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周夫人的馬車在二門外停了下來。 似錦見狀, 上前兩步, 攙扶了周夫人下車, 然后行禮:“給母親請安。” 周夫人臉色蒼白, 略有些憔悴, 擺了擺手,道:“起來吧!” 這時候丫鬟扶著倩兮和盼兮從后面的馬車下來。 姐妹不過幾日沒見, 卻恍若隔世, 彼此褔了福, 算是見了禮。 周夫人回到惠暢堂, 寬了見人的大衣服, 換上家常襖裙,洗了手臉,舒舒服服在紫檀木雕花羅漢床上坐下, 這才吩咐似錦、倩兮和盼兮三姐妹:“我想歇歇, 你們姐妹也都散了吧!” 似錦三人齊齊答了聲“是”,正欲退下,卻聽周夫人又道:“倩兮, 盼兮,我已經(jīng)命人去接戴先生了,戴先生明日不到,后日也就到了, 等她一到,你們就繼續(xù)回桃夭閣上課。” 倩兮盼兮齊齊答了聲“是”,和周似錦一起退了下去。 周夫人身心俱疲, 待女兒們一出去,便懶懶地靠在了身后的錦緞靠枕上。 王mama忙吩咐大丫鬟水芝:“水芝,去把金絲絨毯子拿過來,搭夫人身上?!?/br> 又吩咐另一個大丫鬟芙?。骸败睫?,再給夫人拿個靠枕,一個靠著太低了。” 見留守在家的大丫鬟澤芝掀開厚門簾進(jìn)來,王mama忙指使道:“澤芝,送盞參茶進(jìn)來?!?/br> 轉(zhuǎn)眼見小丫鬟菡萏和芙蓉在一邊呆立著,王mama又急急吩咐道:“你們倆去給夫人捶腿捏腳?!?/br> 眾丫鬟被王mama指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片刻之間,周夫人身后又加墊了一個錦緞靠枕,身上也搭上了宮里賜的金絲絨毯子,兩個小丫鬟一邊跪一個,一個給周夫人捶腿,一個給周夫人捏腳。 周夫人閉上眼睛,愜意地舒了一口氣。 無論是娘家王學(xué)士府,還是jiejie家忠順伯府,哪兒都不如自己的家啊! 過了一會兒,澤芝送來了參茶。 王mama跪在榻上,用銀湯匙喂周夫人一口口喝了。 用了參茶,周夫人又歇了會兒,恢復(fù)了些精神,這才吩咐道:“澤芝留下,其余人先出去吧!” 除了大丫鬟澤芝和王mama,其余丫鬟都退了下去。 周夫人看著手邊小炕桌上擺的官窯粉青觚,沒有說話。 官窯粉青觚里插著幾枝玉蘭花,有盛開的,有含苞待放的,精致玲瓏,散發(fā)著怡人的清香。 屋子里暖融融的,并沒有關(guān)門閉戶好幾日特有的霉味。 她不在家的這幾日,家里維持得還算不錯。 王mama覷了周夫人一眼,替她開口問澤芝:“夫人不在家的這幾日,誰管著家里的事?” 澤芝是王mama的娘家侄女,雖然借著王mama的勢提了一等大丫鬟,可是說話細(xì)聲細(xì)氣,聲音極小,又有些怯懦,因此周夫人出門不大帶著她,都是留她看家。 澤芝細(xì)聲細(xì)氣道:“這幾日管家管著外院,孫mama管著外書房,大姑娘管著內(nèi)院?!?/br> 王mama自然知道周似錦管內(nèi)院,這原本便是周夫人吩咐的,便接著問道:“大姑娘是怎么管的?” 這也正是周夫人想知道的,她微闔的雙目睜開,看向澤芝。 畢竟是周胤的女兒,將來嫁到秦侍郎府上做兒媳婦,若是什么都不懂,丟的也是周家的人,須得好好看看,如果真是不妥當(dāng),待和秦家的親事定了,就把周似錦叫到身邊教一教。 澤芝想了想,輕輕道:“大姑娘先把內(nèi)院的人都叫去,明確了一下職責(zé),讓大家各司其職,務(wù)必不能出錯,否則等夫人回來就稟了夫人處置。” “每晚亥時,大姑娘就帶著孫mama和幾個婆子,打著燈籠把外院內(nèi)院齊齊巡視一遍,每道門都是看著人落鎖,然后才回蘭庭歇下。” 王mama又問道:“這幾日老爺歇在哪兒?” 澤芝忙道:“老爺這幾日都是在外書房,沒進(jìn)內(nèi)院?!?/br> 王mama盯著她:“老爺可曾叫丫鬟去外書房侍候?” 澤芝連連搖頭:“外書房都是孫mama和小廝服侍?!?/br> 周夫人輕輕咳了一聲。 她覺得自己這個陪房有些小家子氣,周胤又不是那愛偷雞摸狗的人,這樣問丫鬟,分明是小瞧了周胤。 