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最后凌祈宴xiele氣,倒回榻里,給江林扔出一個“滾”字。 江林趕緊將他的劍擱下。 又去給他上來茶水點(diǎn)心,低聲勸了他兩句,退出去。 凌祈宴閉起眼,再不理人。 一個時辰后,溫瀛留給他的親衛(wèi)進(jìn)門來,跪地幫他解開手上鐵鏈。 “殿下說,請您安心待在這里,他很快就會回來?!?/br> 對方的態(tài)度十分恭順,凌祈宴卻怎么看怎么不順眼,漠然丟出三個字:“你也滾?!?/br> 待人退下,他才沒好氣地揉起自己的手腕,雖隔著一層衣料,但他皮白rou嫩,手腕上依舊留下了一道明顯的紅印子。 嘴里嘟嘟囔囔地罵咧幾句,偷偷跟出去的心思卻是徹底歇了。 都這個時辰了,他還能跟去哪,外頭那些人想必得了溫瀛命令,也必不會讓他離開軍營。 罷了。 鄰近晌午時,大軍終于行進(jìn)至豐日山腹地,再翻越兩座山頭,就能望到豐日城,溫瀛下令原地休整片刻,用過干糧再動身。 張戧縱馬過來,小聲與他稟報,說是一路進(jìn)山,總覺得這山里有些說不出的詭異,怕會發(fā)生什么事。 這人是作戰(zhàn)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老將,嗅覺靈敏,本能地察覺到不對勁,溫瀛未予置評,只下令加強(qiáng)了警戒,派出斥候兵再去前方探路。 軍中有人通敵往外傳遞消息之事,他并未與這些部下說。 “這天也灰蒙蒙的,看著像是要下大雨,也不知能不能趕在雨落下來之前出山。” 張戧隨口感嘆,有些不理解,昨日天氣倒是晴好,溫瀛非說要再休整一日,拖到今日翻山,結(jié)果剛走了一個時辰,天色就陰了,一會兒大雨當(dāng)真落下了,于他們行軍總歸是麻煩事。 溫瀛淡道:“休整兩刻鐘就走?!?/br> 午時二刻,在原地歇息了小半個時辰后,溫瀛下令再次出發(fā)。 剛要動身,后方部隊(duì)里忽然一陣sao動,隔得太遠(yuǎn),一時看不清那頭發(fā)生了什么,聽得稟報,溫瀛當(dāng)下命人去查看。 不消半刻,派去的人沖沖來回報,驚慌道:“是火,后面山林子里起火了!” 張戧雙目圓瞪:“怎會起火?還有多少人在那山林子里?讓他們趕緊撤出來!” 話音剛落下,前鋒軍那頭也派了人匆匆忙忙地來報:“前頭、前頭也起了火,把路都堵死了!” “怎么回事?!” 那幾人說不出個所以然,張戧來不及多問,迅速翻身上馬,親自去前邊查看。 溫瀛抬頭,黑壓壓的云又往前挪了些,遮天蔽日,最后一絲日光即將被徹底擋住。 凌祈宴走出帳子,望向黑如暗夜的天穹,江林已將燈點(diǎn)起,小聲提醒他:“郎君,馬上就要下雨了,您進(jìn)去里頭吧,別淋著了。” “嗯?!?/br> 他嘴里應(yīng)著,卻沒有動,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 須臾之后,轟隆一聲驚雷響徹天際,刺目閃電轉(zhuǎn)瞬劃破黑云,頃刻間,暴雨磅礴而至。 身邊的下人幫他撐起傘,凌祈宴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傘下,目光落向前方山色重重的地方,嘴唇動了動,小聲問:“你們聽到什么聲音了嗎?” 江林幾人面面相覷,除了雷鳴閃電和落雨聲,哪還能聽到其他的? 半晌,凌祈宴斂下眸,轉(zhuǎn)身回去帳子里。 他覺得他有些魔怔了,分明不可能聽到,但耳邊一直嗡嗡作響的,全是戰(zhàn)場上的刀劍相接聲。 江林重新給他上來剛泡的熱茶,凌祈宴沒動,木愣愣地盯著燈臺上的那一點(diǎn)火光,莫名地心神不寧。 山中戰(zhàn)場。 