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零九

    時逸之把時辰算的挺準，我回府剛把身上沾了甜香味的衣衫換下，我爹娘還有蘭妹后腳從廟里還愿回來。我爹見我鬼鬼祟祟撅個屁股蹲在門口，立刻拉成張馬臉，兜手一拐杖敲下來，張嘴什么難聽罵什么。

    “老子今天就把你個狗娘養(yǎng)的小兔崽子打死！一天也不讓老子省心！當初怎么就生出你這么個敗家玩意！不好好在家思過又想跑哪兒闖禍去？！”

    我被我爹追的上躥下跳，得空回頭沖我娘撕心裂肺的喊：“娘！他說我是狗娘養(yǎng)的！他罵你！”

    我娘當下一聲暴喝：“個老不修，今兒你把老娘兒子打成什么樣，老娘把你打成什么樣！”

    我娘是個厲害的女人，出生將門上過沙場，二十五年前一把闊刀耍的虎虎生風(fēng)，尋常漢子在她手里撐不過三十招，我爹不是尋常漢子，我爹能撐五十招。

    一物降著一物，有我娘放話，我爹手里的拐杖懸在空中轉(zhuǎn)個彎，半晌悻悻落回地上。我抓住空擋，一溜小跑回臥房關(guān)門落鎖，又搬了三四張椅子抵著。

    整個世界都清凈下來。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琢磨起今天時逸之和謝璟說的話，隱約琢磨出點門道來——我被陛下給耍了。

    就如謝璟說的，陛下遇襲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只是這氣沒生在我身上。陛下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斬我，至于為什么搞出這么多事，謝璟都不知道，我就更猜不出來了。況且，鑒于不少人的死因都是知道太多，我覺得自己還是猜不出來比較安全。

    比起費心去猜皇帝想什么，我更在意時逸之與謝璟的關(guān)系。

    雖說時逸之頭兩年還很看不上謝璟，但今時不同往日，光看今天吃酒時候，時逸之對待謝璟那個殷勤勁，我是不想歪都難。

    時逸之是個風(fēng)流公子，甜言蜜語張嘴就來，這么些年下來，陣亡在他手里的花花草草沒數(shù)，加之他又會做文章，說話引經(jīng)據(jù)典的，大概很能與謝璟聊到一處。

    思來想去，我終于不得不痛心疾首的承認，我摸不準時逸之是個什么心思，但若他鐵了心要和我搶人，他是穩(wěn)贏，我?guī)缀鯖]有勝算。

    我越琢磨越鬧心，越鬧心越想起謝璟的霽月風(fēng)光。不成，時逸之是個勁敵，我不能硬拼，我得另想個法子旁敲側(cè)擊出奇制勝。

    對了，謝璟不是胃不好么？

    聽說胃病拖不得，趕明兒我到藥材鋪子給他稱點山藥沙參送過去，再買些大棗蓮子什么的留給他煲粥養(yǎng)胃。哦對，提起粥，我記得仙人居那兒的小米粥熬的不錯，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小米粥煮法，仙人居是用洗凈的小米泡上雞湯小火煨出來的，期間再添姜絲和海參，有油水又不太膩，謝璟應(yīng)該能愛吃。

    得了，也別趕明兒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天黑之前買回來，動作快點還能在路上堵到謝璟，然后當在時逸之面前把東西交給謝璟。雖說大家都不缺銀子，這些東西也入不了謝璟的眼，但好歹是份心意。

    鬼門關(guān)走過很多回，唯獨這一回我想通了，人生在世，多活不過百年光景，好不容易碰上個真心喜歡的，就算不能在一起，起碼也得試一試，讓謝璟知道我對他的心意。

    翻身下床搬椅子開門，二老還在院里死磕，看見我出門齊齊轉(zhuǎn)頭。我娘扔下手里兩根掃帚，扯著嗓門道：“兒啊，你這是又要去哪兒??？你爹雖說脾氣急了些，可他話糙理不糙，你現(xiàn)在是戴罪之身，成天招搖過市的不好吧？”

    我捂住耳朵，心想雖然我爹現(xiàn)在對謝璟沒那么仇視了，但我對謝璟那點貓膩心思他全門清，我要是直說去見謝璟，我爹肯定得攔著，不如……

    “那什么，時逸之胃病發(fā)了，我去看看他，給他買點藥?！?/br>
    我爹哦了一聲，拐杖敦地：“這樣，那你去吧，去了趕緊回來?！?/br>
    我呲牙笑著點頭，背手大搖大擺走到門口，頓了頓，撒丫子就跑。背后隱約聽見我爹在院子里咆哮：“不對！逸之哪有胃??！小兔崽子你丫給老子回來！你敢騙老子！”

