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艙門前，她忍不住回頭輕輕問道：“你為何來京城？”

    前世許鳳鳴可是三月初一才到京城的，這一世為何這么早就過來了？

    許鳳鳴沒有說話。

    周似錦看不夠似地看著她，又補了一句：“元宵節(jié)夜里走百病，我去獅子街國公府看你?！?/br>
    等簌簌的裙裾聲消失了，許鳳鳴才睜開了眼睛。

    按照計劃，他這時候本來不該來京城的，可是他做了一個夢，在夢里周似錦死了，死在了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手里。

    那男人踩著周似錦上位，卻又親自毒死了沒有利用價值的周似錦。

    而在夢里他一直以為周似錦得到了她想要的，過上了她向往的貴婦生活，幸福美滿快活。

    許鳳鳴這次提前進(jìn)京，就是想親自出手，好好給周似錦挑一個好男人，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過去。

    周似錦眼神太差了，又傻乎乎的，容易上男人的當(dāng)，他以后還是得管著她。

    待甲板上空無一人，海棠花榭中的眾女眷這才齊齊吁出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居然屏住了呼吸。

    周倩兮默默注視著空蕩蕩的甲板，猶自沉浸在方才那一眼帶來的沖擊之中：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女子？

    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美，她也說不出美在哪里，就是覺得天神一般，讓人想要跪倒膜拜......

    一向溫柔可親的蔣瑜難得的面無表情。

    若是這許鳳鳴真的要入宮參選太子妃，誰還能爭過她？

    這樣的人，會讓人自慚形穢，想把她拉下來，往她身上潑臟水，辱罵她，踐踏她，否則沒法紓解被全面碾壓的痛苦。

    不過蔣瑜想得開，即使太子妃之位她搶不到，奉儀、昭訓(xùn)、承徽、良媛這些太子妾室的位置，她還是可以爭一爭的。

    周盼兮一直抬手捂著胸口，眼睛亮晶晶，這會兒才開口問周夫人：“母親，方才那位神仙jiejie便是許二姑娘么？她可真好看！”

    周夫人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禮部尚書韓志云的夫人便開口道：“自然是許二姑娘了。許二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嫡親侄女，那容顏氣質(zhì)身份氣度，與皇后娘娘自然是極像的?！?/br>
    周盼兮抬頭看向周夫人，眼神中帶著詢問。

    周夫人微微頷首：“皇后娘娘仙姿絕世氣度高華，人人皆知。”

    許皇后雖然性格孤僻不近人情，可是容顏氣質(zhì)自是沒話說。

    蔣珠反應(yīng)很快，拉著周盼兮質(zhì)問道：“盼兮，你庶姐怎么會認(rèn)識許二姑娘？”

    眾人也都想問這個問題，聞言都看向周夫人、周倩兮和周盼兮母女三人。

    周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家大姑娘先前在澤州親戚家長大，澤州官場能有多大，總有見到許二姑娘的機(jī)會，承蒙許二姑娘不棄，小女有幸成為許二姑娘的閨中玩伴，因此結(jié)識?！?/br>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眾女眷雖然心中依舊疑惑，卻也沒什么話說。

    崇寧公主身邊的女官走了進(jìn)來，代崇寧公主主持，請眾女眷歸座，宣布宴會開始。

    公主府的宴會，自然是精致完美，別有風(fēng)味，就連宴會上的酒，也是珍貴的玉梨春，眾女眷都很盡興。

    忠順伯夫人和周夫人因為是親姐妹，被安排在了一席，與她們同席的那兩位貴婦，一位是禮部尚書韓志云的夫人，一位是蘇貴妃的娘家嫂子鎮(zhèn)南侯夫人。

    韓夫人一向愛好八卦快言快語，見都開宴兩刻鐘了，崇寧公主這做主人的還沒有回來，而且許二姑娘和周大姑娘也沒有過來入席，按捺不住，便低聲問周夫人：“周夫人，許二姑娘這時候來京城，會不會是為了東宮選妃？”

    周夫人搖了搖頭：“我不知?！?/br>
    鎮(zhèn)南侯夫人用鼻孔“嗤”了一聲。

    忠順伯夫人倒還罷了，一直端坐如儀，周夫人和韓夫人卻都瞅了鎮(zhèn)南侯夫人一眼，然后都低下了頭。

    蘇貴妃所出皇長子慶王林嶂今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聰慧靈敏，身體也甚是康健，如今在文華殿讀書，曾被洪武帝稱贊文采出眾，讀書有天分。