溫瀛高騎在他的黑風(fēng)之上,暴雨已將他身上鎧甲徹底淋濕,他舉著劍,帶著渾身的肅殺殺氣,親身沖入敵軍陣營中。 雨水混著血水不斷沖刷著眼簾,一個又一個巴林頓人在他面前倒下,溫瀛手中的劍仿若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浸染鮮血,凌厲森寒逼人,一如他本人,真正的煞神降世。 凌祈宴從睡夢中驚醒,抬手一抹額頭,一手都是冷汗。 帳中一片漆黑,叫他恍然不知今夕何年,好半日,才稍稍緩過勁,艱難地咽了咽喉嚨,確定自己只是做了個噩夢。 江林聽到動靜,幫他將燭火重新點(diǎn)起,問他要不要喝水。 凌祈宴撐起身,喝了半杯開水,徹底緩過來,問:“什么時辰了?” “已經(jīng)快過申時了?!?/br> 竟都這個時辰了么? 先頭用過午膳,他百無聊賴地倚榻上獨(dú)自下棋,一直心神不屬,后頭不知何時就睡著了,且還做了場噩夢。 夢里溫瀛在馬上被人一箭洞穿胸口,轟然倒下,又被無數(shù)人踐踏而過,身體在雨水中逐漸變得冰冷,再無一絲生氣。 無論他在旁邊怎么喊,那人都沒再睜開眼。 凌祈宴捂住胸口,莫名一陣難受,明知道只是夢而已,但那些畫面過于真實(shí),那種看到溫瀛尸身時的窒息感,更清晰無比,叫他驚懼心慌不已。 “來人!” 吩咐了人去打探消息,再沒了睡意,他站起身,在帳中來來回回地踱步。 又過了兩刻鐘,外頭終于云消雨歇,卻已近黃昏。 凌祈宴不想再等,出去帳子,叫人去拉來自己的馬。 溫瀛留下的幾個親衛(wèi)試圖阻攔他,凌祈宴直接抽劍指向?yàn)槭椎哪莻€,冷道:“王爺留你們下來,不是叫你們跟看犯人一樣看著我,我與王爺是何關(guān)系,你們心中有數(shù),這會兒山里的仗也差不多打完了,我去找王爺,要么你們跟著我一起去,要么就滾開別擋道!” 那幾人猶豫再三,低了頭,跟著凌祈宴翻身上馬,疾馳出營。 進(jìn)山走了半個時辰,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他們碰到了第一支回來報信的兵馬。 “晌午時,我軍在山中歇息用干糧,遇到伏擊,巴林頓人放火燒山,趁著我軍方寸大亂時出兵偷襲,意圖將我軍一網(wǎng)打盡,兩方交手,幸得老天眷顧,暴雨突然而至,山火沒有燒開就已被澆滅,王爺和眾將軍很快整頓了陣型迎擊,戰(zhàn)事陷入膠著,再后面,漠北刺列部的援軍出現(xiàn),我軍開始反撲,最后大獲全勝?!?/br> 凌祈宴嘴角的笑尚未揚(yáng)起,就聽人又道:“王爺親身沖入敵軍陣中,被冷箭射中,后被鄭守備救回,傷情不明,現(xiàn)下在山中營地里,軍醫(yī)正在為王爺診治?!?/br> 凌祈宴心中一緊,用力握緊拳:“射中了哪里?” “胸、胸口。” 那兵丁說完,沒聽到他再問,只聞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抬頭望去,凌祈宴已縱馬疾馳而去,身影轉(zhuǎn)瞬消失在了山道上。 再往前疾行半個時辰,終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坳里,他們碰上了停營在此的大部隊(duì)。 被人帶進(jìn)主帥帳中,凌祈宴頓住腳步,一眼看到面無血色闔著眼躺在床榻上的溫瀛。 他的上半身赤裸著,胸口處纏了厚厚一圈白布,確實(shí)受傷了,且傷得不輕。 好半日,凌祈宴才慢吞吞地走近過去,在床榻邊跪蹲下,顫抖著手想去觸碰溫瀛,卻又不敢碰,通紅的雙眼怔怔看著他。 