王mama會意,忙把澤芝打發(fā)了出去。 周夫人自言自語道:“咱們大姑娘,也沒人教她,居然挺會管家?!?/br> 安國公府的許二姑娘可真是個人物,周似錦不過是她身邊的一個丫鬟,結(jié)果不但琴棋書畫皆精通,而且還會管家理事,見人接物的禮儀也都一絲不亂,比一般的大家閨秀還要強(qiáng)不少...... 王mama跪在榻上,拿了美人拳為周夫人捶著腿:“夫人,大姑娘在國公府嫡出姑娘身邊做婢女,自是被調(diào)=教得不錯了。這次舅夫人和忠順伯夫人不都說了,許二姑娘要參加三月的東宮選妃,對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大姑娘是她的婢女,自然是樣樣來得了。” 周夫人點了點頭,道:“以后倩兮盼兮和她親近,你不要攔著,畢竟是親姐妹......” 想到自己的親jiejie忠順伯夫人,周夫人嘆息道:“真的出了事,也只有親姐妹會守望相助了?!?/br> 王mama答了聲“是”,又道:“夫人,即使大姑娘將來能小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您也是她的嫡母,她也得尊敬您孝順您。” 周夫人還是覺得王mama小家子氣,只是累極了,懶得說,她閉上眼睛假寐,朦朦朧朧就睡著了。 沒睡多久,周夫人就被王mama給叫醒了:“夫人,韓尚書的夫人來了!” 周夫人蹙眉道:“她這時候過來做什么?” 都快申時了,轉(zhuǎn)眼間天就要黑了,一般人要么早些來,要么索性明日來,不會來得這么匆忙。 韓夫人定是有什么急事。 送走韓夫人,周夫人猶自忿忿坐回了紫檀木雕花羅漢床,默想了一會兒,突然抬手拍在了手邊的紫檀木小炕桌上,震得上面擺著的官窯粉青觚都晃了晃:“秦家欺人太甚,先來相看我們家長女,再來求娶次女,不過是個小小的工部侍郎,誰給他們這么大的臉!” 王mama也覺得棘手,道:“秦夫人上次來,不是單獨(dú)見的大姑娘么?看起來還是挺滿意的,為何沒幾日,就換成求娶二姑娘了?” 周夫人用手支著額頭,低聲道:“許是先看上了大姑娘,結(jié)果回去一商議,覺得嫡子配庶女,有些不般配......” 她不由嘆了口氣:“上次秦夫人對大姑娘的喜愛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我也覺得□□不離十,這下怎么和大姑娘說?怎么和老爺說?” 王mama試探著道:“夫人,韓尚書是大人的同年,韓夫人來替秦家做媒人,您這樣一口拒絕,會不會太不給人面子了?老爺那邊——” 周夫人搖了搖頭,道:“秦家這事做的不地道,老爺只會比我更生氣?!?/br> 她又躺了回去:“我先在這里瞇一會兒,等老爺回來了再叫我。” 都枕著靠枕躺下了,周夫人又交代道:“你去交代一下,今日這件事不許說出去,若是傳出去被我知道,必然嚴(yán)懲不貸?!?/br> 王mama答應(yīng)著,把金絲絨毯子又搭在了周夫人身上:“您這幾日太累了,先歇一會兒吧!” 周似錦回到蘭庭又做了一會兒針線,估計倩兮和盼兮都沐浴更衣罷了,這才帶了那兩盒骨紅梅香膏去了蒹葭院。 倩兮和盼兮果真都剛洗罷澡。 住在一樓的倩兮正在整理筆墨紙硯,預(yù)備等戴先生回來就開始上課。 見似錦過來,倩兮笑盈盈招手:“jiejie,過來看我抄寫的詩?!?/br> 似錦正在看倩兮抄寫的詩,住在樓上的盼兮也下來了。 倩兮的丫鬟暗香送上茶點,三姐妹圍坐在黃花梨圓桌邊吃點心飲茶說閑話。 似錦問起了忠順伯府的事:“忠順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倩兮默然。 盼兮端起青瓷盞飲了一口杏仁茶,滿不在乎道:“這兩日在忠順伯府住著,忠順伯府內(nèi)宅里撕個不停,鬧得沒了體面,我才知道那些大家公子哥兒能惡心人到什么地步,一個個瞧著人模人樣的,背地里居然那樣惡心,包粉頭,養(yǎng)戲子,爭小倌......