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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家祭無忘告乃翁在線閱讀 - 第5節(jié)

第5節(jié)

    譚振興面露驚悚,不敢耍小心思,迅速地走開。

    堂屋安靜了,譚盛禮吃了半個饅頭,小碗粥,問大丫頭要不要和他出去轉轉,惠明村依山傍水,是個好地方。

    大丫頭歪頭看了看譚佩珠,怯生生地回答,“好。”

    惠明村約有五十來戶人家,譚李趙姓最多,譚辰清自命清高,除去村長,甚少與其他人家走動,譚盛禮上輩子為官,困于朝堂不曾有歸隱之心,如今生于鄉(xiāng)間,向往起古人古人采菊東籬的樂趣來,因此出門時,他跨了個竹籃。

    對此,譚振興很是費解,他自認是最了解他父親的,士農工商,盡管譚家已無人為官,他父親仍是以‘士’自居,不太瞧得起農戶,更別論跨個籃子悠閑自得地牽著大丫頭出門閑逛,怪,太怪了,會不會是掉水,水從口鼻灌入腦子了啊。

    說來也怪,后院那池子栽種的是蓮花,文人的最愛,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偶然聽私塾夫子念起這詩,譚辰清回家便請人挖了個小池子,往里種了蓮花,大有附庸風雅之意,醉酒的譚辰清圍著池子走過無數回,偏偏清明那天栽了跟頭,清醒過性情大變,莫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那如何是好。

    “二弟,你有沒有覺得父親像變了個人?”

    認真看譚佩珠劈柴的譚振學并沒聽清他說什么,倒是譚佩珠耳力好聽清楚了,她滿臉天真地說道,“父親還是那個父親啊?!?/br>
    譚振學附和,“是啊,父親今早考察我功課鼓勵我多出去走走看看,詩文要想出彩,和個人閱歷息息相關,想提升閱歷,靠的是和不同的人接觸打交道,天天關在屋里做文章,言之無物,縱使勉強混個秀才,也過不了鄉(xiāng)試?!?/br>
    父親聰明善斷,必不會亂說的。

    喊他們劈柴也是有自己的思量在里邊吧。

    比如,譚佩珠比他們劈得好是她有竅門,柴棍平面有紋路,順著紋路輕輕揮斧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劈開了。

    三人行必有我?guī)煟赣H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小妹,我來試試吧。”

    譚振學擼起袖子,白皙俊俏的臉因著激動而泛紅,譚佩珠將斧子遞給他,給他指斷面的紋路,譚振學點頭,叉開腿,微微屈膝,雙手緊張的握著斧子,譚佩珠退后兩步,“不用太使勁,想想我方才怎么做的?!?/br>
    譚振學瞪著眼,猛地將斧子落下,啪的聲,柴棍劈成了兩半,他驚呼,“小妹,看到沒,我劈開了?!?/br>
    譚振興:“......”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劈個柴就興奮得手舞足蹈,真不知考上秀才會怎樣,他不屑地撇嘴,譚佩珠將他神色看在眼里,“大哥,你要不要試試?”

    譚振學不感興趣,“小妹,你說父親什么意思啊,真的不考科舉了?”

    “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弊宰娓杆篮笏赣H經常掛在嘴邊的話,自己給忘了?那可是大不孝啊。

    譚佩珠低頭,臉上輕輕冷冷的,“大哥,父親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不然待會你問問?”

    譚振興要有那個膽就好了,算了算了,父親不是說修德行嗎,那就好好修,修好德行再說。

    劈柴不難,譚振學越劈越上癮,到后邊連外衫都脫了,他負責劈,譚振興負責把柴火碼好堆到柴篷,兄弟兩配合默契,沒有半點抱怨,而這時的譚盛禮正蹲在地里與人閑聊,從譚辰清嘴里聽的多是些牢sao,參考價值有限,詳細情形得問村里人。

    他容貌溫和,氣質儒雅,和鎮(zhèn)上有錢人家的老爺沒什么區(qū)別,村里人多敬畏他,因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何況他問的多是徭役賦稅,物價以及莊稼收成,都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眉眼自信從容地給他解釋,譚盛禮為人沒有架子,平易近人,很得人好感,想到譚盛禮是讀書人,懂的知識多,向他請教增收的方法,譚盛禮沒有架子,從改善土質,到防治害蟲,說得頭頭是道,不說管不管用,至少人家舍得告訴你。

