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之后，周胤道：“似錦快要及笄了，她的親事也要抓緊了；倩兮今年年底就滿十四歲了，盼兮也快十三歲了，她們的親事也該開始相看了......我的生日不是要到了么？到時(shí)候咱們也好好慶賀一下，把親朋好友中適齡的年輕人都邀請過來，還有我那些未曾婚配的門生，都請過來，好好熱鬧一番?！?/br>
    今年二月初十是他三十歲生日，也算是個(gè)整生日，倒是個(gè)挑選女婿的好機(jī)會。

    想到這里，周胤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句：“帖子上言明不要禮物?！?/br>
    地方官查考在即，他又兼任了東閣大學(xué)士，若是敢收禮，那送禮的還不踏破大門？

    而他的仕途也算是到頭了。

    周夫人一聽，便知周胤重點(diǎn)是給周似錦挑選女婿，倩兮和盼兮的親事沒那么急，倒是可以細(xì)細(xì)相看，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子承，這件事交給我吧！”

    周胤端起酒盞飲了一口，道：“給她們姐妹三人置買一些新衣服新首飾吧，這些都從公中出?！?/br>
    周夫人答應(yīng)了下來，想起剛接到的鄂州老宅的書信，忙道：“子承，老夫人的信今日到了，說是讓你給二弟謀個(gè)好差事?！?/br>
    周胤臉上輕松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道：“這事你不用管，我自會給母親回信?！?/br>
    他這弟弟周永只會風(fēng)花雪月吟詩作對，遇到正事就茫然失措，偏偏自視甚高，一天到晚高談闊論指點(diǎn)江山，一寫詩就是什么“不才明主棄”，一股子懷才不遇的酸腐氣。

    周永先前在貴州做縣令，捅出個(gè)大簍子，被免了職灰溜溜回了鄂州老家，如今又要開始折騰了。

    周夫人想起老夫人的難纏和偏執(zhí)，也有些心煩，轉(zhuǎn)移話題道：“子承，倩兮預(yù)備給你繡一個(gè)荷包做生辰禮物。”

    周胤一聽，也很喜歡：“我喜歡倩兮繡的荷包，素雅大方，適合我用；盼兮繡的太鮮艷了，她爹我又不是花花公子，弄那么花哨做什么?！?/br>
    想起長女周似錦給自己做的護(hù)膝和白綾襪，周胤笑容加深：“似錦做的護(hù)膝和白綾襪我也很喜歡，看來人還是得有閨女，閨女最孝順了?！?/br>
    周夫人見周胤心情好轉(zhuǎn)，便執(zhí)壺給他又斟了一盞：“子承，你再飲一盞?！?/br>
    第二天上午風(fēng)停了下來，陽光燦爛，是難得的好天氣，周倩兮和周盼兮如今過年不用上課，閑來無事，便一起去找蘭庭找周似錦玩。

    周似錦正在房里帶著春劍和素心用朱砂梅制作香膏，見周倩兮和周盼兮進(jìn)來，來不及招待，便道：“你們自己隨便坐隨便玩，我得先忙完這個(gè)?！?/br>
    周倩兮和周盼兮都湊過去看。

    香膏已經(jīng)在白玉盒子里凝固，色澤鮮艷，香氣撲鼻，周倩兮有些好奇：看著這樣好，不知道膏體是否細(xì)膩。

    她只是想了想，周盼兮卻已經(jīng)問了出來：“大jiejie，你這香膏聞著挺香的，不知道涂上去怎么樣?！?/br>
    周似錦嫣然一笑，另拿出一個(gè)舊的白瓷香膏盒子：“這里是我多做出來的，你們要不要試試？”

    女孩子哪有不喜歡這些香膏香脂的，周似錦、周倩兮和周盼兮三姐妹齊齊在唇上涂了周似錦做出來的香膏，一起湊到妝鏡前去照，鏡中三個(gè)少女皆唇色嬌艷笑靨如花。

    周似錦把白玉盒子蓋上蓋子，道：“今日制的這一盒我要送人，明日你們陪我再去后面園子采些骨紅梅，我給你們一人制一盒?！?/br>
    周盼兮好奇地問：“大jiejie，這一盒你要送誰呀？”

    周似錦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拭去白玉盒子外面沾上的嫣紅香膏，道：“我預(yù)備送給許鳳鳴?！?/br>
    “原來是許二姑娘呀，”周倩兮看向周似錦，“jiejie你和她是好友么？”

    提到許鳳鳴，周似錦聲音也變得溫柔了許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很照顧我。我很喜歡她?！?/br>
    周盼兮還好，只顧看舊白瓷香膏盒子里的那些香膏，周倩兮的神情卻有些微妙——jiejie和許鳳鳴的關(guān)系也太親密了吧？

    周倩兮覺得自己想多了，開口問周似錦：“jiejie，爹爹的三十歲生辰快到了，你打算送什么禮物？”

    周似錦這才想起來自己把爹爹的生辰給忘了，忙道：“我還沒想好，你們打算送什么？”

    周倩兮笑了：“我每年都是送些親手做的針線，今年打算繡一個(gè)荷包送給爹爹?！?/br>
    周盼兮嘟著嘴道：“我今年得換個(gè)樣兒了，爹爹嫌我做的針線不好，我送他的東西，根本沒見他用過?！?/br>
    周似錦想了想，道：“我以前模仿宋朝皇帝趙佶的畫風(fēng)畫過一幅《竹雀圖》，倒是可以讓人把畫做舊，拿去送爹爹，騙爹爹說這是趙佶的真跡，只是一直湮沒，不為世人所知，今日一朝被我尋到......”