蔣珙就是和人爭一個唱戲的小倌兒,被人給......那個了。姨母哪里會管他,命人趕了車,送他去青州那邊的莊子上了。真是活該?!?/br> 周似錦聽了,想起前世的很多事情,道:“是咱們府里干凈,外面一般的高門大戶,哪有如此干凈的?包粉頭,養(yǎng)戲子,爭小倌還不算最惡心的,還有叔嫂通jian老公公扒灰......” 倩兮和盼兮聽了,都惡心得作嘔。 周似錦看向兩個meimei,前世安國公府一門武將,女眷也極重禮法,她不曾見過這些。 后來嫁到了威遠(yuǎn)侯府,周似錦可算是開了眼了:“有的人是富貴過,如今窮瘋了,就對著別人的財產(chǎn)紅了眼,什么骯臟齷齪事都能做出來;有的人富貴了,什么東西都容易到手,就要尋求更刺激的?!?/br> “你們將來說親,一定要和母親說好,定親前一定要派得力能干之人去好好打聽,免得嫁過去了才發(fā)現(xiàn)進(jìn)了老鼠窩,到時候真是追悔莫及?!?/br> 說罷,周似錦想起前世這兩個meimei和嫁入破落侯府的自己不同,倩兮嫁給了首輔嫡子,盼兮成了衛(wèi)國公夫人,這兩家的家風(fēng)都是出了名的好,不由笑了起來,道:“哎呀,我和你們這兩個小姑娘說這些做什么,來,看看我給你們做的骨紅梅香膏,好用的話等月季花開了,我再用月季花給你們做?!?/br> 倩兮和盼兮也不想繼續(xù)這個沉重的話題。 盼兮道:“哎呀,jiejie你剛才真是老氣橫秋的,哈哈哈!” 她接了香膏,拉了似錦到鏡前涂抹去了。 女孩子家哪有對胭脂香膏水粉沒有興趣的,倩兮也跟著過去了,姐妹三個很快就忘記了方才的沉重,嘻嘻哈哈互相描眉妝扮,搭配新做的衣裙,彼此賞鑒,開心極了。 晚飯似錦是在蒹葭院用的。 用罷晚飯,她略坐了一會兒,便帶著素心打著燈籠回去了。 春劍正在蘭庭門口打著燈籠候著,見似錦回來了,忙迎了上去:“姑娘!” 似錦一看便知春劍有話要和自己說,當(dāng)即道:“回房再說吧!” 素心知機(jī),當(dāng)下拎了水壺去給養(yǎng)在廊下欄桿外的常春藤澆水,以防有人靠近偷聽。 似錦在窗前榻上坐定,這才問道:“說吧!” 春劍忙道:“姑娘,我哥哥傍晚時候過來了一趟。他去祥符縣主簿那里查了戶籍,果然城西臭水巷有一家女戶,家主姓劉,是個小娘子,今年十六歲了,和她娘劉mama住在一起。娘倆沒登記什么產(chǎn)業(yè),房子也是用三十兩銀子典來的。” 似錦在心里算了算,小劉氏比她大一歲多將近兩歲,今年的確是十六歲了。 春劍繼續(xù)講述:“我哥哥又去了臭水巷,專門打聽那劉氏小娘子。那小娘子生得小巧玲瓏,雪白嬌嫩,甚是美貌,她很少露面,但凡出門,都帶著一個小丫鬟,一向采買都是她娘劉mama出來?!?/br> 似錦點了點頭。 小劉氏爹死了,只有一個娘,娘倆無以謀生,靠定了孫浴泉。 可是孫浴泉是庶子,沒什么收入,也就靠每個月的那點兒月錢。 因此等她嫁過去,劉mama和小劉氏娘倆,以及小劉氏和孫浴泉的那幾個孩子,可不都是她周似錦在養(yǎng)著。 “我哥又觀察了兩日,終于從劉家鄰居那里打聽到一個消息,”春劍眼睛在燭光中閃閃發(fā)光,語氣興奮起來,“小劉氏是一個貴人的外室,而且已經(jīng)有了四個月身孕,那貴人包了小劉氏娘母兩個的衣食,得空就來走一趟,和小劉氏兩個郎情妾意,恩愛得很呢!” 似錦忍不住笑了:“鄰居怎么知道人家恩愛得很?” 春劍笑嘻嘻道:“因為有一次那人是元宵節(jié)夜里來的,小劉氏給那人彈撥月琴唱曲,夜里靜,隔壁聽得清清楚楚,全是什么‘玉郎一去無消息,一日相思十二時’之類小調(diào)!” 似錦聽到“彈撥月琴”,更加確定是小劉氏了,前世小劉氏得空就愛彈撥月琴。 她略一思索,低聲吩咐春劍:“你和你哥說......” 春劍一邊聽,一邊點頭:“姑娘,我知道了?!?/br> 似錦想著她年紀(jì)小,還不放心,便道:“你再重復(fù)一下我的話。” 春劍果真重復(f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