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岐背對著她道：“好了，睡吧！”

    外面風越來越大，樹枝被風掛斷的“咔嚓”聲不時響起，窗紙響得似乎要被風給刮破了，屋子里也寒氣浸人。

    林岐在想心事——他身有余毒，原本以為自己一生就這樣了，可是方才被似錦抱著時的反應(yīng)，又似乎說明有什么不一樣......

    可是再不一樣又如何，只要余毒還在，他就不能害了似錦。

    不過似錦若真是打算一生不嫁，那他和似錦一起相守到老也不錯......

    似錦的呼吸聲就在耳畔，她身體的溫暖透過被子傳遞了過來，令林岐也有了睡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岐扮作林女官回了金石街林記畫齋，卸了易容后便回了東宮。

    他今日還得參加禮部與西夏使團的談判，須得回東宮換上常服。

    馬車進入東宮的時候，駕車的李涵已經(jīng)察覺出了不同，來不及示警，馬車就被何琛帶人給攔下了。

    林岐看著車外的何琛，知道事情已經(jīng)敗露了，也不著急，大大方方跳下馬車，問明洪武帝和許皇后是在東暖閣，他便徑直去了東暖閣。

    洪武帝和許皇后并肩坐在羅漢床上，看著神清氣爽格外清俊的林岐，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光線從嵌著水晶的窗子投入，照在林岐的臉側(cè)，洪武帝甚至能看清林岐臉畔極細小的絨毛——和他那幾個早熟的房里已經(jīng)有了不少妾室通房的哥哥弟弟比，林岐還真是晚熟，臉上的小絨毛還沒褪去呢！

    這樣一來，洪武帝的心瞬間軟了下來，沉聲道：“你既然喜歡周胤的長女，父皇就為你做一次主，讓她做你的太子妃吧！”

    林岐的心千回百轉(zhuǎn)。

    他一向是果決的人，極少如此。

    可是這牽涉到他和似錦的一生啊！

    似錦那么愛自由，她愿意一生被禁錮在這幽深后宮中么？

    他想起了昨晚臨睡前，似錦還在嘀咕，待重陽節(jié)過后，她約了韓貞和王菁，一起去碧漪園別業(yè)看望懷了身孕的崇寧公主，然后出來的時候，拐到醉春風酒樓，讓人買些醬肘子帶回家下酒。

    她可真是喜歡自由自在的日子......

    林岐看向許皇后。

    他的母后，大周的皇后，自從少女時期離開故鄉(xiāng)澤州，已經(jīng)二十年未曾再回去了。

    她也二十年沒有離開過京城了。

    唯一的盼望便是林岐登基，以出巡西北的名義帶她回故鄉(xiāng)看一眼。

    想到這里，林岐低聲道：“她太小了，再等等吧，明年再說?！?/br>
    白又胖是他最親的人，他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把她禁錮在這深宮。

    洪武帝和許皇后都呆住了——他們以為自己這樣成全林岐會開心的。

    林岐笑容燦爛看向洪武帝和許皇后：“父皇，母后，兒子還沒用早膳，干脆在東宮陪兒子用早膳吧！”

    洪武帝見林岐雖然笑容燦爛，可是眼睛隱有淚光，心里不由也有些酸楚，不敢再追問，忙道：“好！朕還沒在這里用過膳呢！”

    許皇后也發(fā)現(xiàn)了林岐的異常，勉強笑了，道：“母后也想嘗嘗東宮廚子的手藝?！?/br>
    第八十八章 惡報

    用罷早膳, 林岐便和洪武帝說起了京兆尹程子贊疑似勾結(jié)西夏一事。

    洪武帝一時有些沉默。

    一則他多年來一直對程德妃寵愛有加, 二則程子贊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 如今林岐聲稱掌握了證據(jù), 洪武帝卻依舊有些不敢相信。