    前世周胤三十歲生日，周似錦初到周府，格外的小心謹(jǐn)慎，讓春劍去打聽了周倩兮和周盼兮要送什么禮物，得知她們都是送針線，忙也納了一雙鞋送了過去，卻從沒見周胤穿過。

    當(dāng)時(shí)周似錦雖然沒說什么，其實(shí)快要被氣死了——憑什么周倩兮送的荷包他都佩戴，而自己送的鞋卻沒見他穿，這不是偏心是什么？

    后來她再也沒有給周胤做過針線。

    如今重活一世，想起那時(shí)候偏激的自己，周似錦的臉有些熱：當(dāng)真是不堪回首?。?/br>
    其實(shí)人活一世，何必那樣在乎別人的看法，坦坦蕩蕩無愧于心就行了。

    周倩兮和周盼兮想象了一下周胤被周似錦騙了的情形，不禁都笑了。

    周倩兮忙道：“jiejie，這件事雖然有趣，不過咱們最后還是得和爹爹說清楚，免得爹爹在外人面前出丑。”

    周似錦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容燦爛：“那是自然?！?/br>
    她原本就打算先讓周胤開心一下，然后再揭穿的。

    其實(shí)周胤書房里懸掛的幾幅古畫，其中至少兩幅是假的，當(dāng)然她沒有拆穿，怕爹爹覺得丟臉。

    兩個(gè)meimei離開之后，周似錦把自己畫的那幅《竹雀圖》尋了出來，放進(jìn)了提前挑選好的錦匣里，預(yù)備拿去求許鳳鳴做舊，又把給許鳳鳴做的白綾襪和朱砂梅香膏拿了出來，分別裝進(jìn)錦袋里，也都放進(jìn)了錦匣里。

    忙完這些，周似錦便打算去見父親一面，先讓父親同意她元宵節(jié)走百病時(shí)去看許鳳鳴，等征得了父親的同意，她再去和周夫人說。

    誰知周胤又被洪武帝宣進(jìn)宮了，周似錦只得先把這件事放下。

    第十五章 戲精

    傍晚周胤剛到家，還沒回內(nèi)院，賀客就接踵而至——原來洪武帝的旨意已經(jīng)頒布，禮部尚書韓志云和吏部侍郎周胤兼任東閣大學(xué)士，即日起在東華殿給皇太子講學(xué)。

    周胤一向謹(jǐn)慎，閉門謝客，在外書房處理事情。

    雖然天已經(jīng)黑透了，周夫人還是把周似錦、周倩兮和周盼兮都叫了過去，宣布了這個(gè)喜訊，然后認(rèn)認(rèn)真真地叮囑她們：“以后你們爹爹便處在風(fēng)頭浪尖上了，這京城官場波詭云譎，深不可測，稍有不慎就給人遞了刀子，你們姐妹切記要謹(jǐn)言慎行?！?/br>
    姐妹三個(gè)齊齊答了聲“是”。

    周似錦耳朵聽著周夫人細(xì)細(xì)教導(dǎo)，心里卻滿是疑惑。

    前世她爹沒有兼任東閣大學(xué)士，也沒做皇太子的老師，這一世到底怎么回事，很多事情都與前世不同了？

    周夫人又說起了二月初十周胤生辰宴的事：“這次生辰宴，你們姐妹打算給誰下帖子，都和我說一下吧，咱們一起斟酌一下。”

    周似錦是長女，自然要第一個(gè)說。

    她想都不用想，笑盈盈道：“母親，我在京城只有安國公府的許二姑娘一個(gè)熟人，我只給她下帖子?！?/br>
    又道：“母親，元宵節(jié)晚上許二姑娘和我約著一起走百病，正要和您說一聲呢！”

    其實(shí)是周似錦單方面約許鳳鳴，不過她怕周夫人不同意，因此偷換概念，說“許二姑娘和我約著一起走百病”。

    周夫人沉吟一下，道：“你父親此時(shí)在外書房，你去問他吧！”

    周似錦畢竟不是她親生的，這種事情還是得讓周胤做主。

    周似錦就等這句話呢，忙回蘭庭請孫mama去幫著問一下，看周胤這會兒有沒有時(shí)間見她。

    孫mama如今除了管著外書房，還兼任了蘭庭的管事mama，聽了似錦的話，她也不多說，直接去外書房了。

    似錦剛把給周胤新做的一對護(hù)膝整理好，孫mama就回來了：“大姑娘，老爺在書房等你。”

