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這些問題……”喬瑜事先沒料到她會跟自己有這樣的對話，一時也只能硬圓，“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告訴我了，我有心理準(zhǔn)備的?！?/br>
    頓了頓看她還在等自己的下文，只能冒著給自己積口業(yè)的風(fēng)險，頭一次沒有連名帶姓地喊他：“加上一……安他現(xiàn)在有積極配合心理醫(yī)生的治療，也逐漸能夠接受身邊的人了，前天下暴雨還特意來學(xué)校接我，我相信他接下來會慢慢好轉(zhuǎn)的，我……們都有這個信心?！?/br>
    “那就好，你這么一說阿姨就放心了?！睂O嘉莉聽到這番幾經(jīng)修飾后的話也松了口氣，端過茶幾上的花茶潤潤嗓子，繼續(xù)跟她推心置腹：

    “其實阿姨跟你說實話，一安一開始是不愿意去相親的，是阿姨覺得他現(xiàn)在年紀(jì)不小了，工作各方面也都穩(wěn)定下來，是該找個能陪著他的人……要不然等檸檸明年出去上大學(xué)，我和你叔叔又都在意大利工作，他一個人在國內(nèi)創(chuàng)業(yè)孤苦伶仃，怪可憐的，你說是吧？”

    喬瑜安靜地聽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孫嘉莉是為林一安好，她聽出來了，可問題是，這只是她覺得她在為他好。

    喬瑜平時最怕的就是家長這樣苦口婆心的話，這讓她除了無法交流的無力之外，還有一絲辜負(fù)她們好意的愧疚。

    這也是最矛盾的一點，她沒有辦法叛逆到完全斬斷這些關(guān)系，因為這些是所謂的道德和愛，但又總是懷著罪惡感思考這些血脈親情帶給她的負(fù)擔(dān)。

    耳邊孫嘉莉的話還在繼續(xù)，更讓她如坐針氈：“……所以你們倆現(xiàn)在能走到一起，阿姨真的很高興。雖然也可能是一安被我催婚催得不耐煩了，才這么快就答應(yīng)……”

    她這句話說出口時，竟然還自覺失言似的笑了笑，聽得喬瑜冷汗都快冒出來了。

    孫嘉莉看出她的緊張，握著她的手腕輕揉了揉，接著道：“但不管怎么樣，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yǎng)的，你看我跟你叔叔，相處了大半輩子了，關(guān)系也都順風(fēng)順?biāo)模銈兡昵嗳瞬灰獙@事有偏見……再說阿姨在外面打拼了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你是個乖孩子，讓你陪在一安身邊，阿姨也放心?！?/br>
    喬瑜的喉嚨微微發(fā)緊，剛準(zhǔn)備開口，又察覺到了什么，往二樓的走廊看了一眼。

    然后發(fā)現(xiàn)林一安就這么堂而皇之地端著他的杯子站在那兒聽墻角，在注意到她的目光后，白皙的食指抵住嘴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邊悄無聲息地往后退了兩步，縮回到一樓的視野看不見的地方。

    雖然他沒給她什么提示，但奇怪的是在看到他之后，喬瑜原本的心虛竟然一下子消失不少，能做到在聽完那樣一番話后，對孫嘉莉鄭重地點點頭，答應(yīng)她：“嗯，阿姨你放心，我會和他好好相處的。”

    “好，有你這句話阿姨就放心多了，只是還有另一件事想問問你，”孫嘉莉又對她笑笑，靠近她的耳朵后，壓低聲音問，“你和一安之間……發(fā)生關(guān)系了嗎？”

    “……？”喬瑜被這話聽得睜大眼睛，判斷出她口中的“發(fā)生關(guān)系”是什么后又覺得懊惱，發(fā)現(xiàn)這么重要的一件事，她事先竟然沒跟林一安串通好。

    但想了想，考慮到孫嘉莉已經(jīng)了解到的情況，喬瑜還是搖了搖頭，一副不好意思的黃花大閨女模樣：“還沒有呢……”

    她這話一說，孫嘉莉的臉色明顯凝重了許多，片刻后開口問：“是因為你不同意，還是因為一安他沒提起過這件事？”

    喬瑜沒想到她還會追問，猶豫了一下后回答：“……是他沒提起過這件事，不過我猜……一安是想把它留到正式結(jié)婚以后吧?！?/br>
    在這種時候，她已經(jīng)開始什么胡話都往外扯了。