    許皇后在一邊冷笑了一聲。

    她最瞧不起這種愛好女=色, 國事家事不分，把各種軍政大權(quán)交給小老婆父兄的男人。

    洪武帝聽到了許皇后這聲冷笑, 直覺得后腦勺一涼, 不再猶豫了, 沉吟著道：“既如此, 讓你的屬下和李信喆做交接吧！”

    林岐道了聲“是”, 當即起身，叫了李敬進來，當著洪武帝的面把這件事吩咐了下去。

    今日事, 今日畢, 切勿拖延。

    這是他做人做事的宗旨。

    林岐最煩洪武帝的優(yōu)柔寡斷磨磨唧唧，因此竭力讓自己不像洪武帝。

    雖然洪武帝優(yōu)柔寡斷，做事瞻前顧后, 可是他的親信李信喆卻是個極為果斷的人。

    和皇太子屬下做了交接之后，他屬下的青衣衛(wèi)就開始展開行動。

    重陽節(jié)很快就到了，許太后主持的金明池行宮菊花花會如期舉行。

    皇太子因故沒有參加，也在適婚之齡的平王及寧王卻都到場了, 由蘇太后和許皇后做主，定下了王妃的人選。

    平王林崢的王妃，乃是內(nèi)閣首輔韓朝的次女韓二姑娘；寧王林嶸的王妃, 乃是定北侯的長孫女姚大姑娘。

    原本呼聲很高的平王妃人選，京兆尹程子贊的女兒程三姑娘出乎意料地落選了。

    得到落選的消息后，程恩如看上去依舊平靜。

    她向祖母程老太太屈膝褔了福，道：“連累祖母擔心了。”

    說罷，程恩如起身退了下去。

    程老太太看著程恩如離開后落下的厚門簾，心里愁悶得很。

    宮里的德妃娘娘，的確是她的親生女兒，德妃所生皇子平王林崢，也的確是她的嫡親外孫子。

    問題是，程子贊是她收養(yǎng)的西夏孤兒，而程恩如是被程子贊交給他那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親生爹娘撫養(yǎng)大的，和她這做祖母的根本就不親近。

    如今德妃娘娘沒選程恩如做兒媳婦，程恩如不知該多惱恨呢！

    這丫頭性子一點都不和善，瞧著一天到晚溫柔和順，可是哪一點不合她的意，大家誰都別想安生。

    程老太太雙手合十：“老天保佑，別讓我程家出事了?！?/br>
    她真后悔當年一時心軟，收養(yǎng)了流浪在阿蘭城的西夏孤兒，還給他起了漢人名字程子贊，以至于如今她總覺得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埋著的爆竹就炸了。

    程恩如回到自己院子，瞧著還一切如常，待她進入自己房里，抬腳便把上前迎接的丫鬟踹倒，然后便開始砸東西。

    其余丫鬟不敢進去，在廊下聽著屋子里“咣當咣當”的聲音，都提著一口氣，生怕被程恩如遷怒。

    程恩如把屋子里砸了個稀巴爛，累得手都酸了，這才住手，立在屋子里喘息著。

    不行。她絕對不能就這么認輸。

    韓貞居然敢搶她看中的男人，那韓貞就該死。

    計議已定，程恩如吩咐丫鬟：“去叫白亮過來。”

    白亮是韓府的管家，她爹程子贊的親信。

    半個時辰后，戴著眼紗做男裝打扮的程恩如出現(xiàn)在了延慶坊專門做西夏皮子買賣的富興隆皮貨店。

    她要借助西夏人的手，弄死韓貞。

    程恩如進入富興隆皮貨店之后，青衣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羅振生率領(lǐng)穿著一隊穿著便服的青衣衛(wèi)，閃電般包圍了富興隆皮貨店。

    與此同時，青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李信喆率領(lǐng)大批青衣衛(wèi)，把京兆尹程子贊的府邸團團圍住。