    慶王年紀(jì)不大，卻已經(jīng)兒女雙全，王妃生了一兒一女，兩位側(cè)妃共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與慶王相比，皇太子林岐如今才十六歲，身體羸弱，深居簡出，極少有人見過他，這幾年更是從未出現(xiàn)在人前，連洪武帝也從不提讓皇太子出閣讀書之事，誰知這皇太子能不能擔(dān)負(fù)起大周帝國的未來。

    正因為如此，如今蘇貴妃及其身后的鎮(zhèn)南侯府都有些蠢蠢欲動了。

    鎮(zhèn)南侯夫人似沒注意到周夫人和韓夫人的反應(yīng)，嘗了嘗面前的那盅佛跳墻，然后道：“佛跳墻所用材料繁多，我卻最喜這里面的海參，海參補腎益精，滋陰養(yǎng)血，常常食用，利于生兒育女綿延子嗣，咱們勛貴人家，講究的可不就是多子多孫，如此方可延續(xù)這滔天的富貴?！?/br>
    席面上一片靜寂，周夫人和忠順伯夫人面無表情，就連愛說愛笑快言快語的韓夫人，也默默地低頭用銀湯匙喝湯。

    這樣明晃晃的暗示皇太子身子病弱沒有生育能力，比不得慶王林嶂子女眾多能夠為皇室綿延子嗣，誰敢搭話啊！

    鎮(zhèn)南侯夫人沒得到回應(yīng)，也不生氣，笑著問起了周倩兮的親事，又說自己兒子今年十四了，也沒有定親。

    周胤是洪武帝面前的紅人，若是能娶了周胤的嫡女，鎮(zhèn)南侯府和周家聯(lián)姻，慶王奪嫡也能多一臂助。

    面對如此明晃晃的暗示，周夫人有些頭疼，忙轉(zhuǎn)移了話題。

    周胤要做忠于皇帝的純臣，不愿意在皇太子和慶王之間站隊，她這做妻子的萬萬不能拖累丈夫。

    這時候崇寧公主挽著周似錦的手過來了。

    周夫人、韓夫人和忠順伯夫人忙起身行禮。

    鎮(zhèn)南侯夫人慢吞吞也站了起來。

    崇寧公主抬了抬手：“不必拘禮?！?/br>
    她笑盈盈挽著周似錦，和周夫人說道：“原來周大姑娘和我表妹在澤州時便是好友，怪不得我一見她便覺得親切得很！”

    周夫人忙謙遜道：“是小女給公主殿下添麻煩了?！?/br>
    崇寧公主把周似錦交給了周夫人，這才在女官和丫鬟的簇?fù)硐码x開了。

    周夫人見同席的那三位貴婦都盯著周似錦，忙伸手握住周似錦的手叮囑道：“你去你兩個meimei那里吧！”

    周似錦乖巧地答了聲“是”，又向韓夫人、忠順伯夫人和鎮(zhèn)南侯夫人褔了福，往周倩兮和周盼兮那席去了。

    見周似錦過來，周倩兮吩咐公主府的丫鬟在她和周盼兮中間加一個位子，讓周似錦先坐下，又吩咐人另拿了一套碧瓷碗碟和牙箸來，自己親自為周似錦安放了鐘箸。

    周盼兮見周似錦唇上香膏尚在，便知她還沒有吃飯，也不多說，拿了公箸預(yù)備為jiejie布菜：“jiejie，你愛吃哪樣？”

    周似錦今日終于見到了許鳳鳴，整整十一年的夢一朝實現(xiàn)，心中滿溢著歡喜，眼睛都似放光，擺出預(yù)備大快朵頤的姿態(tài)來：“meimei給我夾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盼兮見她臉泛桃花眼睛發(fā)亮，分明是極歡喜的樣子，心中疑惑，卻認(rèn)認(rèn)真真道：“松瓤鵝油卷和螃蟹小餃味道挺好，你先嘗嘗吧！”

    她口里說著，手下動作不停，夾了幾個松瓤鵝油卷和螃蟹小餃放在了周似錦面前的碧瓷碟子里。

    周似錦早飯用得太早，這會兒也覺出餓了，夾了一個螃蟹小餃嘗了嘗，覺得甚是美味，便又夾了一個。

    周倩兮見她一直吃點心，便問道：“席上有綠畦香稻粳米粥和酸筍雞皮湯，你喝哪個？”

    周似錦想了想：“我都要?！?/br>
    綠畦香稻粳米粥清香撲鼻，酸筍雞皮湯酸辣可口，她都喜歡。

    周倩兮吩咐一旁侍候的公主府丫鬟給周似錦盛了一碗綠畦香稻粳米粥和一碗酸筍雞皮湯，擺在了周似錦面前，又親自布了碧瓷湯匙。

    蔣珠早按捺不住了，見周似錦慢條斯理還吃個沒完了，便“呵”了一聲，道：“周似錦，聽說許二姑娘挺待見你的，她怎么不陪你過來呀？”

    周似錦放下湯匙，用帕子拭了拭唇，儀態(tài)甚是端莊：“我能見許二姑娘一面，已經(jīng)很開心了，哪里還敢奢望她陪著我過來?！?/br>
    蔣珠：“......”