    “……這樣呀，”孫嘉莉點點頭，表情看起來更憂慮，但面上還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應(yīng)該還是他思想上的顧慮，你也不用著急，這種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現(xiàn)在時間也不早了，你先上去睡，明天還得上班呢?！?/br>
    “嗯，阿姨你也早點睡?！眴惕ぴ谛睦镩L舒了一口氣，伸手裹緊自己的外套，一刻不停地上樓去了。

    但二樓的樓梯才走到一半，她就看到埋在墻角陰影里蹲守的某人。

    他身上的那件灰色家居服和背景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客廳不規(guī)則吊燈的光凌亂地打進(jìn)二樓走廊，勾勒出他線條疏落的五官輪廓，平添了幾分清淡禁欲的情致。

    等他抬腿走近，膚色的蒼白一下子被燈光照出來，像某種美麗又脆弱的吸血生物，因此需要有足夠動聽的聲線蠱惑人心：“跟我過來吧，我們聊聊?！?/br>
    喬瑜愣了一下，就看他用一側(cè)肩膀抵著身后的木質(zhì)墻壁推開，書房的隱形門跟著漏出一道縫，很快把他攏了進(jìn)去。

    喬瑜第一時間想的是，他家里的裝修真的很像是在吃人。

    緊接就忍不住聯(lián)想到，救救孩子。

    林一安的書房內(nèi)部比外面看起來要豐富許多，有一整面墻的藏書和整齊釘掛的鋼筆速寫，但完全不讓人覺得凌亂，所有擺件的放置都遵循著某種特定的規(guī)律。

    等他把門合上后，顯然并沒有讓她在沙發(fā)上坐坐的意思，就這么站著問：“我媽后來還說什么了？”

    “你聽到哪兒了？”喬瑜不喜歡跟他面對面談話的狀態(tài)，他的身高太有壓迫感，她的一米六在他面前，完全沒有應(yīng)有的平等姿態(tài)。

    “我媽說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yǎng)的……這句。”林一安說著，明顯被這種價值觀惡心到了，微不可見地扯了一下唇角，看起來心情很糟糕。

    “哦……”喬瑜應(yīng)了聲，也不著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你mama好像看出來我們沒什么感情了，這樣會有影響嗎？”

    “表面上不說破就行了，如果我們現(xiàn)在就有什么感情，我媽反而會質(zhì)疑我的精神狀況，說不定還會懷疑你用藥物控制我。”林一安又開始講連他都笑不出來的冷笑話。

    但他這么一說，喬瑜再仔細(xì)想想孫嘉莉剛才跟她的一番談話，頓時覺得有點恐怖：明明孫嘉莉什么都知道，也故意透露給她她都知道了，又偏偏要裝作相安無事，繼續(xù)半遮半掩地跟她聊下去。

    尤其是她那幾句“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yǎng)的”和“阿姨也放心”，喬瑜甚至覺得自己在她眼里大概就是個工具人，不需要太喜歡，只要聽話就好了。

    也難怪像她這樣單親家庭的孩子，孫嘉莉也樂于接受，她光是看上去就很拿捏。

    林一安也看出她一臉苦大仇深的思索，垂眼哼笑了聲：“別想了，我媽的想法正常人參透不了，你就當(dāng)作你是她安插在我身邊的小jian細(xì)，原先是檸檸，可惜她快要讀大學(xué)了?！?/br>
    雖然他這話說的漫不經(jīng)心，聽起來像在扯淡，但喬瑜聽出了其中那點認(rèn)真的意味，甚至覺得不無道理。

    孫嘉莉的控制欲很強，這是她在一開始就明顯感受到的。在剛才那段談話當(dāng)中，幾乎所有的對話都是一問一答，節(jié)奏牢牢握在孫嘉莉手中，她只有選擇接受和回答，幾乎沒有主動權(quán)。

    這種情況甚至能體現(xiàn)在林業(yè)華身上，他在孫嘉莉身邊的存在感太薄弱了，喬瑜甚至沒跟他說過一番完整的對話，也幾乎沒聽他說過幾句話。

    跟林一安不同的是，孫嘉莉的控制欲體現(xiàn)在對周圍事物的完全掌控上，而林一安更多地體現(xiàn)在掌控自身上。都是為了滿足安全感的需要，一個是控制狂，一個是強迫癥。

    喬瑜想到這兒，不免覺得有些壓抑，開口問：“那檸檸呢，你mama對她也會這樣嗎？”

