韁繩,一把撲過去扯住了紅毛舉刀的胳膊,整個人死死掛在了紅毛身上,竟是發(fā)狠要將他一并拽下。 “你……!” 紅毛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手,一時重心不穩(wěn),兩人都往地面栽去。 宋明晏摔得眼前一黑,但還是下意識往旁邊滾了一滾權(quán)作緩沖,然后迅速爬了起來。右肩劇痛,好在刀還緊攥在手上。紅毛的刀卻脫手了,少年見他爬起想撿,一個箭步?jīng)_過去踢開了馬刀,人一頭撞在了紅毛身上,兩人再次滾到地上扭成一團,也就在這一剎,宋明晏手中的狼頭刀用力捅了進去。 紅毛慘叫,一腳狠狠蹬了過來,力道幾乎要將人踹飛出去,宋明晏硬吃下這一腳,氣血震蕩得他喉頭一腥,刀卻又深一寸。青年爆發(fā)出一串北漠臟話,拳腳如雨點狠狠落下,宋明晏被轟炸得耳朵里嗡嗡直響,什么也聽不清。他個頭小,反而像牛皮糖一般撕扯不掉,任由紅毛如何踹打,宋明晏始終將刀越扎越深,甚至緩緩絞動。為了不被甩開,他干脆一口緊咬住紅毛的衣服,絨線澀口,羊膻味直沖鼻息。 對方踢打的力度越來越輕,終于至無。 荒野回歸死寂。 良久,宋明晏這才慢慢抬起了頭。 少年的雙眼比紅毛怒睜的凝滯瞳孔還要空洞,過了許久他仿佛才學會如何轉(zhuǎn)動眼球。他木然的松開手,虎口處因為過于用力早已開裂,指縫里也不知道是誰的血。 宋明晏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往后退了兩步,他凝視著尸體,突然只覺一陣反胃,彎腰吐了出來。 好不容易緩過氣,少年拿手背去擦嘴,卻摸到臉上濕潤一片,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哭了。 太陽總算從陰霾里露了小半張臉。 宋明晏瞇眼看了看日光,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走偏了一些,他坐在尸體旁,等自己恢復了點力氣,才爬了起來。兩匹馬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剩下的路只能靠走。 他剛邁了幾步,突然想起來作為信物的刀還插在那人身上,又過去拔。費了半天工夫總算將刀扯出,不料從紅毛的衣襟里滾出了一個銀扳指,骨碌碌落在血泊里。 大概是已經(jīng)害怕絕望到了極點,宋明晏心底反而產(chǎn)生了一種奇特的麻木。他撿起了扳指,扳指做工尋常,紋樣是一只收翼的蒼鷹,在環(huán)上纏著一縷紅發(fā)一縷金發(fā)。鬼使神差的,宋明晏將扳指揣進懷里,然后他伸手,將紅毛的眼睛慢慢合上了。 在瞧見土城的剎那,宋明晏幾乎要喜極而泣,他攏著手大喊出聲,原本昏昏欲睡的土城守衛(wèi)猛地警醒,連忙搭弓指向他:“什么人!” 少年揮舞雙手:“我是圖戎部的哲勒派來向你們首領(lǐng)求救的!” “哲勒?”那人明顯一愣,“你等等!”他腦袋一縮,消失在墻頭。 一盞茶之后,古舊而斑駁的城門緩緩打開,從里面洶涌沖出一隊馬賊,男人們打著呼哨,縱馬環(huán)繞成圈,將宋明晏困在中間。少年被馬蹄踏起的煙塵嗆得直咳嗽,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我……我找你們首領(lǐng)……”宋明晏猶自在喊。 “老子就是!”洪亮一聲,一名大漢勒馬停在了宋明晏面前,居高臨下地喝道,“你說你是哲勒派來的,有什么證據(jù)?” “我有信物!”宋明晏連忙舉起了那柄刀。 