    她以為周似錦會借許二姑娘來抬身價，卻沒想到周似錦會把姿態(tài)放得這么低，一時語塞。

    蔣瑜輕咳了一聲。

    蔣珠會意，忙又問道：“許二姑娘進(jìn)京，是不是為了東宮選妃？”

    周似錦微微一笑：“我不知?！?/br>
    蔣珠還要再追問，周盼兮不耐煩了：“珠表姐，我大姐都說她不知道了，你還一直問個沒完了！”

    蔣珠知道周盼兮性子直爽，怕當(dāng)場鬧得不好看，只得悻悻然不再問了。

    這時公主府的丫鬟送了漱口的茶過來，周似錦接過茶盞漱了口，心里也有些遺憾——方才見許鳳鳴時太歡喜了，她忘了問許鳳鳴進(jìn)京是不是為了參加?xùn)|宮選妃，而且還忘了提醒許鳳鳴不要乘船到金水河上。

    不過好在來日方長。

    第十三章 歸來

    一直到宴會結(jié)束，崇寧公主才再次露面，立在海棠花榭與眾貴婦話別。

    周似錦心里美滋滋，簡直要和全天下和解了，也不管蔣珠在一邊含沙射影，兀自與周倩兮和周盼兮立在一處等周夫人過來。

    蔣珠見周似錦任憑自己冷嘲熱諷，頗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兒，更加生氣，便道：“有些丫鬟養(yǎng)的，不要以為得了貴人一時的青目就得意！”

    周似錦是真的不生氣不在意沒感覺。

    前世經(jīng)歷過表面高傲內(nèi)心陰毒的孫浴泉之后，她覺得蔣珠這樣壞到表面上的人還不錯，甚至有些可愛，起碼前世的蔣珠，也不過嘴毒一些、勢利一些罷了，從未聽說她真的出手去害人。

    蔣瑜似沒聽見一般，和一個閨中好友躲在一邊說話。

    別的閨秀，都含笑立在一邊，看著周府和忠順伯府這邊的熱鬧。

    周盼兮見蔣珠沒完了，皺著眉頭正要開口，卻被周似錦拉住了。

    周似錦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在意。

    和蔣珠吵起來，才真是失了體面呢！

    這時崇寧公主身邊的女官走了過來，向周似錦屈膝行了個禮：“周大姑娘，殿下請您過去說話?！?/br>
    周似錦剛要屈膝行禮便被崇寧公主伸手扶住了。

    崇寧公主握著周似錦的手，笑容親切：“似錦，我瞧著你總是親切，雖是初見，卻總盼著再見?！?/br>
    她看向周夫人，含笑道：“周夫人，待天氣和暖一些，我就辦一個詩畫會，到時候一定要帶三位千金過來呀！”

    周夫人褔了福身，答應(yīng)了下來。

    忠順伯夫人在一邊看著，一顆心似被浸入了醋壇里。

    當(dāng)年她的父親大學(xué)士王友和深受先帝器重，身份清貴，她們姐妹自也水漲船高，求娶者甚眾，尤其是她，以“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著稱，在京城貴女中一時風(fēng)頭無兩，而她的小妹王素琳一直默默無聞無人注意。

    后來她嫁給了忠順伯蔣長青，成了高高在上的伯爵夫人，而她的meimei王素琳則嫁給了當(dāng)時還只有秀才功名的周胤，姐妹兩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分出了溝壑來。

    誰知不過十幾年時間，周胤就后來居上，先是考中舉人，又考中進(jìn)士，高中探花，直至成了當(dāng)今天子的寵臣，如今更是連崇寧公主都要出面籠絡(luò)周胤的夫人。

    而她這伯爵夫人，反倒要巴結(jié)meimei，奉承meimei......

    一定得讓庶子蔣珙娶了周似錦，這樣周胤就不得不幫忠順伯府的忙了。

    忠順伯府和周府的馬車一起離開了碧漪園，先到了忠順伯夫人的陪嫁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