    我掏掏耳朵，翻個白眼，一口氣跑過整條街。

    先到仙人居要一鍋小米粥小火煮著，又到藥鋪包好沙參，零零碎碎打好包回到仙人居的時候小米粥也熬好了，我讓老板仔細盛到食盒里，拎著歡歡喜喜去堵談完事情的時逸之與謝璟。

    想的挺好，拎著食盒出門沒走兩步，拐彎就讓個小乞丐給撞了。這小子腳底打滑一頭撞進我懷里，人小勁不小，食盒讓他撞的掉在地上滾幾圈，小米粥全便宜了土地娘娘。

    那是我給謝璟買的粥，是給謝璟買的粥……我讓這小乞丐撞的有點蒙，心神全在打翻的那碗小米粥上，直到不遠處一聲尖叫：“抓賊?。。。　蔽曳讲呕剡^神來，伸手一摸袖管子，空空蕩蕩一個子不剩。

    仙人居煮一碗小米粥少說半個時辰，看這個天色，再回去重買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天殺的毛賊小乞丐。

    正傷神，迎面謝璟與時逸之有說有笑的走過來，二人見到我皆是一愣。時逸之挑眉道：“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在這里跟一碗打翻的小米粥干瞪眼吶？”

    我站在原地，支吾半天，幾個藥包一股腦全塞進謝璟懷里：“這些都是養(yǎng)胃的藥材，是……是我買給你的，地上那碗小米粥本來也是給你的，沒想被個小毛賊撞灑了，我……我改天再買給你?！?/br>
    謝璟伸手有些茫然的接過藥包，聽完我的話，眼里慢慢的溢出絲笑來：“費心了，多謝?！?/br>
    冬雪初融，春暖花開。謝璟這一笑，笑的我三魂登時丟了兩魂半，余下那半魂還在搖搖欲墜。我呵呵笑道：“不客氣不客氣，我還知道很多好吃又養(yǎng)胃的東西，子珂若是不嫌棄，改天一起?！?/br>
    我傻笑，謝璟溫笑，時逸之兩眼一翻：“飯桶。”

    “不是說遭了賊么？除了銀錢有沒有丟其他東西？你再仔細檢查檢查?！?/br>
    經(jīng)時逸之這么一提醒，忽然就想起我上個月跑飛那只鞋。這年頭什么東西都要仔細看著，丟不起。從袖管子摸到前襟，一句什么都沒丟生生卡在嗓子眼。

    好像多了點什么東西。

    我從前襟里摸出張宣紙，眼皮子底下溜過一遍，沒忍住皺起眉頭。“這是什么？”時逸之瞧出不對，一面問一面湊上來，被我一個側(cè)身躲避過去。

    宣紙方正疊好揣回懷里，我道：“沒什么，藥鋪給開的養(yǎng)胃方子。”

    時逸之哦了一聲，轉(zhuǎn)頭對謝璟作揖道：“我和慎禮一道回去，改天再聚?！?/br>
    謝璟笑道：“改天再聚?！?/br>
    話說到這份上也只能改天再聚，只可惜我那碗喂了土地娘娘的小米粥。

    我與時逸之并著排往回走，一路上時逸之難得悶葫蘆似的一聲不吭，我想起今天他喊謝璟子珂這個事，沒忍住轉(zhuǎn)頭去問道：“你同子珂什么時候如此親近了，你從前不是很看不上他，一向?qū)λ焙羝涿拿矗俊?/br>
    謝璟抬頭望了我一眼：“那是以前，現(xiàn)在我知道他真的是個好官，叫名字就太失禮了。”

    我道：“哦?！?/br>
    時逸之眼珠轉(zhuǎn)幾下，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知道他是你的心上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然取之有道?！毖酝庵庾屛曳艑捫?，他不會和我搶。

    我再道：“哦。”

    時逸之嘆氣：“咱倆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吧，還從沒聽你喊過我的字?！?/br>
    我有些訝異：“原來你希望我喊你的字么？對不住，我以后改。我還以為咱倆已經(jīng)熟到不用在乎這些禮節(jié)規(guī)矩了，也是……再熟悉也不能失禮，但是逸之，你信我，我這么喊你絕對沒有唐突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