    大丫頭在路邊摘野花,擔心她摔著,譚盛禮不時會看兩眼,目光柔和,半點沒有嫌棄的意思。

    讀書人眼界廣闊,換得個惡婆婆,不知怎么罵呢,村里大多是重男輕女的,司空見慣了。

    想到大丫頭親娘是汪家女,年輕媳婦們不由得羨慕起汪氏來,譚盛禮給長子說親,不圖對方家世,只圖人品,光是這點就不知比人強了多少倍。

    人多是隨波逐流的,有一個人說譚家的好,其他人就紛紛附和起來,幾番話下來,把譚家捧得像朵花似的,怎么看怎么好。

    譚盛禮受之有愧,譚家回祖籍這么多年,不曾為父老鄉(xiāng)親做過半點好事,哪兒擔得起他們的贊美,看大丫頭摘花入了迷,越走越遠,他喊了聲,抬腳追了上去。

    走了兩步,只看小徑上匆匆跑來個少年郎,看到自己,使勁地揮手,“譚叔,譚叔,佩玉堂姐出事了,我爹喊你趕緊過去看看呢?!?/br>
    來人譚盛禮沒見過,既喊他叔,想來是族里的親戚不假,他答了聲好,先把大丫頭送回家,得知要去興山村,譚振興尤為感興趣,“父親,我也去吧,姐夫考上秀才,我還未當面恭賀他呢?!比舨皇亲蛱煸绯堪ち舜?,他就讓汪氏出門借錢備禮親自去興山村賀喜了。

    譚盛禮所有所思的看他幾眼,“你想清楚了?”

    譚振興點頭如搗蒜,喜上眉梢道,“父親,你等會,我回屋換套衣服?!彼┠巧淼迩嗌樵萍y的長袍,奢華富貴方能襯出他譚家長子才華斐然溫文儒雅的氣質來。

    劉明章是秀才公又如何,他家祖上是出過天子帝師的!

    譚盛禮面色沉著,擺手,“去吧,我等你?!?/br>
    都火燒眉毛了,譚振興竟還有心情換衣服?。?/br>
    傳話的譚生津心急如焚地站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劉家擺流水席請了他爹,他爹回來說鎮(zhèn)上有戶人家有意和劉家結親,雖沒明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對方是瞧上劉明章了,劉母貪慕虛榮,勢必不會留譚佩玉在劉家了,本想抽空給譚家提個醒,得知譚辰清落水病了就沒提,害怕雪上加霜要了譚辰清的命。

    誰知劉家那邊等不及,短短幾日功夫就鬧休妻了......

    ☆、第7章 007 沖動過后

    興山村離惠明村差不多兩刻鐘的路,譚生津隱晦地將劉家情況說了,讓父子兩心里有個底。

    殊不知,譚振興想歪了,認真整理衣衫的同時,一驚一乍道,“啥意思,他劉明章剛做秀才公就迫不及待的要納妾了?”

    朝廷就男子納妾有嚴格規(guī)定,普通老百姓和商戶不得納妾,有功名在身者得根據等級來充盈后院,劉明章是個秀才,不得超過兩房妾室,譚振興沒想到他剛考個秀才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

    納妾?不是存心膈應人嗎,明知道譚振學落榜他還招搖過市,得瑟個什么勁兒啊。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難矣哉!”

    譚生津:“......”怎么感覺自己雞同鴨講,真要納妾就好了,譚佩玉是正室,誰都欺不到她頭上,偏偏人家是要休妻另娶,娶個對前途有益的。

    想解釋兩句,看譚辰清沖他搖頭,譚生津摸不準這位堂叔是脖子不舒服,還是聽懂他意思了,想了想,到底沒把話揉碎了說。

    左右到劉家就真相大白了。

    劉家近日門庭若市,上門拜訪者絡繹不絕,劉家有四子,有兩子過了縣試,劉明章又已是秀才,前途不可限量,據說學政大人考察其功課后對其稱贊有加,推薦其入縣學,不日便會去縣里求學,專心后年的鄉(xiāng)試,興山村上百年才出這么個秀才,上至白發(fā)老翁,下至襁褓嬰兒,無不對其推崇備至。

    剛進村,便聽到劉家語聲喧嘩,待走近了,更是看院子里圍滿了人,譚生津看到他爹也在其中,松了口氣,“爹,辰清叔他們來了?!?/br>
    院子里驟然安靜,人們紛紛回頭,心照不宣地往旁邊挪,人群散開,地上的情形就映入眼簾,披頭散發(fā)手腳被束縛的女子,隨處散落的衣物,以及零零星星的幾個銅板,譚振興認出是譚佩玉,捂嘴驚呼,“長姐?!?/br>
    他衣著華麗,五官秀氣,臉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來,“劉明章,你別欺人太甚?!?/br>
    納妾就納妾,竟如此對待他長姐,欺負譚家沒人了嗎?