    不過半天功夫，京兆尹程子贊和其女程三姑娘被青衣衛(wèi)羈押，程府被抄家一事傳遍京城。

    韓貞正在陪母親韓夫人泡菊花酒，聞言一愣：“怎么這么急？”

    韓夫人神情凝重：“青衣衛(wèi)敢這么做，一定是調(diào)查了許久，有了切實的證據(jù)，這才稟報陛下，然后按照陛下的旨意動手的?！?/br>
    韓貞想起程三的囂張和惡毒，道：“母親，我有一件事還沒有和你說呢！”

    她把宮里中秋夜宴程三要害周似錦不成，反被人推到琉璃臺下的事說了。

    韓夫人一聽便道：“這程三姑娘也太狠毒了，青衣衛(wèi)拿人，一般不提女眷姓名的，如今程恩如的閨名都傳了出去，想必青衣衛(wèi)證據(jù)確鑿?！?/br>
    她嘆了口氣道：“如今我只擔心，程德妃原本背后就沒什么靠山，單只靠著程子贊，如今程子贊落馬，不知會不會影響到程德妃，影響到平王......”

    韓貞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韓夫人自言自語道：“不如請?zhí)竽锬锍雒?，廢止了這樁婚事......”

    韓貞當即道：“母親，且不可說這樣的話，做人也得有底線，不能人家富貴榮華時貼上去，待人家落魄了再一腳踹開，若是這樣做，咱家可是要被人扣上一頂帽子?！?/br>
    韓夫人杏眼圓睜：“什么帽子？”

    韓貞悠悠道：“見風使舵的小人帽子?！?/br>
    韓夫人覺得女兒言之有理，只是心中依舊戚戚然，總覺得自家吃虧了。

    到了晚間，韓夫人向丈夫韓朝提起了此事。

    韓朝卻笑了：“夫人，皇太子聰明睿智，果斷堅韌，勝今上十倍，他的太子之位絕不會輕易動搖。與其讓平王有不切實際的念頭，不如趁今日之事，斷了他青云直上的妄想，安安生生做一個太平王爺，讓阿貞一生平安快活?！?/br>
    韓夫人一向聽丈夫的，聞言笑容燦爛：“相公說的真好，我最喜歡聽相公講道理！”

    韓朝也笑了——他最喜歡講道理給人聽，在外面不好講，回到家就可以盡情講給夫人聽了。

    所以他們夫妻，可真是天生的一對?。?/br>
    九月十二這日一大早，韓貞、周似錦和王菁在周府會齊，乘坐著韓貞的馬車出了城，往崇寧公主的碧漪園別業(yè)而去。

    崇寧公主才四個月身孕，還不怎么敢走動。

    女官葉韶紅代崇寧公主出面，迎了三位女客，往崇寧公主居住的正院去了。

    崇寧公主正扶了康嬤嬤立在廊下，見似錦三人來了，頓時歡喜起來：“快進來吧！”

    進了正房明間，分賓主坐下之后，崇寧公主便抱怨道：“有了身孕好不方便，母后不讓我乘車，駙馬也不讓我多走路，太子把康嬤嬤派到我這里管著我——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客人了，好寂寞啊！”

    似錦不由微笑。

    崇寧公主如今二十多歲了，才懷了第一胎，皇后娘娘、駙馬和林岐自然都很關(guān)心她。

    韓貞快言快語道：“我說公主殿下，您這是不是在炫耀啊？別人有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關(guān)愛，還有丈夫的疼寵，開心都來不及，你這不是炫耀是什么？！”

    眾人都笑了起來。

    整個上午，大家談?wù)勑π?，陪著崇寧公主在抄手游廊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半日時間也就過去了。

    下午崇寧公主實在是憋得慌了，便帶著似錦她們?nèi)ケ啼艉水嫶魏チ恕?/br>
    今日沒有風，藍天白云，澄澈的湖面平靜如鏡，實在是一個游湖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