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修改版]_分節(jié)閱讀_77
十三年前,亦是這樣天寒地凍的日子,他們頂著飛雪去了山下小鎮(zhèn)。 梅清領他走進成衣店,挑選了幾件衣裳,樂此不疲地在他身上比試。 他們還是十二、三歲少年,看在那掌柜眼中就頗有些可愛,哪知隨口的一句“兄友弟恭”竟惹惱了梅清。 裴幼屏眼瞧他將手伸進荷包,連忙拉他離去。為安撫他,裴幼屏在路邊小攤買了一頂斗笠,輕輕拂落他發(fā)間雪,將斗笠戴在了他頭上:“你病剛好,當心再著涼。” 梅清摸了摸斗笠,抬眼看他,接著又垂下眼簾,秀美的面龐浮現(xiàn)淡淡紅暈。 回忘川的路上,梅清一口口吃著桂糖糕,臨行前,他給了裴幼屏三文錢,其中兩文被裴幼屏用來買了斗笠,剩下一文買了桂糖糕。 裴幼屏瞧他蹙著眉頭,含著桂糖糕要吞不吞,心里不禁有些柔軟……若梅清和自己同母所生……雖然他們原本就是兄弟,一個該叫卓幼屏,一個該叫卓清。 梅清大抵真的不愛吃那點心,揚手就要扔,卻被裴幼屏攥住了腕子就在他手邊一口吞下。 “別浪費了。”裴幼屏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梅清呆了呆,兩步追上他,牽住了他的手。 裴幼屏心跳驀地加速,他突然有個荒唐的念頭,如果梅清是卓清,或許會肯乖乖聽話。 那晚,裴幼屏第一次主動承歡梅清身下,他親吻他,打開身體迎接他的進入,然后在夾雜著痛苦的歡愉中,他擁緊了梅清,帶著哭腔哀求道:“幫幫我……弟弟……你幫幫我吧……等報了仇,我一定回來陪著你。” ——你要在他玩膩之前改變他,否則別說報仇,你能不能活著離開忘川,亦未可知。 裴幼屏想,原來這才是梅寒湘真正的意思,她不是讓自己將梅清變成一個“人”,而是一個有“弱點”的怪物。 幾日后,他如愿以償離開了忘川。他知道梅清就站在梅寒湘時常站著的那棵梅樹下,戴著他送他的斗笠。 他始終沒有回頭,一走十三年,再不曾回來過。 四野荒涼,冷風如刀。 抱著中毒的蘇挽棠,裴幼屏來到了波風崗。 山坡上,黑衣人收起紫砂鼎,緩緩轉(zhuǎn)身,隔著從斗笠邊沿垂下的黑紗,遙遙望向自己。 裴幼屏一步步走近,目光平靜如水,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平靜過……在距對方三丈遠的地方,他將蘇挽棠輕輕放下,女子立刻不安地拉住了他的手:“師兄……你為何帶我來這里……那……那人又是誰?” 裴幼屏柔聲撫慰:“別怕,相信我?!?/br> “師兄……”蘇挽棠突然表情扭曲,緊緊抱住了肚子,“痛……好痛……” 眉峰一擰,轉(zhuǎn)過身,裴幼屏幾步便走到了那人面前:“梅清,我要解藥?!?/br> “這毒毒不死人,最多傷傷身,”掀起黑紗,梅清淺笑道,“其中滋味,你不是最清楚嗎?” “挽棠身懷有孕,受不住這罪!”語罷,裴幼屏竟直直跪在了梅清面前,“只要你替她解毒,我立刻與你回忘川?!?/br> 笑容淡去,梅清看了看他,又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蘇挽棠……身懷有孕?裴幼屏的孩子? 他以為他不可能喜歡女人。 “梅清……”裴幼屏的嗓音隱含哀求,頓了頓又改喚道,“弟弟,求求你!” “哈……哈哈哈……”壓抑的笑聲回蕩山坡,梅清肩頭聳動,似是笑得停不下來。 驚訝地看著眼前一幕,裴幼屏不由提高警惕,生怕他下一刻就要發(fā)狂,可此時笑聲戛然而止,梅清將一枚藥丸擲上了地面。 裴幼屏匆匆撿拾,走向蘇挽棠想要喂給她。 蘇挽棠緊咬牙關,一雙眼死死盯住裴幼屏,用盡僅剩的力氣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偏了偏腦袋,裴幼屏重新望向女子,語調(diào)溫柔道:“師妹,將解藥吃下吧?!?/br> “裴……幼屏……你不用假惺惺……現(xiàn)在不殺我,我定會將所見所聞全講出去!”蘇挽棠雙目赤紅,咬牙一字一頓道,“是你和羅剎教勾結(jié)……是你殺了我爹!” 裴幼屏沉默地看了看她,指尖點上她幾處xue道,硬是將解藥送入了她喉中。 蘇挽棠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看著昔日愛人,今日的仇人,不禁悲從心來,眼底蓄滿淚水卻不知要為誰而淌。 “走吧?!泵非宄狡孪滦腥ァ?/br> 小心翼翼安放好女子,裴幼屏握緊劍柄跟了上前。 一步、兩步、三步……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他距離他越來越近。 仿佛有所預感,一瞬間,梅清轉(zhuǎn)過了身。 長劍錚然出鞘! ——一場游戲若從一開始即能預見結(jié)局,便無玩下去的必要了。 ——他想賭一賭,看是余燕至先死,還是他先死。 “子母蠱”母死則子“亡”,但子蠱卻不會對母蠱造成任何影響。所以若余燕至先死,意味復仇的結(jié)束;若他先死,余燕至會跟著喪命,同樣意味復仇的結(jié)束。不同只在于,是兩個人一起回忘川,亦或一人。 他總記得裴幼屏在他耳邊反反復復說過的一句話話:等報了仇就回忘川。 余景遙死后,裴幼屏讓他去找余燕至時,他信了。找到余燕至后,裴幼屏讓他再等一年時,他信了。年復一年,裴幼屏讓他再等等,甚至將屠魔貼廣發(fā)天下時,他也未曾動搖。 他不介意死在裴幼屏手里,他知道裴幼屏早有殺他的念頭,但不管怎樣,他相信他一定會信守承諾。 可他最終等來的,卻是為了一個女人與她腹中嬰孩而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哥哥”。 他似乎一生都在等,等梅寒湘、等裴幼屏,可等到頭,梅寒湘的眼中依舊只有卓真亦,而裴幼屏的眼中有許許多多,惟獨少了自己。 原來無人信守承諾,無人能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