男人劈手拿過,他打量了兩眼刀上的狼頭之后忽然手腕一轉(zhuǎn),刀尖直指向少年的眉心。宋明晏瞳孔驟然一縮,人微微晃了晃,卻不肯后退一步。四周安靜下來,馬賊們都在等著宋明晏的反應,男孩孱弱瘦小,渾身臟兮兮的,大約十分適合一張驚恐哭泣的臉。 然而宋明晏讓他們失望了。僵持許久,反倒他們的首領(lǐng)先一步?jīng)]能沉住氣。 “你不怕死?” “怕?!?/br> 男人挑眉:“那怎么不躲?” “沒有躲的必要?!彼蚊麝绦钠綒夂停皯蚺赡鼙饶阈∫粋€輩分的人能給你帶來愉悅嗎?首領(lǐng)大人?!?/br> 男人眉峰抬得更高,他稍楞了楞,旋即大笑起來,環(huán)顧四周的手下喊道,“嚯,瞧瞧,我本想教育一下毛頭,不要隨便把刀遞給別人,沒想到倒是被毛頭給教育了!”手下們哄然笑開,那股另宋明晏不快的嘲弄與輕慢在空氣中消失了許多,他緊繃的背脊一松。 男人毫不在意地松手,狼頭刀直插入宋明晏腳前兩寸的黃土中。 宋明晏眼睛始終不肯示弱地盯著男人,依然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他緩緩地半蹲下來抽出了刀緊握在手上,聲音卻像是在對太傅請教問題一般恭謹:“我應該沒有走錯路,是嗎?首領(lǐng)大人,您是哲勒所說的可以信賴的援軍?!?/br> 男人看著宋明晏的動作,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哲勒會放心派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來求助。他瞳中訝異更盛,感嘆道:“哲勒可真是送來了一只好鴿子!你要不是他的人,干脆跟著老子,老子好好調(diào)教你,讓你當個小頭頭!”他轉(zhuǎn)頭讓人牽了匹馬過來,對著宋明晏一招手,“騎上來,帶我去見見我的好兄弟!” 在路上,男人問宋明晏為什么不害怕指過來的刀,少年認真想了想,答道:“因為我見過真正想殺人的眼睛?!?/br> 因貪欲而灼灼,幽深漆黑的眼睛。 光頭能看到哲勒,其他馬賊也不例外,飛矢追著青年的額頭而去,穆瑪喇瞧見大驚:“殿下小心!”他幾乎是下意識想要去接援,戈別氣得一巴掌拍向他后腦勺:“慌得自己命也不要了?守不住這座大車,十個殿下都不好使!” 哲勒聽見了穆瑪喇的呼喊也聽見了利矢劃破空氣的聲音,他連馬速都懶得減,男人抽刀,幾乎像是打牛蠅一般輕易揮開箭矢,光頭此時已經(jīng)從側(cè)面追截過來,哲勒盯著那張僅露出眼睛的面孔,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馬刀橫劈下來,哲勒反手接下,動作輕巧,隨即借腰力擰轉(zhuǎn),竟是把鋒刃送了回來,光頭側(cè)頭避開,面罩飛起了一個角,很快被疾風擋了回去。光頭喉頭吞咽,使嗓音變得古怪低?。骸罢婵上В阋呀?jīng)死了四個兄弟?!?/br> “你們要馬?要金子?”哲勒地掃了一眼那輛大車,“還是要女人?” “您覺得馬賊需要什么呢?” 說著刀已經(jīng)再度劃來,這回是橫斬,白電經(jīng)驗十足,此次的進攻僅僅是斷飛了它幾縷保養(yǎng)良好的鬃毛。 “我想……你們大概需要一杯喜酒?!闭芾沼行┐?,但語調(diào)平靜,“或者說墨桑很希望他的meimei未嫁就新寡?” “不不,圖戎武士,你猜錯了我們的雇主?!惫忸^擺頭后仰,哲勒的刀如吐信的毒蛇從他下頜飛快舔過,再往里半寸,他的氣管就會被劃拉出一個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