    他急步上前,解開束縛譚佩玉的繩子,目光發(fā)狠地瞪向高處屋檐站著的劉家眾人,劉明章負手而立,神情倨傲,并不言語。

    劉母羅氏雙手叉腰站在旁側,居高臨下地俯視道,“到底誰欺負誰啊,她嫁到我家?guī)啄甓亲佣紱]個動靜,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明章念及夫妻情分想與她和離,她竟死纏著不放,既是這樣,只能將她給休了。”羅氏是個潑辣的,要不是顧及劉明章秀才身份,恐怕早罵開了,哪能這般好脾氣地和譚振興說話。

    可她眼里的鄙視令譚振興倍感恥辱,他扶起譚佩玉,踮起腳,學羅氏雙手叉腰的模樣俯視回去,“議親時你低聲下氣地求我們把長姐嫁到你家,短短時日就過河拆橋翻臉無情,你們家有沒有羞恥心?。俊弊T振興是想引經據典高談闊論的,轉而想到對方是個農婦,說再多都是浪費唇舌,不值得。

    “誰沒羞恥心,就她的年紀,擱村里哪個漢子瞧得起,我兒娶她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她不好好珍惜,進門幾年連個蛋都生不出來,抱只母雞回來都比她強?!绷_氏嘴皮子利索,譚振興聽出她話里的諷刺,頓時氣得面紅耳赤,死老婆子,竟說他長姐不如只母雞,士可殺不可辱啊,氣得眼淚直往外涌,偏又不想被人看笑話,吸著鼻子,眼眶紅紅地瞪著羅氏。

    見狀,羅氏愈發(fā)囂張,“我哪句話說錯了,別給臉不要臉,識趣的就趕緊走人?!币皇敲髡略偃龔娬{要她注意身份,早把人捆了直接送回譚家了,肯給他們機會上門接就謝天謝地吧。

    兒子爭氣,羅氏臉上盡是苦盡甘來的傲氣,毫不把譚振興放在眼里。

    長姐如母,欺負他長姐就是欺負他,是可忍,孰不可忍,譚振興抹了把淚,擼起袖子,啊啊啊啊的尖叫著沖了過去,“叫你說我長姐,我和你拼了?!?/br>
    君子動口不動手,譚振興還是第一次跟人打架,只是他沒有羅氏的速度,羅氏整天在地里勞作,動作敏捷,輕松就躲開了,譚振興撲了空,情緒愈發(fā)激動,見劉明章氣定神閑的站在那看他笑話,又尖叫地撲向劉明章。

    在場的人:“......”

    盡管不厚道但真憋不住想笑,就沒看到哪個男人打架前扯著喉嚨嚷嚷的,尤其沒動手自己先哭上了,譚家長子還真是......斯文秀氣!

    劉明章自幼讀書,反應比不上羅氏,被譚振興撲倒了,臉上挨了兩拳,但譚振興也沒討到好處,劉家兄弟就站旁邊,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拳打腳踢,譚振興痛得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

    哭聲如五月悶雷,振聾發(fā)聵,滑稽得令在場的人偷偷捂嘴輕笑,還是譚生津父子兩擔心譚振興有個好歹,忙上前拉架,譚辰風是惠明村村長,十里八村都說得上話的人,見他出面,劉家兄弟給面子的收了手。

    劉明章臉上挨了兩拳,紅了,譚振興情況比較慘,發(fā)髻散了,衣服破了口子,鼻青臉腫的,乍然瞧著有些觸目驚心,尤其配著他痛哭流涕的畫面,眾人忍俊不禁,肆無忌憚的笑起來。

    笑著笑著,在某剎那間驟然安靜下來。

    “佩玉?!弊T盛禮開口,打破了短暫的寂靜。

    這時候,院子里的注意到譚家老爺子也在,只看他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直綴,衣擺被風吹動,卻整齊不亂,眉眼溫和卻不失嚴厲,渾然天成的威嚴讓人們不敢直視其衣冠,人們眼神恭敬而謹慎地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父親?!弊T振興咬著唇,委屈地喊了聲,譚盛禮卻不看他,低低地又喊了聲,“佩玉。”