    “檸檸現(xiàn)在還沒有獨立的能力，我媽甚至不需要找別人，用信用卡賬單和每天一個電話就夠了，”林一安淡聲告訴她，頓了頓又道，“所以你也做好心理準(zhǔn)備吧，在我們正式領(lǐng)證后，她可能會每天給你打好幾個電話，你記得提前編好臺詞?！?/br>
    喬瑜點了點頭，在抬頭的間隙注意到他的側(cè)臉，燈光在他額前的碎發(fā)和睫毛上打上了簌簌的光影，她才發(fā)現(xiàn)他沒戴眼鏡，這張漂亮的面孔因此少了一些攻擊性，看起來很孤單。

    這一來喬瑜就想到明年以后的事情了，問他：“那我去英國讀書之后怎么辦呢？應(yīng)該四年都見不著幾面?！?/br>
    她這話問得很認(rèn)真，只是很有歧義，于是林一安也認(rèn)真地被聽笑了，那副五官被笑意沾染后會顯得很秾麗，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艷色。

    但可惜的是這副好皮囊配了張不太好的嘴，故意逗她道：“什么怎么樣，你難道還真想跟我怎么樣？”

    喬瑜抿了抿唇，沒說話，只是想打他。

    好在林一安看到她的眼神后也見好就收，回答：“如果你問的是到時候要怎么應(yīng)付我母親的話，和當(dāng)初說好的一樣，她要是不同意你出國，我們就只能瞞著她。但請務(wù)必去英國繼續(xù)你的學(xué)業(yè)，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也是我和你結(jié)婚的一大原因。當(dāng)然，等你回來之后我也希望你有能力負(fù)擔(dān)和我分居的成本，這樣就再好不過了?！?/br>
    喬瑜剛跟孫嘉莉聊過天，心情本來就不太好，眼下被他話里直來直往的不客氣聽得有些惱火，沒忍住冷笑了聲，告訴他：“我到時候要是負(fù)擔(dān)得起跟你分居，那我們早就離婚了。你還是盼著你的下一任妻子也會出國留學(xué)四年吧，這樣的可能性或許還要大一點?！?/br>
    林一安臉上的表情沒變，也發(fā)現(xiàn)她這幾天已經(jīng)漸漸顯出尖牙利嘴的本性，一邊道：“我不會有下一任妻子，希望所有有關(guān)婚姻的事情在你這兒就到此為止。但這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重點，我媽后來還跟你說什么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喬瑜反而又抓住了什么，直白告訴他：“她問我們倆上床了沒？”

    林一安聽到這句，眼皮微跳，問：“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當(dāng)然說沒有了，”喬瑜輕聳了聳肩，滿臉寫著實事求是，“然后你mama就問我是我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我說是你的問題，她就只能安慰我這種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之類的話，估計今晚大概會相信你給他的不育證明了。”

    林一安本來尚可的臉色被她這一通話說得有些難看起來，盡管一開始他在咖啡廳說出“不育證明”的時候非常坦蕩，但眼下被另一個人直戳戳地污蔑，尤其對方在身份上還是自己年輕的未婚妻時，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加上喬瑜在看到他黑臉之后明顯產(chǎn)生了某種叫做落井下石的表情，林一安閉了閉眼，快被氣笑了，問她：“喬瑜，你知不知道不育和……不行之間，是有差別的？”

    “不好意思啊，我不想知道，也沒機會知道，”喬瑜難得把他氣成這樣，決定一擊即走，道，“今天就先聊到這里吧，祝您一個人的夜生活愉快，再見?！?/br>
    “……”

    作者有話說：　　半年前

    喬喬：你不行

    林狗：……

    半年后

    林狗：知道差別了嗎？

    喬喬：知道了，我錯了，對不起，別做了，求求了

    感謝讀者“.lie”,灌溉營養(yǎng)液2瓶；“”,灌溉營養(yǎng)液41瓶；“”，灌溉營養(yǎng)液19瓶；“夜雨聲煩”,灌溉營養(yǎng)液10瓶

    謝謝謝謝謝謝大家！

    第17章 十七口小甜酒

    次日

    因為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 學(xué)校沒有安排選修課, 住校生們也都不留在學(xué)校上晚自習(xí), 林幼檸在下午四點半就早早地和喬瑜一起放學(xué)。

    但林一安今天沒來接她們，一來是因為事務(wù)所臨近放假反而是業(yè)務(wù)最繁忙的時候，二來孫嘉莉讓他帶喬瑜去挑禮服, 他把這活推給林幼檸了，要等她們結(jié)束購物再去接兩人。

    喬瑜一向?qū)浣诌@種事情不太熱衷,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上次到實體店購物是什么時候, 但鑒于這次婚禮的超高規(guī)格, 她跟小朋友去了奢侈品扎堆的恒隆，然后像個廢物一樣放手讓她幫她挑裙子。