    白日陽光還好，到了晚上外面卻依舊冷得很，須得穿上御寒衣物。

    似錦一邊在春劍和素心的服侍下穿上大紅遍地金貂鼠皮襖，一邊問孫mama：“mama，爹爹這會兒沒有見客吧？”

    她可不想再遇見孫浴泉了。

    孫mama手里拿著燈籠，看著燈影燭光中光華燦爛嬌美可愛的周似錦，一顆心變得軟軟的，聲音也柔和得很：“老爺沒有見客，自己在書房里整理書籍，大姑娘只管去就是?！?/br>
    周似錦進(jìn)了外書房，卻見周胤正立在書架前選書，便笑著道：“爹爹，你選書做什么？”

    周胤抬手屏退侍候的人，抽出一本鄭玄的《孟子注》，遞給周似錦，讓周似錦幫他拿著：“爹爹明日開始要給皇太子上課了，凡事預(yù)則立，得提前做些準(zhǔn)備?！?/br>
    周似錦隨手翻看手里的《孟子注》，口中問道：“爹爹，皇太子長得怎么樣？性情如何？”

    前世她沒見過皇太子，不過皇太子登基后成了景和帝，她倒是見過。

    其中有一次是宮中元宵節(jié)燈會，勛貴人家和高官家的女眷都受邀入宮賞燈，她有幸近距離見到了景和帝。

    景和帝眉眼鼻子輪廓瞧著像許鳳鳴，畢竟是表兄妹，不過景和帝不像許鳳鳴那樣毒舌，待她很溫和，還問她威遠(yuǎn)侯待她好不好。

    周似錦能說什么？

    這樣天賜的能和皇帝直接對話的機(jī)會，她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了，便大肆地把孫浴泉鼓吹了一番，在她口中，孫浴泉關(guān)愛妻子，醉心事業(yè)，愛國愛民，忠心耿耿，簡直是天下第一忠臣能吏。

    景和帝一直耐心地看著她，聽她說完，讓周似錦好生感動，覺得景和帝實(shí)在是和藹可親愛民如子，而不是像傳說中那樣心機(jī)深沉，心狠手辣。

    事后一想，周似錦不禁面紅耳赤，也覺得自己著實(shí)太rou麻了，不知景和帝是如何忍耐著，才能聽她說完的。

    周胤又抽出一卷王安石的《易解》，思索片刻道：“皇太子生得甚是清俊，很能體恤臣下。”

    他和韓志云是今日上午在東華殿見到皇太子林岐的。

    皇太子跟周胤想象中不一樣，他原本以為林岐的性格也許像洪武帝那樣溫和而堅(jiān)韌，或者像許皇后那樣高傲而固執(zhí)，誰知皇太子就像特別乖特別懂事的孩子。

    他和皇太子講學(xué)時(shí)，皇太子認(rèn)真地看著他，鳳眼清澈，眼神柔軟，眼中滿是信任。

    出宮后周胤和韓志云私下里一交流，發(fā)現(xiàn)兩人對皇太子的第一印象，都是想做皇太子的親爹親娘，好好地照顧他，輔佐他，保護(hù)他......

    當(dāng)然這話他倆交流時(shí)不敢把話說得如此直白，雖然他們是同科進(jìn)士外加私交甚篤。

    周似錦聽了，不禁笑了起來，心道：原來景和帝做皇太子時(shí)，性子就這樣溫和呀！

    她笑盈盈問周胤：“爹爹，王安石的《易解》總共十四卷，全都找出來么？”

    見周胤點(diǎn)頭，周似錦便幫他把剩余的十三卷《易解》都找了出來，放在了書案上。

    周胤見女兒做事麻利妥當(dāng)，索性自己在黃花梨圈椅上坐下，拿著寫好的書目指揮著周似錦找書。

    待書全部找齊，周似錦活動了一番，都有些熱了，額角冒出了一層晶瑩的細(xì)汗。

    她接過周胤遞過來的茶盞，飲了一口，趁著周胤心情好，把元宵節(jié)晚上要和許二姑娘約著一起走百病的事說了，怕周胤不同意，還特意補(bǔ)充了一句：“爹爹，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了，可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

    周胤端著茶盞思索片刻，道：“元宵節(jié)晚上我先送你去安國公府，再陪你母親和弟弟meimei走百病吧！”

    周似錦聽了，歡喜得差點(diǎn)跳起來：“那就麻煩爹爹了?！?/br>
    周胤看著女兒燦爛的笑顏，心里也歡喜得很，取出一疊銀票給了周似錦：“需要買什么，讓孫mama去給你買。”

    周似錦接過銀票，見都是一百兩面額的銀票，至少有十張，當(dāng)即歡歡喜喜道：“謝謝爹爹！”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是最會從爹爹這里弄到銀子的，有親爹可真好。

    見周似錦看著手里的銀票，美滋滋地笑，笑得臉頰上的小梨渦都出來了，周胤不由也笑了：似錦這孩子，可真是小財(cái)迷啊！

    正月十五下午，周胤處理罷吏部公務(wù)，看著該輪到他講學(xué)了，忙趕到了文華殿。

    皇太子林岐帶著六位伴讀起身行禮，迎了周胤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