    姿容狼狽的譚佩玉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父親?!?/br>
    “回家吧?!?/br>
    短短三個字,簡潔有力,像臘月天的暖陽,照在譚佩玉心頭,她先是怔住,良久才重重地點頭,眼圈不自主的紅了,譚盛禮慢慢地抬手,幫其理順發(fā)簪,粗厚細嫩的手拂過譚佩玉鬢角,譚佩玉眼淚奪眶而出,譚盛禮道,“別哭,譚家雖不及從前顯貴,養(yǎng)女兒還是養(yǎng)得起的。”

    他明白羅氏為何要拿繩子綁住譚佩玉手腳,防止她想不開自盡而已,譚家出過和離當日在婆家自盡的女兒,羅氏便想當而然的以為譚家女兒皆那般決絕。

    “振興?!弊T盛禮眼神掃過哭成淚人的譚振興,眉峰微蹙,“走了?!?/br>
    不待譚振興回答,劉明章已整理好儀容,直直走向譚盛禮,“承蒙譚老爺子指點過文章,不甚感激,今天的事我不予追究,往后劉家與譚家便無任何瓜葛了?!?/br>
    先挑事的是譚振興,以劉明章秀才的身份,告到縣衙譚振興是免不了要蹲牢房的,譚盛禮臉上波瀾不驚,連個眼神都沒甩給劉明章,“振興,回家了?!?/br>
    還在抹淚的譚振興:“......”他被揍得這么慘,就這么算了?

    看譚辰清和譚佩玉轉身走人,他也顧不得疼了,爬起身,屁顛屁顛地追上兩人,待出院門后,猛地想起什么,捂著嘴提醒譚辰清,“父親,長姐的衣物沒拿?!?/br>
    “不要了。”

    譚振興揉了揉疼得僵硬的顴骨,又說,“還有銅板?!?/br>
    “不要了?!?/br>
    譚振興:“......”錢都不要了,父親真夠硬氣啊,虎父無犬子,想到自己的表現,頗為得意,“父親,剛剛我沒給你丟臉吧?!?/br>
    譚盛禮側目,眼神幽暗,看得譚振興心里發(fā)毛,聲音不由自主弱了很多,“父親...”好吧,他承認,哭相不太好看。

    “痛不痛?”譚盛禮突然問。

    譚振興老實地點頭,實話實說道,“好在出了口惡氣,若不是咱家,哪有他劉明章的今天,忘恩負義的東西?!睕_劉家的地位,鎮(zhèn)上的私塾如何會收他們,是譚辰清從中引薦,把劉明章推薦給譚振學私塾的夫子,所謂強師出高徒,劉明章有今天,他家要占大半的功勞,劉明章倒好,不知恩圖報就算了,竟背信棄義要休妻,“父親,不能白白便宜了劉家人啊。”

    “那當如何?”譚盛禮問。

    譚振興哪兒知道,總不能送譚佩玉回去吧,鬧到這步田地,可能嗎?不說他們會如何虐待譚佩玉,其他人會瞧不起他們的,兩家撕破臉,休妻已是鐵板錚錚的事實,恬不知恥的折回去不是明擺著給人羞辱嗎?

    到底意難平,他問,“父親,就沒其他辦法嗎?”想想怎么這么不甘心呢。

    “你想怎樣,劉明章是秀才,見到縣令都不用下跪,咱家最出息的也就是個童生,在外說不上話,得罪劉明章只有吃虧的份兒,你不怕?”

    譚振興不說話了,怕,怎么不怕,安樂鎮(zhèn)總共四個秀才,劉明章是最年輕的,潛力不可估量,光是得罪劉明章還好,就怕他伙同其他幾個秀才給他們使絆子就遭殃了,要知道,科舉考試要三名秀才出面做保才能報名,今年他三弟就要下場了,出問題怎么辦?

    想清楚其中利害,譚振興瞬間焉了,“父親,剛剛我是不是太沖動了,要不要回去給他賠禮道歉啊。”話完,看他父親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順著他視線望去,只看衣服被扯爛了,兩片布被風吹得貼著胳膊,露出臟兮兮的里衣,他啊啊啊啊捂住胸口,“我的衣服怎么成這樣了,嗚嗚嗚...”

    譚盛禮:“......”

    他懷疑譚家男兒和女孩性格生反了,怎么會生出這么個丟人現眼的玩意出來!

    ☆、第8章 008 打磨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