鄭沐溫清他們也在帳中,鄭沐小聲與凌祈宴稟報先前戰(zhàn)場上發(fā)生的事情:“當(dāng)時一片混亂,那支箭不知是從何方射出來的,王爺猝不及防,這才中了招,幸好射偏了兩寸,沒叫王爺當(dāng)場殞命,這一戰(zhàn)我軍雖損兵折將不少,但敵軍更是傷亡慘重,張副總已帶了一半兵馬去追擊逃軍并攻占豐日城?!?/br> 凌祈宴的腦子里一陣嗡響,鄭沐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只呆愣愣地盯著榻上仿佛毫無知覺的溫瀛,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的人見他如此,都沒再多說,互相對視一眼,退下去。 帳中沒了別的人,凌祈宴小心翼翼地握住溫瀛一只手,彎下腰,額頭抵在他手上,久久不動。 眼中有溫?zé)岬乃食觥?/br> 察覺到那人的手輕撫上他面頰,凌祈宴猛抬起頭,溫瀛已側(cè)過頭睜開眼,黑沉明亮的雙眼望向他。 凌祈宴勉強(qiáng)回神,艱難地張了張嘴:“你、你還好么……” “嗯?!?/br> 溫瀛的聲音有些啞,但聽著并無凌祈宴想象中那般虛弱,他甚至撐起身,抬手?jǐn)堖^凌祈宴的腰,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沒事了,別哭。” 凌祈宴抬手抹了一把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手都是水。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盯著溫瀛此刻的神色打量,終于察覺出不對勁:“你還能動么?傷得不厲害?” “還好。” 凌祈宴咽下聲音:“……還好?” “真的還好。”溫瀛一圈一圈解下纏在身上的布帶,將傷口展示給他看。 凌祈宴的目光落下去,愕然愣住。 溫瀛的胸口處并無他之前以為的血rou模糊,只有一道十分淺的口子,分明沒傷到要害。 “你裝的?!” 凌祈宴沖口而出,瞬間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這下更氣紅了眼。 他撲上去,對著溫瀛劈頭蓋臉地一陣打:“你這個混賬,我以為你真的要死了,你騙我,你這個騙子、騙子!” 溫瀛由著他發(fā)泄,將人摁入懷,輕“嘶”了一聲。 凌祈宴慌忙避開,溫瀛那道口子雖淺,但也確實(shí)是道箭傷,碰到總會疼的。 將臉上的水都擦了,凌祈宴怒瞪向他:“現(xiàn)在能說實(shí)話了嗎?” 溫瀛點(diǎn)頭:“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說。” “你這傷?故意的?” “嗯?!?/br> “為了演苦rou計給你父皇看?” “嗯?!?/br> “你早就想到這一出,所以死活不帶我去,怕我沒法配合好你唱這出戲?鄭沐溫清他們都知道是不是?你告訴他們卻不告訴我?” 溫瀛沒再接腔,默認(rèn)了他的話。 他只是不敢賭,凌祈宴跟著去了,他會分神,會露出馬腳,這是他最好的機(jī)會,他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凌祈宴更想打人了,但看到他胸前那傷口,又覺糟心:“你氣死我了!” 溫瀛的喉嚨滾了滾:“抱歉?!?/br> 他將一枚十分小巧的護(hù)心片取出,遞給凌祈宴:“與鎖你的那條鐵鏈?zhǔn)且粋€材質(zhì)的,箭穿不透,當(dāng)時那支箭射過來時,我其實(shí)看到了,但沒有躲,箭頭撞在護(hù)心片上,歪了角度,只在護(hù)心片邊緣處擦出了皮rou傷。” 他說的輕描淡寫,凌祈宴卻聽得心驚rou跳。 這個混賬未免也太大膽了,這事萬一出了什么岔子,他說不得真要當(dāng)場送了性命。