    林幼檸也難得能帶著她哥的白金卡出門血拼, 尤其她事先特意問過他“你的心理承受價是多少”，當(dāng)時林一安正在跟一個甲方打電話，瞟她一眼后回答“卡讓喬瑜拿著，她知道我心理承受價是多少”, 于是就開始放心大膽地哄騙自己的好脾氣嫂嫂。

    等喬瑜連續(xù)逛完六家店, 被那些漂亮禮服試得頭暈眼花, 林幼檸便趁機對癱坐在沙發(fā)上恢復(fù)體力的她隆重推薦那條最貴的帶珍珠吊帶的絲綢小黑裙：“喬喬, 這條最好看，我們也逛了這么久了, 就買這條吧?！?/br>
    喬瑜聽著她的話, 在滿心想回家的間隙還能保持一點理智，輕聲問她：“這條貴嗎？”

    這家店是設(shè)計師同名的品牌，在國內(nèi)只有兩家店面, 每件裙子的都帶著自成一派的風(fēng)情和冷艷，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地察覺這不是自己的風(fēng)格。

    但林幼檸把這條裙子吹得天花亂墜，說她穿上之后跟平時完全不一樣，帶著天真的性感吧啦吧啦，末了使出殺手锏，告訴她：“而且這條是最便宜的了，不信你可以把照片發(fā)給我哥看看?！?/br>
    “不用了不用了……那就這條吧?！痹趩惕さ恼J(rèn)知當(dāng)中，挑衣服這種事情的親密程度太高，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在她和林一安之間的，于是第一時間開口拒絕。

    林幼檸滿意地點點頭，爽快地刷了某人的卡，然后不顧喬瑜的虛弱抗議，領(lǐng)著已經(jīng)是行尸走rou的她又買了鞋子和包包，還夾帶私心買了好幾瓶的香水和一些彩妝。

    于是林一安工作期間不能靜音的手機在三個小時內(nèi)響了不下十多次，短信上一條條彈來前線的消費信息，每一條都是林幼檸花言巧語艱苦奮斗的結(jié)果。

    一開始他看著那十多萬的支出覺得還算合理，但接下來的的幾千幾萬多得不禁讓人懷疑自己的卡被盜刷了，只好放下手頭的事情，給喬瑜打了個電話。

    喬瑜接起來的時候也松了口氣，覺得總算有人能治治面前這個已經(jīng)刷紅了眼的小朋友了，但誰知道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卡丟了嗎？”

    她愣了一下，回答：“沒丟?！?/br>
    “哦，”林一安應(yīng)了聲就準(zhǔn)備掛電話，“那沒事了，你們結(jié)束之后給再我打電話。”

    “等等等等，”喬瑜趕緊喊住他，一邊看著身旁正在跟sa一塊兒挑帽子的林幼檸，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快來吧，再買下去卡要被刷爆了?！?/br>
    她本來是真的為他的錢感到痛心，誰知道這話說出來之后，對方的自尊心貌似莫名其妙被激發(fā)出來了，輕笑了聲告訴她：“沒關(guān)系，你可以試試會不會被刷爆?！?/br>
    “……？”喬瑜聽得懵了一下，不知道他在演什么霸道總裁戲碼，但她的神經(jīng)實在快被各家柜姐和眼花繚亂的商品煸斷了，下一秒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暴躁地提起語氣告訴他，“我不想試，我讓你現(xiàn)在過來接我們，懂不懂？”

    林一安也沒料到她的脾氣忽然這么大，還是在花了這么多錢本來應(yīng)該很高興的情況下，有些疑惑地拿開手機看了眼，然后回答：“好，那你等我六分鐘。”

    喬瑜掛斷電話。

    一旁的林幼檸也被她剛剛的語氣驚到了，默默放下手里六千多塊的漁夫帽，小聲開口道：“喬喬，你剛剛……對我哥好兇啊?！?/br>
    喬瑜現(xiàn)在想到能回家心情就平復(fù)多了，聞言瞥她一眼，反問：“我哪有兇他，我就是讓他快點來接我們，這就算兇了？”

    “沒有沒有……”林幼檸頓時把頭搖成撥浪鼓，只是頓了頓又道，“就是覺得你說重話的時候……還挺有氣勢的，像正宮娘娘?！?/br>
    “你也閉嘴吧。”喬瑜被她亂七八糟的形容噎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但衣服太不符合人設(shè)的結(jié)果就是——喬瑜在第二天認(rèn)真化完妝穿好禮服下樓的時候，只有林幼檸和孫嘉莉非常捧場地夸她漂亮，而林一安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笑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